三十五年前。
星际357年,第八区宇宙联盟理工大学实验室。
“时空舱准备好了,坐标没问题。X937号,确定启动回溯程序吗?”
高欢手指停在红色按钮上,透过透明舱壁看向林雨落。她正把克莱因“触肢”塞进数据头环,末梢扫过空气时,周围竟同时浮现出好几个她的影子——有刚才调试机器的样子,有现在转身的微笑,甚至还有个模糊的未来片段。
“林老师,”他喊住她,“你真不和我一起钻进那段时间线?”
林雨落并没有回头。
——作为四维生物,他们天生能看见自己在三维世界里无穷时间内的“所有”轨迹。
“我要去捡三百年前超新星爆炸的‘回声’,”她随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光带,光带上密密麻麻缀着无数光点,“你倒好,非要挤进二十世纪地球的‘时间锁链’里,当一回被时间推着走的三维生物。”
高欢调出舱内的全息地图,代表地球十九世纪尾声的位置正在轻轻颤动:“可三维世界就像可以无限倒带的旧录像,只是随手调一帧画面而已——”
“狡辩。”
林雨落指尖点在光带上,无数细细的金链突然冒出来缠住光点,“联盟不让改变历史,不是怕我们捣乱,是三维世界自己会‘排斥’外来的修改。去年有个从三维2037年回来之后,想再回到三维1912年的,刚碰到那个时降维点,自己的四维身体就开始崩解——”
“那个蠢货,居然直接去掰时间链条,当然作死就会死。”
高欢笑着按下按钮,舱内蓝光裹住他的身体,渐渐把他“捏”成一个普通人类的模样:黑发、黑眼,有明确的躯干、头部和四肢,和三维人类没什么两样,“我找的是时间里的‘漩涡’,让改完的事看起来就像本来就该发生的——”
舱门合上时,林雨落的声音从四维空间飘进来:“等你变成‘人’,就会有人类的记忆和情绪,说不定会被那段过去困住——”
“因未知而恐惧,多么美妙的感觉啊。”
高欢冲她晃了晃触肢,一条幻化成无数条,又立刻恢复成同一条:“你难道不想试试吗?”
她看着时空舱像水泡般渐渐消失,肢环突然闪了闪:代表高欢的光点,正在三维某个世界线1895年的位置忽明忽暗,像只硬要逆流飞行的蜉蝣。
联盟的规则说穿了很简单。三维世界的时间像条单行道,外来者可以在路边看风景,却不能随便把路的分岔给掰到另一边,否则就会被“路”本身弹飞。
林雨落启动自己的设备,目标定在二十世纪的一次彗星观测。作为四维生物,她可以同时“看”到彗星过去三百年的轨迹,却不能碰其中任何一个时间点的人类——就像看一部老电影,能暂停、快进,却不能钻进屏幕里改剧情。
不管高欢了。那种“致命违规”的事情,也就只有他那种狂妄之徒,才会宣之于口。
她得先完成自己的“考古”任务。
戴上降维拟态芯片,她的“头部”瞬间变成黑发棕瞳,身体则又永恒的变动中逐渐平静下来,最后归于固定态。
她现在,就只像一个普通的三维人类实验室研究员。
“历史里见。”她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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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欢最近也忙了起来。
随着沈夜北一派势力受挫,原本紧张的局面似乎缓和了下来。轻描淡写的打发了总统府那边派来和谈的文官,他很随意的吩咐秘书长通知各地野军“消停几天”,随即就接到了新党最高层的通知:
来自基辅罗斯的途志,受基辅罗斯社党委派,“空降”华夏指导接下来的全境工作开展。
接到这一消息的高欢也不由有些惊讶。他自问新党情报工作一向做得很好、甚至不逊于特情部,可这次途志空降的消息却着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而这一“震惊”在亲眼见到途志和他身后那些膀大腰圆的基辅罗斯壮汉“卫士”之时,逐渐演变成了愤怒和更为深沉的担忧。
“高理事长。”这位毕业于基辅罗斯联邦大学的高材生眼高于顶,以鼻孔俯视着面前的高欢:“时间宝贵,咱们长话短说。你这几天收拾收拾,尽快把工作交接了罢!”
