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
谁在叫她?
沈墨睁开眼睛,却发现浑身动弹不得,竟被绑在一艘破木舟上,漂浮在漆黑的水面,头顶是斑驳的桥身——是奈何桥下。
脚腕骤然一沉,似有千斤重物拉扯。余光间,瞥见一节嶙峋的手指骨扒上船沿。船吱嘎声作响,一个白骨脑袋已经窜上的船,黑洞洞的眼窝直勾勾盯着她。
呼吸间,骷髅脑袋猛然凑近,下颌骨咔嗒作响,朝她脖颈咬来。
头皮一阵发麻,眼睛紧闭,她攥紧拳头,不知从哪使出的劲头,脚一蹬挣脱禁锢,反身一踹将骷髅脑袋踹到忘川中,“哗啦”一声激起万千水花。
木舟摇晃,她气喘吁吁站直了身体,四处张望,周围除了顶上的奈何桥,一片漆黑。
木舟摇摇晃晃过了奈何桥,一个美貌女子俯身在渡口舀水做捣衣状,浆洗衣物的那片水域,飘满了大大小小的河灯,光影幢幢,与沈墨逆流的木舟擦肩而过。
舟行不止,竟逆流而上!
沈墨刚死里逃生,冷汗粘满后背,惊觉有人。她喜出望外,隔空喊道,“请问能不能帮帮我停下船,我想上岸。”
那女子动作僵硬,毫无反应。
沈墨以为她没听清,急忙喊道,“请帮帮我,停住这船!”
那女子抬头,露出一张精致却麻木的脸。她默不作声,只伸手指向沈墨身后水面。
沈墨顺着她指的方向转身瞧去,吓得脸色苍白——
“咕嘟嘟”……
气泡不断涌出,以木舟为圆心,无数骷髅从深不见底的河水中探出脑袋,破水而出,白骨嶙峋的手臂朝她挣扎来,骨节碰撞出脆响。
“我去”,沈墨头皮发炸。
她倒吸了口冷气,蓦然转身,却见那浣衣女子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立在船头!
女子肌肤惨白、柳叶眼呆滞无神,嘴巴嫣红如血。脖颈处缝着细细密密的针脚,手指处、关节处都有走线的痕迹。整个人如同被拼接起来的傀儡!
她露出诡异的微笑,歪了歪脑袋,朝沈墨猛然飘近!
沈墨往后看了看,“桥就在不远处!”,她暗暗估了估距离。
傀儡伸出苍白异常的手指欲要抓沈墨,她猝然后仰,发梢扫过水面,白骨从水中挣扎冒出,立刻扑抓而来!
在距离发梢不到一指距离,沈墨猛然一挺上背,她腰腹发力,险险避开,侧身擦过疑惑呆滞的傀儡,趁机猛地蹬向船尾,借力朝傀儡肩背一踩,纵身扑向奈何桥栏——
脚下没有预期的人体血肉骨骼的硬度,而如踩了棉花般柔软易塌。
沈墨暗叫不好,力道落空,指尖距桥栏仅差一掌,整个人直坠而下!
脚下,是无数水鬼的嘶吼,白骨森森的手臂如林竖起。
她崩溃地闭上眼睛,暗骂这拉跨的运气。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猛地攥住她的手腕!
温热的血珠沿着她的小臂流下,滴落水面。
“嗤——!”
像面饵落入饥饿的鱼群,百鬼夺食这一滴美味鲜血,一之强壮的水鬼挣脱胜出,张开大嘴吞噬血珠,瞬间发出凄厉惨叫,全身被腐蚀成青烟,不一会就消散在水中,留下一地粉末。
百鬼惊惶退散。
水花阵响,水面逐渐恢复平静。身后的傀儡已经不知踪影,在船头留下了长满针脚的塌软皮囊,竟是刚刚的女子模样。
她惊疑未定,抬头,看见顾砚翻涌的桃花眸,他薄唇惨白,腕间伤口鲜血淋漓,却将她抓得死紧。
“顾砚……”沈墨霎时红了眼眶,鼻尖一酸,几乎落泪。
顾砚一把将沈墨拉上桥,用力按进怀中,声音沙哑:“……别怕。”
他默不作声地将流血的手腕藏在身后。
沈墨哭了一会,猛地推开他,顾砚的脸色比之前更加煞白,嘴唇毫无血色,连带着美人痣都失去生机。
沈墨将他背在身后的手腕拽出,质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还在流血!还有这是哪里?”
