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芬是下午才赶到派出所接人的。
上林大队的人一大早就火急火燎地赶到合县,找到她后,把林雨被送进派出所的事告诉她时,她几乎吓瘫了。
“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吗?把孩子丢人家门口算怎么回事?连公安都惊动了!”生产队的人当着众人狠狠骂了一通。
刘晓芬捂着脸连连点头,满脸惊慌,这才急匆匆地跟着赶去派出所。
一进门,迎面又是一通批评。
公安严厉警告她:“孩子是你亲生的,就该你负责管教,别把人往别人家一塞就撒手不管。再有下一次,我们就要按遗弃儿童处理了!”
刘晓芬连连点头哈腰:“对对对,我知道错了,同志您别生气……不是我不管,是她大伯说会照顾她,我才——”
“别编了!”民警一句话堵回去,“林志明早就向我们出示过断亲证明,谁都不傻。再敢瞎说,小心吃官司!”
这话说得她脸上挂不住,又不敢再辩解,只能灰溜溜地领着林雨出门。
刚出派出所大门,她怒火压抑不住,猛地一巴掌甩在林雨脸上:“没用的贱蹄子!丢死人了!”
林雨一个趔趄,脸颊立刻红肿,嘴唇都磕破了,但她不敢哭,只死死低着头,小手死死攥住衣摆。
同行的生产队干部顿时皱眉:“刘晓芬,你疯啦?人家公安刚警告过你,你转头就打孩子?”
“你这张脸,把我们上林大队都丢尽了!”
刘晓芬脸色铁青,却强撑着回道:“我、我就是太生气了,这死丫头……”
“你要是再闹,就准备回去被记一大笔过失吧!”那人不耐烦地挥手,“大队长让我传话,赶紧把事办完滚回去,这几天的工分早晚要扣光,你要是不想干就别回去了。”
“还有!”那人临走前回头,重重来了一句,“林志明一家早就跟你们断绝关系,别一天到晚想往人家头上攀,脸皮要是再厚点,我都得怀疑你是铁做的了。”
说罢,他气冲冲地转身离去,脚步带着浓浓的不屑。
这趟白跑一趟,还被公安臭骂一通,他心里早就窝火得不行。
刘晓芬咬牙切齿,脸都黑了。
她又没地撒气,只好死死揪住林雨的手臂:“果然是个废物!连个大人都哄不住,你怎么不去死?!”
林雨疼得眼眶发红,嘴唇一抖,却依旧一声不吭,心里却恨得要死。
——她恨刘晓芬,也恨林志明。
她只是想好好活着,凭什么就那么难?
但派出所门口还有人,她也不敢闹太大,只能任由刘晓芬一把拽着她,拖回那处临时歇脚的破地方。
刘晓芬没有介绍信,自然住不了任何招待所,只能带着林雨和李家父子窝在街角的破屋檐下,凑合过夜。
见刘晓芬骂骂咧咧地回来,李家父子心中便有了数。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李家大儿子重重叹了口气,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林志明那家伙,软硬都不吃,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性。”
李老头脸色也不太好看,拄着拐杖沉声道:“你们不是说李娟在合县这边上班?到底打听到没有?”
刘晓芬猛地一把推了林雨一把,语气里满是火气:“你不是在他家住过吗?听到什么没有?”
林雨怯生生地摇了摇头,小声道:“我不知道……大伯和大伯娘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起……”
“废物!”刘晓芬咬牙切齿地骂道,“养你有个屁用!”
说完,她不耐烦地别过头,不再看林雨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费。
李老头也烦躁地一甩手,冷声道:“行了,光骂有什么用?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李娟。她是厂里人,不可能一直躲着。”
“走,我们挨个问去,总有厂子的人认得她。”李家大儿子站起身,重重地啐了一口,“我就不信她能藏得住!”
“找到她,我看她还能神气到什么时候!”他眼里闪着狠光,语气咬牙切齿,“那个贱蹄子敢装清高,咱们就让她名声全臭,让林志明也跟着倒霉!”
刘晓芬冷笑一声,眼底满是阴毒:“最好能让他们一家子吃不了兜着走。”
三人正商量着下一步计划,刚准备走出这角落,却冷不防被几名穿着军装的男人拦住了去路。
“报告,人找到了。”
为首的一人转身,朝后方笔直地敬了个礼。
其余几人闻言迅速让开一条通道,只见一个中年男人缓步走了过来。
他身材魁梧,头顶光亮,一身笔挺的军装显得格外扎眼,举手投足间尽是沉稳威严,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场。
他站定后,目光冷冷扫过刘晓芬三人,眼中并无太多情绪,但那一抹藏不住的厌倦神色,让人如芒在背。
刘晓芬心头一紧,下意识护住了林雨,怒声质问:“你们是谁?!拦我们干什么?!”
