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伴随着玻璃的碎裂声,一团被黑色雾气包裹着的蓝色小鱼像被击穿的电子屏幕一般,四分五裂。
一辆通体全黑的雅马哈冲出,抛物线下落,蓝黑色的光芒四分五裂,如蒸腾的薄雾般碎裂、消失、蒸融。
薛礼如释重负,长吁了口气,顶着毒辣的太阳擦了擦额头的汗,随手掐了个诀,后座上的锁链消散,嘀咕道:“这次玄溟可没有借口再推脱请我吃酒了!小丫头片子惹出的祸事真多……”
顾砚长腿一迈下了车,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脸色苍白,金色的瞳孔已经恢复如常。
他伸出手,将惊魂未定的她从后座顺势抱下了车。
沈墨脚刚触及地面时,眼前浮现出一片马赛克和微微眩晕感,她伸手想抓住支撑物站稳。
梦魇经历一番出来,总感觉虚弱和体力不支,或许和生死关头顾砚使了咒术救自己有关,共生符也一并碎了,咒术反噬……想必他也不好受……
身体摇晃之际,沈墨感到后腰被一双温热的手托住,熟悉好闻的藏香扑鼻。
她顺势转头,顾砚已经收回了托住她的手,眼皮低垂遮盖情绪,顾砚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沈墨方才回神,有些尴尬生硬地将一直死死抓在顾砚脖子上的手收回,瞥了眼顾砚脖子上的红痕,不自然地揉了揉手腕,低下了头。
薛礼扶了扶黑色的墨镜,吐槽道:“啧啧啧,年轻人缺少锻炼,身体素质就是差,一个咳成这样,一个惊魂未定,我也没开多快……”
沈墨脸颊和耳朵滚烫,感到难为情。她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顾砚轻声笑了一声,轻松解围,“无妨,不疼。她是人并非鬼差,不能强求在生死之际保持镇定。”
忽然,张福德带着仙童走到他们面前,作了一个揖,缓缓道:“各位大人们总算是回来了,魇兽已经被妥善安置了,这位缘主就交给两位大人了。”
仙童手一摆,一个男人瘫倒在地,眼神迷茫空洞,穿着尘土斑驳的蓝色制服,耳畔的耳钉闪烁,周身散发着黑色的雾气——江云。
薛礼不解皱眉:“他怎么成这样了?”
张福德:“从三位进入梦魇后,他也摸到了梦魇的光芒,但是并没有被卷入,而是好像看到了什么,开始呓语连连,时而高兴开怀、时而悲伤流泪,嘴里念叨什么‘莱莱,对不起……哥哥害了你’之类的话。”
薛礼恍然大悟,摸了摸脑袋,脸色难看:“坏了,进去的时候太急了,把他给忘了。估计江莱的梦魇对他有影响。”
顾砚探了探江云的印堂眉心,指尖红光一闪,补充道:“他没被卷入,可能江莱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过去,但世事无常……”
沈墨心里酸楚而难过——
她记得识海里那个总是将她护在身后的少年,脊背虽单薄,亦能撑起一片天地。
困顿生活之际,又陷入寻求真相无门的泥淖而挣扎不堪,他不该走入极端的复仇,但如果命运待他再好一些呢?
沈墨蹲下,握住江云的一只手,轻声道:“江莱不怪你,自始自终,她非常牵挂你,她努力也是为了能让自己和哥哥过上更好的生活,能让哥哥不用在风雨里拼搏生活。”
江云眼眶发红,泣不成声,“莱莱……莱莱……对不起,哥哥害了你……呜呜呜……要是哥哥再努力一些,再多关心你一些……是不是……你就不会……都怪哥哥没有保护好你……”
顾砚拿出黑色的笔记本,用判官笔勾勒些什么,清冽的声音响起,“二零XX年X月X日,无常追捕潜逃在外的第壹肆叁玖号逃亡者——江云,已伏法归案。”
随后,他从书页的夹层将熟悉的那张轮回船船票抽出,递给瘫坐在地上的江云,“走吧。”
江云恍惚间接过,顾砚合上本子放入外衣口袋,沉默了一会,转过身,抬起眼皮深深看向沈墨,桃花眼里莫名的情绪翻涌,喉结滚动,“我们带他走后,你的魂魄会自动回到身体中,刚开始会有些不舒服……”
心底洪钟在猝不及防地震响,漫天的酸楚涌上心头和鼻尖,沈墨失落至极——她明白顾砚在向她突然地告别,无法提再见地告别。
冤魂归案,世间太平,这一别像恢复平行的时空线,大概率永远不会再见了……
回到现世后,她会向这一切不公和黑暗酣畅淋漓地宣战,但未来得及向心怡之人表达自己的爱慕和欣赏,令她如鲠在喉——她真心喜欢,她放不下。
