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和顾砚上了四楼,走廊的灯忽明忽灭,灯丝“滋滋”作响。
沈墨拉开门把手,布满铁锈的大门“嘎吱”一声发出声响,黑暗的房间传来潮湿的霉味。她打开灯,见大厅有些凌乱,还未彻底干透的衣服连同衣架在暴雨前夕被匆匆收进来,随意摆放在沙发上。
桌面上摆着小半盒泡面,已经凉透,油脂在上面浮了一层——符合忙碌的医生身份。
沈墨推开挂着帷幔的卧室房门,潮气夹杂着馨香铺面,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书桌暖黄的台灯下,放着高低不平的瓶瓶罐罐。
帕罗西汀、文拉法辛、阿米替林、司来吉兰……
晦涩的西药名挤满整个桌角,粉色的药盒按天分隔小方格里的药片已经空了一排,只剩下一周的量。
沈墨顺手翻开江莱紧锁的抽屉,B区精神卫生中心的诊断书赫然醒目,沈墨翻开——
【主诉:患者近x个月来情绪持续低落,易感疲惫,时常自责伴随过低的自我评价。睡眠质量差,思维迟缓,躯体表现不明显……】
【诊断:中度抑郁障碍,单次发作……】
沈墨翻找到日期,估算诊断书的诊断日期,正是自己成为孟儒安的助手不久。
可看临床表现,病情似乎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
当她打算拿起一瓶药盒来细细查看时,一股强烈的心慌攫住了她,江莱的痛苦抑郁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卷席至沉溺……
沈墨眼前一黑,顾砚的喊声遥远,她的脑海中被强行灌入了江莱碎片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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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见江云离家出走后的江莱,被父亲当成泄愤的沙包谩骂,牌桌输光、股市赔本……桩桩件件,与她无关的愤怒都劈在她头上。
总是低着头的江莱好不容易拼过高考,熬过漫长磨人的黑夜,拿到A大的录取通知书,被父亲盘算着让她嫁与临街牌场上、比她大二十岁的土老板,原因只为高学历能换个更高的彩礼钱。
油腻的男人贼眉鼠眼,桌底下的手无声息地搭到她腿上,她吓得魂飞魄散,拔腿就跑,连夜找同学借钱坐长途汽车去A市找江云。
却在江云出租屋门口的美食街,看见努力挣扎生活的哥哥——沁满汗水的工作服,晒得黝黑的皮肤,面对难缠顾客投诉点头哈腰,和因为没给电动车上牌而东躲西藏的卑微时,她感到心中酸涩而难过,无奈而痛楚。
就读A大的江莱因为没有一件合身时髦的衣服而被嘲笑,因为没有谈过恋爱而自卑、敏感,自作多情于别人随手的善意,认真起来却被当成同学间谈资笑柄……
江云出车祸时,江莱焦灼自责“自己”无用,转身看见耀眼的孟儒安为“自己”折腰、递来一份“体面”的薪水工作,如雪中送炭。
江莱视孟儒安如兄长、如前辈、甚至悄然滋生一些自认为“龃龉”的爱意,面对恩人藏起心跳,有求必应,卑微到了尘埃里。
到头来,背刺和利用却如万箭穿心,将自己的伤口和道德良心剜得鲜血直流。无数个夜晚偷偷将头埋在宿舍的棉被里无声痛哭,克制发抖的身体以不惊起舍友注意——
在一个蝉鸣声声、月朗星稀的夏夜,孟儒安发短信约自己出来,她装扮了良久,换上前一天咬牙斥“巨资”新买的裙子,兴奋地一宿没睡,洗掉化了三遍的妆容重来,满怀羞怯期待赴约。
她坐在万象会所台阶前等了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从兴奋期待、到忐忑自我怀疑,再到看两眼身形相像的人都心跳加速,最终只剩良久的怀疑和失落……眼泪沁湿眼妆,花猫般地糊在脸上,她觉得自己可笑透顶。
孟儒安始终从未出现。
背后响起脚步声,她看见来人的黑白板鞋,少年穿着白T,手插着兜,听着线控耳机的随身CD。深邃的眼窝自上而下俯视着她,眼神凌厉如刀。模样有几分像孟儒安,江莱猛地心停了一跳。
她开始期待:孟儒安是不是来晚了,是不是有事情,是不是派了别人来接自己……
“孟儒安让你来的?”男人问,不紧不慢地将线控耳机一圈圈环绕手上,和CD一块塞进了裤兜,随后向她伸出一只手,示意她起身。
江莱微不可闻地点头,男人瞬间失了之前的周到和体贴,一把拽起她向会所内走,径直上了电梯。
江莱听见周围的人都喊男人“小老板”,她怯怯地心想:难道有大老板吗?