光头男人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揶揄:“也没干什么——只是受人所托,过来替他处理一点小麻烦。”
他说着,随意地拍了拍衣角,嘴角微勾:“你们认识林志明吧?”
话音刚落,李家大儿子眼睛一亮,立刻抢着应道:“认识认识!他是我妹夫!你们肯定是他找来的吧?我就说嘛,他那人虽然嘴硬,但心不坏——”
话还没说完,光头男人就抬手冷冷一摆,直接打断了他。
“我不是来听你胡咧咧的。”他目光一凛,扫了四周一眼,“这儿不是说话的地儿——走吧,餐馆里坐着慢慢聊。”
那语气既像是客气的邀请,又像是命令,不容他们拒绝。
刘晓芬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一眼看见几名军人腰间挂着的钢制证件,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她心头浮起一丝不安,握紧了林雨的手,硬着头皮跟着那几人往外走。
李家父子则面面相觑,却也不敢违抗,只能悻悻地跟在后头。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顿饭,他们恐怕一口也咽不下去。
几人被带进了一家靠近车站的国营餐馆,门口站着两个军人,店内其他食客早被疏散,气氛压抑得有些诡异。
光头男人摘下军帽,随意坐在靠窗的位子,目光仍旧平静,却叫人不寒而栗。
“坐。”他抬手一指。
刘晓芬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拉着林雨坐下,李家父子则神色不安地挤在一边。
一壶热水被端上来,几个茶杯落在桌上,光头男人却没有碰,只是静静看着对面三人,像在审视,也像在等他们先开口。
偏偏没人敢吱声。
过了片刻,他才淡淡开口:“你们是不是觉得,林志明不过曾经是个军人,退出了这机关单位,就真成了天高皇帝远,没人罩他?”
刘晓芬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告诉你们,”光头男人敲了敲桌子,语气忽然沉了下来,“京城有人在罩着他。你们要是再不识趣,再来找他一家子麻烦,我可以立刻让你们连灰都找不着。”
“你们那点烂事,我们早查得一清二楚。”他视线扫向李家父子,“小儿子偷盗、□□未遂,证据确凿,坐牢是轻的。你们想借着他姐的名头来翻案,怕不是做梦。”
李家大儿子额头冷汗直冒,连声音都发抖了:“我、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就是、就是想来看看……”
“看?”光头男人冷笑,“你们是来讹人的,是来拖他后腿的。你以为他会怕?”
他语气一顿,缓缓俯身往前:“林志明不帮你们,是做人有底线。不然我告诉你们,就你们这点破事,搁我脾气上,早一脚踹回老家去了。”
刘晓芬脸都白了,额角渗出汗来,嗫嚅着道:“那、那我们现在能走了吗?”
“不急。”光头男人直起身,手指一扣,门外立刻走进一人,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递了过来。
他展开纸张,扫了一眼,然后啪地往桌上一拍。
“这是一份公安备案和公社申请,林志明早前已经提交申请,要求与你们几人划清界限。以后你们再敢冒用他名义、再敢上门骚扰,立案处理。”
他话音一顿,眼神带着锋芒:“一旦立案,你们每个人,别说回村,怕是连收容所都进得去。”
刘晓芬浑身发冷,嘴巴微张,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光头男人站起身,拍拍军帽,神色淡然道:“你们不是喜欢泼脏水、死缠烂打?我今天就把水收干,看你们还往哪儿泼。”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走,连头都不回。
门再次被关上,餐馆里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刘晓芬才哑着嗓子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老头脸色发青,垂下头一句话都不说。
李家大儿子咬牙切齿地骂道:“林志明这个王八蛋,胆子真是肥了——”
可话骂到一半,他却哑了声。
那股怒火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熄灭得干干净净。
他们都明白了——这条路,已经被彻底堵死了。
除非他们真的不怕全家被关进收容所,不怕被定成恶意滋事、扰乱社会秩序,那就继续去找林志明一家麻烦吧。
可惜,他们谁都没那个胆子。
站在一旁的林雨低垂着脑袋,手指却死死攥紧,骨节都泛起白。
她就知道——
大伯一家,早在京城就找好了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