沈墨迎着视线走到顾砚面前,坚定道:“我要跟你们一起回去。”
顾砚沉默片刻,“按照规则,我们带江云离开的那刻,你的魂魄会自动回到身躯之中。我已经在生死簿上了结此案,共生符也已经解开……”
沈墨眼神坚定,直勾勾盯着顾砚,右手已经搭上了顾砚藏在外衣口袋的那只手臂,“就当……我和那些医生们一起回人间,你送我们……最后一程。”
薛礼在旁边叹气般地摇了摇头,随后很识趣地背过身去。
沈墨忍着剧烈地心跳和发麻颤抖的右手,探进外衣口袋,抓住顾砚握着生死簿的手,大胆地插进他的指缝之间,与他十指交握。
顾砚呆滞刹那,耳尖翻红,望着她的桃花眼里莫名情绪翻涌,沉默了半晌,喉结滚动,突然叹了口气,轻笑道,“好吧。”
悬在心头的钟终于落了地,一个初步的计划在沈墨心里勾勒,她弯了弯嘴角,在大衣口袋里握紧了顾砚的手。
阳光和煦,仿佛将大地上的阴影和黑暗全部蒸融,她相信正义会到来,爱人也不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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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情司内,黑雾四溢弥漫,溢彩的闪光灯球旋转,周围是零星的幽幽鬼火。
往常充满节奏和韵律感音乐的大殿,此刻一片死寂。
玄溟正趴在案台上呼呼大睡,长长的马尾辫绸缎般摊在地上。呼吸匍匐间,黑色的雾气不断地被她吸入,又吐出白色的气息,两股气流环绕旋转,竟呈现出“太极”的图样。
“吱嘎”尖锐刺耳几声,厚重的铁门被打开,三个人影出现在大殿尽头,为首的是薛礼,后面跟着顾砚和沈墨。
玄溟睁开一只眼睛,狭长发绿的瞳孔倏然变宽,像从明亮进入黑暗环境的猫咪。她起身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拦腰,一只手支着头百无聊赖地等待。
突然,薛礼爽朗的笑声响起,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哈哈哈哈……玄溟,好久不见!上次你说下次再见,要请哥喝珍藏三千年的忘川酿,你这回可不能食言!”
薛礼念了个咒,红光一闪,攥着船票的江云瘫坐在案台前,神智恍惚地念叨“莱莱……莱莱……哥哥来找你了……”
玄溟随意瞥过,“哟,又一个找妹妹的呀~”,语罢,她随手从脚边拽出一瓶系着红绳的胖胖红白瓶子,上头斜着印着四个楷体大字——贵州茅台。
薛礼:“……”
玄溟:“忘川酿?早断供了,三千年的没有了,三千多天的够年份了……喏,很好喝的哟~”
薛礼扯着一边墨镜不可思议地看着玄溟,她迎着薛礼的目光,懒洋洋地随口胡诌:“怎么……嫌弃度数低?上次有无常来向我讨一杯喝,结果在奈何桥上扭了三天秧歌,还被过路的众生看到,发在‘小黑书’上一举成名呢,现在辞职不当无常了,变成地府带货流量明星,孟婆请他打广告都得收高价代言费呢。”
薛礼:“……”
玄溟话锋一转,抬起眼皮,蛇般诡异的绿色眸子扫过后方的顾砚,打哑谜:“哎呀,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过上美满生活,某些判官是不是也心动想请辞了?”
顾砚脸色苍白地上前,“啪”地一声单膝跪下,向玄溟行礼,“局长,下属绝没有这个意思,我不会忘记局长给我的机会,亦会牢记应当履行的职责和承诺。”
玄溟打了个哈欠,将茅台扔给重新戴好眼镜的薛礼,“说说吧。”
顾砚作揖起身,微微向旁边挪动挡住玄溟的视线,将沈墨遮住。
“江云是此案中本该被无常带走的亡魂,也是本次冤情秤失衡、忘川河大涨、轮回船无法启动的原因。”
他顿了顿,“我已经将船票归还他,生死簿上已经勾结此案,流程已经进入冥界的转生轮回系统,届时对接的无常会收到通知。”
他朝薛礼行了一礼,“轮回船还需要往生殿先行裁定入哪道后,轮回局才能启动程序。”
顾砚垂下眼皮,遮住眼底的情绪,“等江云上了轮回船,我将之前此案误牵扯进来的冤魂送返现世,所有秩序恢复如常,此次危机就能解决。”
玄溟没有回复,大殿陷入一片死寂,她用右手关节有规律地叩击案台,身后的漆黑青铜鼎依旧溢满黑雾。
片刻后,玄溟开口:“今天是轮回船停滞第几天了?”
