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价完后,这只赤邪竟还没有自觉远离,反而靠得更近了点,因为扶桑觉得自己侧颈被戚长缨靠近的那块皮肤甚至有点冰凉,以至于从那里掀起一片过电般酥酥麻麻的感受。
他瞥向那只得寸进尺的鬼:
“这就是你没事干就趴上来嗅闻我的理由?”
然后,他听见戚长缨一声轻笑:“抱歉。”
那种属于冥灵的森冷就这样轻飘飘离去了。
“凭什么他就好闻?”霍为还在纠结这件事:
“你这到底是什么原理?难不成因为他的品德比我高尚?Nonono这我不认可!哦我知道了,一定是谁坏得像鬼谁味道就好闻!”
“你们的味道比普通人淡很多。”戚长缨冷不丁补充一句,成功引起了霍为的注意:
“‘你们’?这个词代指什么?”
戚长缨想了想:“灵师。”
“因果的味道。”
听戚长缨这么说,扶桑似乎明白了什么:
“灵师身上的因果少,所以气味淡。普通人不控制这些,气味就重?”
霍为打了个响指:“有道理。”
但话又说回来:“那凭什么你就比较好闻?”
她真的很在意这件事。
“扶桑的味道……”几乎是完全下意识的举动,戚长缨又低头轻嗅一下:
“很熟悉,让我安心。”
听见这话,扶桑微一挑眉: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被他这么一问,戚长缨愣了一下。
他看看扶桑,然后点了点头。
虽然点了头,但扶桑觉得他根本没明白:
“我的意思,如果你闻到的真是因果,而我的味道让你觉得熟悉,你知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代表,”戚长缨想了想:
“代表,你我有未尽的因果?”
“这很正常吧?”霍为打了个哈欠:
“本来就是你把小将军从封印里放出来的啊,你俩没因果才奇怪吧?”
话是这么说。
但是扶桑看着夜色里、戚长缨那双灰白的眼睛,脑海中闪过的却是那段不知属于谁的记忆中、红衣少年手持方天画戟策马而来的模样。
“行了咱也真够无聊的,味道好不好闻的问题都能在这纠结半天……所以你还打算在这冷风里站着吗?还是再绕半圈跟他们重新认识一下?这次我就不参与了他俩问起我你就说你女朋友把你甩了哈。”
霍为把下巴缩进毛茸茸的衣领里,拔腿就想跑。
扶桑叫住她:“等等,一起回,你顺路带我一程。”
“啥,都在学校里了你不住宿舍?”
“不住。”
“回店里?”
“不回。”
“……这离你那老破小就隔一个街区你不能自己走回去啊?!”
“不能,很累。”
“神经病!!!”
卫露圆的事情,扶桑还有疑心,他还要继续查,但显然不应该是现在。
今天的确挺冷的,他没有爱,迎不了冬夜寒风,所以现在回家吃饭睡觉才是上策。
扶桑不习惯集体生活,他的店铺又太远每天来回跑不太现实,所以他在学校附近还租了个房子,跟学校大门就隔了一个街区,需要上课或者懒得回店铺的时候就住在那里。
房子不大,只有一室一厅,其中那“一室”也只是单开出来的一间阁楼,小得只摆得下一张桌子一张床,高度有限,站在里面都直不起腰。
扶桑今天穿得不多,在湖边待那么久,早被冷风吹透了。
所以他一回家先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时看戚长缨在阁楼里待着,也没说什么,只自己裹了毯子坐去沙发上,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阁楼很安静,也不知道戚长缨在做什么,扶桑偶尔抬眸看一眼楼梯,更多时候还是在专注自己的事。
后来有人敲门,是外卖到了。
扶桑放下笔记本去开门,拎着外卖袋坐回沙发上,余光扫过,发现戚长缨正在楼梯上看着他:
“有客人?”