顾砚没有回答,只垂眸温柔看着她,俯身吻去她眼角泪痕,将沈墨的右手抬起,又轻柔地吻在了她的无名指关节上。
手背上感到一阵湿润温热,随后一阵刺痛。
她看见血流从顾砚的创口处涌出,贴着二人交握的指缝处爬上,迅速在手背上形成一个血色符咒,带着些灼热烫人的温度。
顾砚的脸白得骇人,强忍住疼痛,挥动判官笔。
血符已经急速收缩、烙成无名指关节的一颗朱砂小痣。
顾砚脱力般搂紧沈墨,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间,呼吸沉重滚烫,少顷,脖颈间有微微湿润液体的触感。
他哭了?
“顾砚……?”沈墨瞳孔收缩,想要推开顾砚,但任凭她如何推都巍然不动。
“别看我。”他带着些哽咽和嘶哑的声音,还有些许啜泣般吸气的声音,手臂箍得她生疼,沈墨感到腰背被顾砚死死扣在怀里,仿佛怕再度失去一般。
“多管闲事会死……懂吗?”顾砚沙哑道。
沈墨张了张口,半晌哑口无言,心头一涩,反手回抱住他,拍了拍顾砚的背,将脑袋贴在他的颈侧,说:“可总得有人挺身而出……将罪恶诉诸于世。”
“哪怕会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这是我辈的使命。”沈墨坚定道。
顾砚沉默了半晌,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沈墨,就在沈墨觉得他不会再回应时,他终是颓然一叹:
“好。”
话音刚落,黑暗天穹被匕首刺裂,刺目的光芒骤然映入沈墨的瞳孔,她不自觉地用手挡着眼睛。
“去做你想做的。”他哑声说,“我永远是你的后盾。”
一阵阴影罩下,意识逐渐涣散,只感到唇边一阵温润柔软贴上,带着些留恋的湿润。
声音逐渐渺远,沈墨感到自己慢慢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已是人间医院苍白的顶灯。
-
“302床醒了!”戴口罩的护士掏出裂隙灯,扒了扒沈墨的眼皮,匆匆转身出去叫医生。
沈墨眨了眨眼睛,视野逐渐清晰。头隐隐作痛,四肢发麻。
角落里的电视机在播放新闻:
“前日午时,A市发生一起医闹事件,我台分台记者沈墨见义勇为,搏斗中与嫌疑人一同坠楼,今晨已脱离生命危险……嫌疑人经抢救无效死亡……”
坠楼……死亡……
脑袋彻底清醒。
“小姑娘,这么高的楼摔下来,竟然还能捡回一条命,真是老天爷保佑啊……”邻床老奶奶正一边织毛衣一边感叹。
门被打开,主治医生带着一群人走进来,主编王朗大腹便便的身材和秃顶的地中海挤在其中格外显眼。
主治医生检查后,嘱咐道,“各项指标都正常,再多休息观察下,目前看没什么大碍。”
“好好好,谢谢医生,谢谢医生……”中年男性点头致谢。
待白衣天使走后,地中海大哥一屁股坐到了沈墨的床边,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沈墨语速很快:“1,加上中指是2,五根手指全摊开是5。”
“万幸,看来脑袋没傻。”主编仰面叹气,“你说说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110都没打,一股脑就冲上去了,仗着你那三脚猫功夫,你看看你……”
沈墨目光涣散,分针“滴答、滴答”的节奏声催人欲睡,主编地中海的脑门上好像戴了顶毗卢帽,经文从嘴里“吧嗒吧嗒”冒出,从她左耳进去又从右耳出来,在她面前旋转、飞舞,
对了!时间!
沈墨:“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多久?”
王朗抬起手表,“下午三点,从出事被抢救到现在,你睡了两天,算你命大……”
两天?地府惊心动魄,人间才过去两天!但金虹给的期限,只剩五天了……
“我要出院,”沈墨一个激灵,猛地掀开被子下床,拔掉手背上的针头,血珠瞬间沁出,重叠于无名指上的朱砂痣。突然想到什么,她问道:“江云呢?他怎么样了?”
王朗被她这番动作吓一跳,“没……啊不是,你别急啊!工伤!算工伤的!”
“你说那个和你一起送来的?”邻床奶奶插话,手下毛衣针不停,“听说没抢救过来,当场就死了……尸体还在医院停着呢,也没人认领,档案倒是被警方领走了。”
她活了,江云死了,无人认领——看来她的命运和江云互换了,或者说已经回到正轨。
沈墨想起什么:“那个医生呢?孟儒安呢,他现在在哪?”
“他啊,现在可是名人了……这两天医院水泄不通的,好多电视台和报社找他采访呢,”奶奶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摇了摇头,“唉……这年头好心没好报,救死扶伤被攻击,完事儿还要被媒体当成噱头抢眼球,世态炎凉啊……”
“主编,我要出院。”沈墨脚蹭上了拖鞋,跌跌撞撞地借力走了两步,王朗“哎”声连连地搀扶。
她趁着王朗扶起她的间隙,一把抓住王朗的手臂稳住身形,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这事绝不是普通的医闹,孟儒安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