顾砚:“第三天。”
玄溟闭上了眼睛,继续吞吐黑雾,良久,她露出少有的认真表情,向一旁的薛礼道:“先走流程吧,劳驾往生殿接引处理。”
薛礼挠挠头,黑色的墨镜后透出嫣红的双颊:“哎呀,咱俩谁跟谁呀,不用那么客气,有事喊哥一声就行,哥给你加急处理!”
语罢,掏出手机随意拨了串数字,几个黑白无常应召而来,将恍惚痴傻的江云接引回去。
顾砚脸色异常白皙,额头有些薄汗,他继续向玄溟补充道:“局长若无吩咐,我先嘱咐之前的冤魂,他们暂时安置在枉死层……”
玄溟没有停下有节奏的叩击动作,突然睁开眼,瞳孔呈现比顾砚更加耀目的金色。
她的视线透过顾砚身后,朝着虚空中勾了勾手指,几道金红色的梵文咒印显现,交织旋转,像一条金红色的龙,首位相衔接变换成莫比乌斯环的形状,不停游动。
玄溟朝着半空中吹了一口气,龙头猛地朝着顾砚和沈墨方向游去,龙目溢满金光,带着些滔天的怒意,朝着他们张开血盆大嘴。
刹那,龙头又在距离顾砚一臂的距离前刹车停下,金光溢彩,带着灼热的高温,烤的人汗流浃背。
在灼热的一缕金光拽出顾砚一直藏在大衣口袋里的那只手——修长好看的指节,被金光烤的通红,周围冒着黑红的雾气。
仔细看,共生符处竟像是被利刃切割一般的伤口,将手掌和手臂分开,露出鲜血淋漓的创口,但创口内是金色璀璨的液体……
曾经绑着共生符的那只手,也是此前与沈墨十指交握的手。
玄溟冷冷道,带着些威严和无情的冷厉:“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天道无常、万物轮回皆有定数,地府和人间互不干涉,若违天道万物法则,必遭反噬。”
沈墨背上沁满汗水,眼前的景象令她四肢绑铁般沉重、五味杂陈,不自觉地捂住了嘴、眼眶发红。
顾砚的额头上冒着薄汗,他没有表情,脸色苍白,那只手紧紧握成拳头,似想用力收回,但挣扎无用。
玄溟的视线对着顾砚,沈墨却感觉她好像透过顾砚,直达自己。
“人间的情感是每个入人道魂灵所需要历经的劫数,对遵循无常道的冥界判官而言,是毒药般的存在……你为了救她,强行剥离震碎共生符,融入她的精血和你的法力,企图李代桃僵,化作原本应该死的那个人替她挡灾……你真的认为能瞒天过海吗?”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她就是命尽于此,你原来就是该带着她和江云一起去往生殿,但现在……因果变换,这件事多了几番变数,或许没那么简单解决……”玄溟扶着额头。
顾砚单膝跪下:“我甘愿受罚,与她无关,皆因我的贪念和痴妄而起,请局长明断。”
玄溟摆了摆手,摇摇头道,“罢了,因果没那么容易改变,反噬你也需自己承担……不过,你身上有我的一魂三魄,或许尚有生机……”
顾砚垂头作揖,玄溟峰回路转,手一挥,虚空中的金龙散作漫天星辰,洋洋洒洒落在沈墨和顾砚的身旁,她叹口气,“此案,你不必再负责了吧……”
顾砚收回手,刚想说些什么。只听见雄浑的钟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伴随着众生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震透耳膜,青铜鼎弥漫出更加浓重的黑雾,几乎溢满整个大殿。
顾砚暗叫不好,猛地起身。玄溟突然睁开眼,眼瞳金光大盛,带着些凌厉的杀意。
厚重的门被大力推开,薛礼的手重重拍在门上,洪声喊道,“坏了,妹子……”,闻到黑色雾气咳了两口气,“我去,冤情秤这黑雾也忒大了。”
玄溟冷冽:“怎么了?”
薛礼咳了几声补充道,“流程刚我那,业镜裁定走马灯呢,结果牛头马面冲进来说忘川河水大涨,水鬼又上岸了,孟婆正收摊带人前去收拾呢,轮回船试了试,依旧启动不了,这回还往下沉呢……好像是有水鬼在把船往下拖。”
薛礼猛拍大腿,“这群畜生也太精明了,几千年脑子也进化了,非要两败俱伤。”
顾砚起身,咳了几声,脸色苍白地向玄溟说,“局长,这是我的责任,请让我处理收尾。”
钟声杳杳,玄溟看着眼前被告知万劫不复后果的判官,依旧选择紧握沈墨的手,将她牢牢护在身后,看来所有情况都被他考虑过,却依旧选择她看来的“深渊”。
或许这也是顾砚的劫数和命运吧。
玄溟沉默良久,叹了口气,恢复如常的轻松语气,“好吧~”
好像被家长阻拦的小情侣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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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反噬(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