说完这一句,他甚至都懒得再看高欢一眼,便在壮汉保镖们的护送下扬长而去。自始至终,高欢都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似乎丝毫没有受到途志那堪称嚣张跋扈态度的影响。
途志前脚刚走,一位容貌秀丽得有些雌雄莫辨的男子就悄无声息的走近前来。高欢并未回头,只是轻声问道:“云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全境各地大小军阀也到开始感受到了危机的加速到来。
几千年来,华夏都并非古欧洲那样的分权式社会结构;恰恰相反,它是人类历史上“Ji权”的集大成者和重视拥趸。不仅仅是掌握着极致权力的统治者,就连被无限压榨的底层百姓,也从类不会质疑这样的社会结构究竟合不合理、持不持续的下去。所以“军阀割据”这种局面虽然历史上数见不鲜,可从来都不会超过几十年……
也就是说,目前各地所有割据一方的军阀,骨子里都希望成为“新的大一统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又或者通过及时依附于新的“天命之子”而获得从龙之功、进而继续做既得利益者和人上人。现实告诉他们,所有人都没法子成为新的“天命之子”;除沈夜北之外,任何人都不行。
正因如此,除了依附于沈夜北、拥护他做老大之外,这些大小军阀也确实想不出什么别的更好办法了。
没办法。要为子孙计呐!
可是现在,沈夜北莫名其妙的就被议会和大总统给罢免、赋闲“在家”去也。这给了他们一个极其令人不安的信号,那就是——
这个国度正磨刀霍霍,要对军阀势力下手了。
动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何况是影响到整个家族荣华富贵的根本利益。军阀们当即就不干了,不过沈夜北正式发话之前,没有谁敢不长眼睛的轻举妄动——
另一头,总统府。
柳余缺与张弘正对面而坐,两人面色都多少有些凝重。最后还是柳余缺这个“东道主”先开了口:
“张议长,沈夜北是下野了没错。但他发起的土地改良这一举措,绝对不能停。”
柳余缺向来不喜欢“下定论”。他是个思维方式十分开放的性子,不爱将自己的意见强加于任何人,乐于集思广益。然而眼下情势紧急,也由不得他按照自己的天性来了。
“我也不认为这是错的。”张弘正长眉紧蹙,语气仍算缓和:“只是沈总理……沈夜北在这件事上,确实操之过急了。”
他进而解释道:“新党受基辅罗斯影响,强行在乡村地区推行土地没收、在周边市镇推行工商业征收等乱策,导致野军驻扎地区四周百业凋敝,经济活动如同一潭死水。此种情形下,工商界对此已是深恶痛绝。如今沈夜北却不知基于何种考虑,贸然效仿新党在全境推行类似政策,只顾底层而无视有产阶层,已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可是张议长,这一步迟早是要走的啊?”柳余缺微微睁大双眼,现出一副天真可爱未经世事的蠢样。张弘正略作叹息,以手扶额:“是,可是总统先生,议会的反应你也看到了……议员们和地方官绅的主流意见在那里,我即便身为议长,也无从置喙。没有他们的支持,新生的联邦又能走多久、走多远?”
“……”
柳余缺也沉默了。他进而灵魂发问道:“如果说沈廷钧他操之过急,那么张议长以为,什么时候才不算过急?”
张弘正先是浅斟一口清茶,才缓缓抬眼:
“等‘稳定’下来,再做不迟。”
柳余缺死死的盯着手里的茶盅。“如果废止已经推行开来的政策,已经拿到土地的百姓怎么办?”
“保持现状。”
“那还没拿到土地的呢?”
“……”张弘正无奈叹气:“总统,联邦目前的首要任务,是活下去。”
活下去,就意味着必须争取到足以影响整体局势的社会阶层的支持和拥护。几千年来,这个国度的底层民众从来都是盛世牛马、乱世炮灰,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朝代,是因为底层民众自发组织起来反抗成功的——
最接近成功的人是李自成。可就连李自成本人,都算是朝廷曾经豢养过的“编内人士”,而非那些仰赖由“朝廷”强行分地而活的、半死不活生不如死的最底层黔首。所以历史上一切所谓“农民起义”严格来说,该是“小企业主/读书人/私盐贩子/泛体制内基层”起义才对。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柳余缺忽然特别后悔。他后悔自己“铁面无私”的联合议会罢免了沈夜北,如今想问问后者的意见也不可得了。张弘正看得出他此时的纠结,便善解人意的转移话题道:“关于野军那边,有消息了。”
柳余缺眼神一亮:“什么消息?”
张弘正的笑容有些疲惫:“新党那边,暂时没联系上高副总统。是基辅罗斯的别里科夫大使转达的——野军可以整建制由联邦接收,但前提是,沈夜北和他所代表的军阀须先放下武器,把军权、财权全部上交联邦。”
不是,基辅罗斯一个和华夏八竿子打不着的白人国度,怎么管得这么宽?
不对。事出反常必有妖……
“总统先生,你猜的没错。”张弘正那双温润的眼睛仿佛已看穿了面前总统那复杂的心理活动:“基辅罗斯此举,是要转移矛盾、诱导内斗,让华夏自己先乱起来。”
世界观在这一章才真正确定下来(已有设定,本文完结后会公布)(无人在意,但要给自己立下个小目标,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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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狼爹野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