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身形微微一震，喉结上下滚动，缓缓抬起手，像是想去摸摸林云礼的头，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紧抿着唇，低哑着声音回应道：“是我……云礼，乖宝。”
林云礼的眼中渐渐涌上泪水。平日里镇定的他，此刻双手攥紧衣角，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仿佛害怕这一切只是个梦。
林安安在一旁疑惑地眨眨眼，小声问：“爸爸？”
对她来说，这个称呼陌生又遥远——李娟从没在她面前提起过父亲的事，因此她对父亲的存在也毫无概念。
男人放下木棍，缓缓蹲下身，朝两个孩子伸出手，哽咽道：“是的，我是你们的爸爸——林志明。”
林安安下意识看向林云礼。
“是的。”林云礼哽咽地点头，随即小心翼翼地牵起林安安的手，朝男人迈出一步，“妹妹，这是我们的爸爸。”
林安安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陌生，却又隐隐有种说不出的亲切。她认真地想了片刻，奶声奶气地说：“可我不认识你呀。”
男人的心头微微一颤，眼眶泛红，轻声说道：“没关系，我们以后会慢慢熟悉起来。爸爸回来了，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们。”
林云礼一听，猛地扑进他的怀里，双臂死死地抱住他，肩膀微微颤抖，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爸爸。”
林志明一手紧紧搂住儿子，眼神满是期待地望向林安安，轻声问道：“乖宝，给爸爸抱抱，好不好？”
林安安皱着小眉头，抬头认真地看着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声音清脆地拒绝：“不要。”
她对“爸爸”这个身份没有太大概念，当初能接受李娟，是因为她感受到李娟对她的温柔爱护。而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爸爸，她心里还带着些疏离和陌生。
她义正言辞道：“妈妈说不能随便接近陌生人。”
这一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扎进了林志明的心里。他的身体微微一僵，眼底浮现出浓烈的愧疚和痛苦。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林云礼连忙解释道：“妹妹，这不是陌生人，这是我们的爸爸。”
“哦，可是我不认识他呀。”林安安应了一声，转头看向林云礼，“哥哥，我饿了。”
听到这话，林云礼连忙擦了擦眼泪，松开林志明的手，上前拉住她的手，“是哥哥不好，我们回去吃饭吧。”
看着两个孩子重新走到桌边，林志明站在门口，微微一怔。
站了许久，他复杂地看着孩子们在院子里吃饭。
虽然离开的这七八个月里，他“死去”的消息将他们隔绝开来。如今站在这里，他竟不知如何迈进这个家的门槛。
林安安吃完窝窝头，扭头一看，男人还站在门口发愣，忍不住疑惑地歪了歪头，“你怎么不进来？”她好奇地问道。
林志明一怔，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他看着女儿稚嫩又认真的小脸，心里一阵温暖，缓缓地踏进了院子。
刚一进来，林安安就好奇地盯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闪烁着。
“叔叔，哦，不，爸爸，”她嘀咕了一声，纠正了称呼，然后抬头问道，“你是不是很久没回家了？”
林志明愣了愣，微微点头，声音中带着酸涩与歉意：“是啊，爸爸很久没回来。乖宝，你还小的时候，爸爸就走了。”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林安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是不想要我了吗？”
林志明的神情微微一沉，缓缓蹲下身，认真地看着她，不急着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轻声问道：“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难道，是林家那些人对女儿说了什么吗？
“因为林家的人说我是小傻子、扫把星呀，”林安安直白地说道，“他们都不喜欢我。”
林志明心头一紧，压下抱住女儿的冲动，严肃道：“安安，你不是傻子，更不是扫把星，你是爸爸妈妈的宝贝。你和哥哥都是爸妈的无价之宝。”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林安安再次执拗地问道。
“爸爸是因为一些原因没法回来。”林志明一脸歉意，声音低沉又带着温柔，“但爸爸一直很爱你们。”
林安安歪了歪头：“是因为你死了吗？外面的人都在说你死了，所以你不能回来。”
就在这时，院子外传来脚步声。
李娟提着篮子匆匆走进院子，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那里的男人。她的身影猛地一滞，手中的篮子差点掉在地上，整个人愣在原地，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仿佛见了鬼一般。
林志明？！！
“林志明？！”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微微哽咽。她不敢眨眼，生怕这是自己的一场梦，一场迟来的、极度真实的幻觉。