“没有。”
扶桑拆开外卖袋。
今天的晚餐是火锅冒菜。
特辣冒菜看起来红红一片,闻着味道都呛人。
扶桑掰开筷子,捞起一块鸭血送进口中,这期间戚长缨已经到了茶几边,就跪坐在那里看着他。
“看什么?”扶桑微一挑眉:“你也要吃?”
“我吃不了。”
“我以为你不知道。”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扶桑只是坐在家中,就有人主动来送饭食,还不用拿银子去换。好生厉害。”
“嗯,”扶桑领走了戚长缨的夸赞:
“我是皇帝。”
听见这话,戚长缨微微睁大眼睛,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你在同我玩笑对吗?”
“显然。”
于是戚长缨笑笑:“在大澧,若是有人敢说这样的话,可是要被砍头的。”
“那来砍我。”扶桑慢悠悠嚼着口中的米饭。
“你又在说笑。”戚长缨换了个散漫些的坐姿,一双眼睛还在扶桑身上:
“一千年后的现在,已经没有皇帝了,是吗?”
“嗯。”
“也没有奴仆?”
“嗯。”
“倒是有很多我没见过的新奇玩意。”
“嗯。”
“今日你和霍姑娘坐的大箱子是何物?”
“车。”
“我们也有车,但是马车牛车或者驴车。你们是什么车?”
“机动车。”
“那是什么?”
“车。”
戚长缨好像没能从这段对话里得到有效信息,他觉得这可能不是自己的问题,所以换了个话题:
“你们没有宵禁?”
“嗯。”
“女子也可以抛头露面?”
“嗯。”
“男子女子就算没有婚约也可以单独相处?”
“嗯。”
他又仰头看看天花板:
“灯为何挂在屋顶上,点火不会不方便?不过扶桑似乎没有点火,它自己便亮了,这是为何?”
“用电。”
“电是何物?”
“……”
扶桑伸手从茶几边拿了个什么东西,“啪”一声重重拍到戚长缨面前。
扶桑眼都没抬,继续吃饭:
“手指戳进去就知道了。”
那是个表面有孔洞的长条盒子,盒尾还连着一根长长的绳。
戚长缨点点头,把盒子拿起来研究半天,发现孔洞里黑漆漆一片,不像是有火种的样子,于是如扶桑所说,试探着用手指往里探了探。
“滋——”
一声怪响从盒子里冒出来,戚长缨吓了一跳,发现刚才还黑漆漆的洞里突然迸出一道火花般的亮光。
“妙哉!”
戚长缨捧着个插座,爱不释手:
“若是行军打仗也能有‘电’,定会方便许多,下雨天也不必担心火折子受潮打不起火!”
听着这话,扶桑扬了下唇角,原本没打算搭理这没见识的鬼。
但想了想,他还是从茶几底下摸出打火机,举到戚长缨眼前,当着他的面按出火来。
三、二……
“天爷!”
扶桑唇角那点上扬的弧度更深了些,他随手把打火机抛给了戚长缨。
于是戚长缨现在有两件玩具了,扶桑瞥了他一眼,正想重新拿起筷子,却又听旁边的鬼:“扶……”
“再多说一个字就给我滚出去。”
“……”
于是没见识的古代鬼被迫结束了他的探索。
扶桑终于可以离开噪音,安安静静地吃一顿饭,虽然戚长缨还在旁边“咔哒咔哒”地玩打火机,但也无伤大雅。
扶桑吃饭很慢,有了先前的警告,戚长缨也没再出声打扰他。
一直等见扶桑吃得差不多了,他才小心翼翼地再次开口:
“我能否再多问一件事?”
今天的外卖味道不错,吃饱了心情也好,扶桑大发慈悲应允了他的请求:“说。”
就见戚长缨不知从哪拿出一只巴掌大的亚克力立牌放到桌上:“这上为何写着我的名字?”