男人带着他到走廊尽头摆满雕塑的“5068”房间,拉下门口的叮当响的风铃细绳,沉重的隔音门缓缓打开,是一副极为奢靡浮夸的景象,又令她有些作呕——
天花板的旋转灯球闪烁溢彩,舞曲震耳,一个胖得流油的秃头笑呵呵地冲他们举杯,一张嘴露出镶着两颗金牙的嘴巴,嘬了口烟操着一口岭南方言,油腻笑道:“老弟啊,怎莫肥来这莫晚……哟,这不系你新滴妞,很漂亮哦~一会一起来玩玩~”
秃头色迷迷地从头到脚打量着江莱,令她难受、想吐,又想到什么地转过头来,“说到妞,我跟你讲,我那个不成器的外甥又给我惹事,弄了个挺靓的妞,谈不拢,小妞非要找我报案搞他,我好不容易压下去。”,他叹气,语气严肃道,“你们这最近老实点,别再捅娄子,到时候不是我不保,也不是大老板面子问题,是我的饭碗要紧的。”
“李哥您放心,这里多亏有您的照拂才能有今天,我和大老板都非常感激你,”男人谄媚笑道,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世故谄媚,他熟练地给秃头倒酒,“放心,我们绝对不惹事,就算惹了,也跟您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秃头听了嘴都笑烂了,食指在男人面前晃悠,“这才是生意人,讲诚信!大老板教的好,小弟,上道!”
江莱却瞥见讲到“大老板”时,男人脸上一丝掠过的不耐和鄙夷。
“不过,听说那小妞不怎么乖,在搞我……听说,她也是A大的……好像叫什么……昭……楚明昭……”秃头突然眯着眼装回忆什么,而后双手交叉合拢在肥胖突起的腹部,眼睛直直盯着男人,带着试探。
男人微微一笑,“是楚昭明吧。我懂,李哥。你放心,明天我就找人‘开导’她,说起来,她也和我颇有渊源……”
“是嘛,那可真是缘分啊!哈哈哈哈哈……”秃头捧腹大笑,将眼前的男人从头到脚精明打量些什么,又色迷迷地盯着江莱,“今天什么都好,就缺一位美人作伴……”
从进入大门开始,江莱觉得胃部翻涌奔腾,她她难以置信那个温文尔雅的孟儒安,和眼前这令人作呕的一切竟是一体。一股强烈的恶心涌上,混杂着被欺骗的冰冷战栗。
“这个不行,”男人微笑举杯拒绝,将杯中的红葡萄酒一饮而尽,“这是少当家的新任助手,江莱小姐。以后,会所的‘志愿者’交给少当家,就由她负责。”
江莱如遭雷击,漫天铺地的恐惧扑来,全身鸡皮疙瘩耸起,背上沁满冷汗。
她强颜欢笑:“什么志愿者?什么会所?什么少当家?你们搞错了吧……”,语罢,转身仓皇逃跑,却一把被拽住。
男人的手劲奇大无比,他凌厉地盯着江莱,露出文雅却可怖的笑,“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高旭,是这里的小老板。你以后也可以这么叫我。”
有节奏而柔和的电音《卡农》骤然响起,打破僵持的气氛——高旭的手机铃声响起。
他掏出翻盖手机,随意按下接听键:“说。”
“小……小老板,有一个目标志愿者已经就位了……但……但是……”电话对面磕磕巴巴,带着些恐惧。
“但是什么?”高旭没什么表情,却让江莱想起暴风雨前夕的死寂。
“但是……但是人不小心……跑了……”对面人的声音越来越小。
“呵……跑了?简单,你们抵命就可以了。”高旭阴冷道,江莱抖了几下。
只听见秃头在一旁佯装生气地和稀泥,“哎,整天打打杀杀的,刚刚不是说了最近老实点吗?”
“赶紧抓,抓不到你们自己和大当家交代吧……看在李哥一个面子,这次算了,再有下次……”高旭压抑着愤怒。
“好的好的,少当家……还有件事,上次李代处理的那个女的,好像在盯我们梢。”电话对面得知无性命之忧,松了口气,语速轻快。
江莱只听见高旭轻笑了一声,“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交代道,“一会我过去,看好,别惊动!”
高旭附身盯了江莱一会,看她低头发抖,轻蔑地笑道,“就这点胆,真不知道孟儒安看上你什么……”,他又故作玩味地俯身在江莱耳廓轻松呢喃,“别害怕,你的第一个任务来了,接应那位‘志愿者’,送到孟儒安那去,你就可以回家了。”
江莱咬着牙发抖,尽全力地后仰远离高旭,却被他猛地拽向胸口,她感到浑身上下血液倒流冰冷,心已经凉了个透底,她将豺狼当恩人,把深渊当救赎。
她如待宰羊羔般困顿、心凉,留下无尽的悔意、恨意……
前面害昭明的一个都别想跑,哈哈!江莱也是可怜人,但会一步步揭开凶手,小墨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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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药物与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