林志明站直身子，看向李娟，眼神中流露出复杂而深刻的情感。他缓缓朝她走近，眼眶也忍不住微微发红，声音低沉：“阿娟，是我，我回来了。”
李娟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眼睛里迅速氤氲起泪光。她的手微微颤抖，想上前摸一摸他的脸，却又害怕触碰之下，这一切会如泡影般消散。
“你……真的是你吗？你不是出事了吗？”她带着一丝不安，甚至带着几分愤怒，忍不住低声质问，“林志明，当初接到你牺牲的消息，我……你可知我和孩子们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林志明愧疚地低下头，声音中带着深深的歉意：“阿娟，我知道……我欠你们太多，这次回来，我再也不会离开了。”
李娟听到这话，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带着些许压抑的哽咽，哑声说道：“林志明，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里，我们日夜盼望着……盼着你会突然回来、会走进这扇门。但我却告诉自己，你真的已经不在了……”
林志明的手轻轻颤抖，他抬手想去擦拭李娟的泪水，但又似乎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最终，他还是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肩膀，声音低沉又坚定：“阿娟，对不起，等我向你解释这一切，告诉你为什么这段时间我无法归来。我发誓，再不会让你们失望。”
李娟望着他，泪光朦胧，最终却是轻轻点头，低声道：“你能活着回来，就够了。”
她缓缓收回视线，抹去眼角的泪，转身对着还在吃饭的两个孩子柔声说道：“乖宝，过来。”
林安安抬头，带着些许疑惑地走到李娟身边。李娟抱起她，温和地介绍道：“乖宝，这是你的爸爸。”
林安安点点头，淡淡地回应了句：“我知道啦。”这反应平静得出乎意料，甚至有些冷淡。
林志明神色微怔，显得有些无措。
李娟轻轻摇了摇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抱着林安安走到一旁，低声问道：“乖宝，是不是不喜欢爸爸？”
“不是呀。”林安安皱了皱小眉头，认真地回答。
李娟笑了笑，接着问：“那为什么见到爸爸，乖宝一点都不激动？”
林安安眨了眨眼睛，直白道：“因为我不认识他呀，妈妈。”她的声音奶声奶气却带着几分理所当然，“我需要一点点时间啦。”
李娟忍不住笑了。
曾几何时，林安安最依赖的就是爸爸，每当林志明回家，她都会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甚至能在他身边坐上一整天。如今，小小的她却多了几分戒备和稳重。
她轻轻吻了吻女儿的额头，低声说道：“好呀，慢慢来。妈妈会陪着乖宝一起。”
李娟将林安安轻轻放回地上，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笑着说：“去找哥哥玩吧。”
林志明静静地看着妻子和孩子，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紧张与不安。他望向李娟，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阿娟，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了。”
李娟轻轻摇头，温柔地看着他，眼中带着怜惜与宽慰：“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我们都在等你。”她稍稍停顿，声音里掺杂着淡淡的怀念与释然，“再难的日子也总会过去的。”
她稍微顿了顿，恢复平静道：“等会我还要下地干活，你有事晚上再说吧。”
林志明点点头，略显沉思地说：“大队里的人还不知道我回来了。”
他原本只是打算回来看看李娟和孩子们，以为李娟一家依旧住在林家，但眼下的情况显然出乎他的预料。
他知道，以他如今的情况，林家恐怕恨不得把他撇开。
对此，他并不在意。
“你去跟大队长说一声吧，免得村里人疑惑。”李娟建议道，目光下意识落在他的腿上，眉头微皱，“你的脚伤……”
“没事，就是骨头断了，修养个大半年就好了。”林志明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露出淡淡的笑意。
他能活着回来，已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
午饭时间不长，李娟匆匆忙吃几个窝窝头，又叮嘱好俩孩子乖乖在家后，便带着满腹思绪下地干活去了。
林志明坐在椅子上，眉目含笑地看着两个孩子。这时，林安安忽然跑过来，奶声奶气地问道：“爸爸，我刚送给你的鱼呢？”
“鱼？在这里。”林志明愣了一下，拿过放在桌上的包袱，取出一个用树叶包好的小包递给她。
林安安接过草鱼，笑得眉眼弯弯：“既然你是我们的爸爸，那这条鱼也是我们的啦～”
“爸爸的一切，都是你们的。”林志明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目送她蹦蹦跳跳地跑向厨房后，目光转向一旁时不时打量他的儿子，柔声道：“云礼，能和我说说妹妹的事吗？”
林云礼抬头看了他一眼，问：“爸爸想知道什么？”
“你妹妹是怎么恢复正常的？”林志明疑惑地问道。
当初林安安出生时，公社卫生所的赤脚医生就断言她这一辈子大概都只能这样了，恢复的可能性极小，毕竟是难产带来的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