立牌上是一个动漫人物形象,梳着高马尾,身上穿着赤红色的劲装,旁边用繁体字写着戚长缨的名字。
这是某个古代背景游戏里、戚长缨的角色形象。
“因为画上人是你。”
“……是我?”
“嗯。”扶桑应了一声,却没等到戚长缨再说点什么。
于是抬眸瞥了他一眼,就见他重新把立牌拿在手里,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扶桑想知道他的心情和想法,所以直接开口问了:“想什么呢?”
“在想,”而戚长缨很配合地答了:
“想,过去一千年,竟还有人记得我,真是幸运。”
“?”扶桑没想到会从戚长缨口中听到这样的回答。
戚长缨是什么样的人呢?武将世家,世代簪缨,从小在边疆长大,十二岁就跟着父辈上战场厮杀,十五岁就当上了先锋官,十八岁从父亲手里接过帅印,一路北上连破六城,逼得朝苏可汗不得不向大澧低头臣服。
功劳簿都记不下他一路征北立下的功勋,澧朝名将、少年英雄、征北战神……多么耀眼的头衔。
导致后世提起他时没人不觉得遗憾,因为他死去的那年,仅有二十二岁。
算起来,比现在的扶桑都还要小两岁。
这样的人,在一千年后听到自己的名字,竟然仅仅只是觉得幸运而已。
“应该的。”扶桑收回视线,难得说了句好话:
“你这样的人,很难不在史书里留下痕迹。”
“为何?”戚长缨一愣。
“年少成名,征北几乎无败绩,有被忘记的理由?”
“……但实际上,我做的并不比旁人多。”戚长缨笑得有些无奈:
“战争很残酷,每一战都会死伤无数,我只是侥幸赢了,侥幸活下来,又侥幸被人记住。说是我领兵打仗,但胜利实际是将士们用血肉铺就,这功劳若是算给我一个人,不合适。”
想了想,戚长缨忽然问起:
“扶桑,你知道我的先锋官叫什么名字吗?”
“张源。”扶桑几乎不用思考。
毕竟与戚长缨相关的历史早就被他反复看过无数遍。
戚长缨非常意外:“你知道!”
“嗯。”
“那,那我的两位副将?”
“周永安,苏平北。”
“我的军师?”
“沈华容。”
“那……戚家军第十七营的第七小旗官?”
“?”扶桑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犯贱撩起这个话题:
“你一定要问这么刁钻的问题吗?需不需要我把你们戚家军的名单给你列一份?精确到每匹战马的颜色,还有给你们守营帐的狗?”
“抱歉。”可能自己也觉得自己好笑,戚长缨轻笑着回归了正题:
“很多人为战争付出了性命,他们付出的比我多,得到的却比我少,这太不公平,我总想让大家都被记住。他们每个人都值得。”
“……”
扶桑本来不想再跟他说话了。
想了想,却还是道:
“战争是会死很多人,就算是当时也不能保证每一具尸体的姓名都被记录,更别说一千年后。再说,过去一千年,你的名字代表的也不仅仅是你这个人。你可以理解为,你的功绩某种意义上代表了他们所有人,‘戚长缨’这个名字放在现在,只是那些人和事的缩影。
“我楼上放着很多关于你的东西,书、影片、二创周边,但我收集这些只是因为‘戚长缨’三个字的象征,和那段征北的故事,其中包括你的先锋副将军师和你所有的小旗官还有你营帐外面的狗,不只是因为你本人,不要自作多情。”
说完这些,戚长缨陷入沉默,扶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不自觉地轻轻咬着牙关。
很久之后,他才听戚长缨说:
“我懂了,谢谢你,扶桑。”
看样子,话题到此结束。
扶桑没太在意,正想开电脑继续做自己的事,却听旁侧传来一道轻响。
是戚长缨把刚得到的玩具放回了茶几上。
空出手后,鬼已经朝他靠过来,带着独属于赤邪的丝丝凉意,语气却是温热的:
“……我想闻你,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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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记忆/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