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厨房里响起水声。
林志明一边洗碗，一边和李娟说起：“明天苏同志要带安安去河边玩。”
“合县这边还有河？”李娟一愣，想了想，“我以前来过几次，好像真没怎么注意。”
“有，离咱这儿有段路，挺远的，但那条河水不算平稳，以前还出过事。”林志明语气低了些，“不太安全。”
李娟微微皱眉。
倒不是她不放心苏宇峰，只是她太了解自家这小祖宗了。安安闹起来，连她这个当妈的都头疼，何况别人？
“我等会儿给她做根鱼竿，让她坐岸边钓鱼打发时间。”林志明苦笑道，“总比她嚷着要下水好。”
李娟无奈地笑了笑：“你这法子倒是管用。”
洗完碗后，林志明从屋后找出一截竹子，坐在小院里开始削制简易鱼竿。
夏夜微凉，院子里泛着幽静的蝉鸣声。
不一会儿，苏宇峰走了过来，也搬了个小板凳坐下，目光落在林志明手中的竹竿上。
“这是给安安做的？”
林志明点头：“不给她点任务，她明天肯定下河捞鱼去。”
苏宇峰听了，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她不用鱼竿都能逮到鱼。”
林志明侧目看了他一眼。
苏宇峰语气淡然却笃定：“放心，这种事我不会跟别人说。”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上回在山里，她那几下找灵芝和挖野参的本事……怕是你们都没察觉出哪里不对吧？”
林志明握着竹片的手顿了顿，没接话，只是低头继续绑着鱼线。
这时，林安安蹦蹦跳跳地从堂屋跑了出来，眼睛一亮：“爸爸！你在给我做鱼竿呀？”
“嗯，明天你跟着叔叔钓鱼，但不许下河，听到了没？”林志明语气不重，却带着几分严厉。
“好叭……”林安安嘴上答应得快，小眼睛却骨碌碌乱转，显然另有打算。
苏宇峰一把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明天我亲自看着你，要是敢乱跑，下次就不带你出门了。”
“不会的不会的！”小姑娘双手捂脸，装作乖巧，“我最听话啦。”
“是吗？”林志明和苏宇峰几乎同时笑出声。
苏宇峰抬头看了林志明一眼，语气低低地道：“她胆子不小，遇上点事怕是会比谁都硬。”
林志明闻言，眼神微动，轻轻叹道：“是啊……可做父亲的，终归还是希望孩子这一辈子都别遇上事，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好。”
苏宇峰偏头瞥他一眼，语气略轻：“我懂的。”
院子里风吹竹叶，发出细细碎碎的响声，气氛一时沉了下来。
忽而，苏宇峰似是不经意地开口：“我曾经有个弟弟。”
林志明一怔，侧头看他：“你有弟弟？”
“嗯，但我从没见过他。”苏宇峰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掩不住的复杂。
“从未见过？”林志明微皱眉。
苏宇峰把手中的鱼竿放在一旁，抬头看向天边残阳，缓缓道：“他是在那段最艰难的日子出生的。那时候战乱四起、流民遍地，我父母为了保住他的命，只能把他托付在一个偏远的村子里。那时没人知道第二天会不会还有命在，留在身边只会害了他。”
林安安正窝在他怀里，听得一头雾水，奶声奶气地问：“那你为什么不去接他回来呀？”
苏宇峰低头看她，眼里闪过一丝柔色：“因为等他们再回去的时候，那个村子……已经没了。”
“没了？”林志明面色一变。
“听说是被一伙土匪洗劫过。”苏宇峰低声说道，“一场大火把整个村子烧了个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尸体都没剩几具。”
林志明沉默了片刻，神情沉重：“那你弟弟……”
“生死未卜。”苏宇峰轻轻吐出这四个字，嗓音哑哑的。
院子一时静了。
林安安没听太明白，但感受到氛围不对，也悄悄偎近了些。
“后来你有去找过吗？”林志明开口问道。
“找过。”苏宇峰点点头，“只要有一点线索，我就派人查过，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孩子是死是活，连个名字都没留……太难了。”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深埋的失落。
林志明沉默许久，才拍拍他的肩膀：“若他还活着，你们肯定会有缘再见。”
苏宇峰扯了扯嘴角，没再说什么。
林安安仰头看他，认真地说：“叔叔别难过！说不定你的弟弟已经长大了，以后肯定会见面的！”
苏宇峰低头看她，轻轻笑了笑：“希望吧。”
林志明听着，心中也一阵感慨，忽然问道：“你说的那个村子……叫什么名字？”
“具体叫什么，我也说不准。”苏宇峰摇头，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只知道那地方曾经有人逃出来，好像逃进了一个带红字的村子。”
他停了停，又补充道：“这几年我让人查了不少地方，但你也知道，带红字的村名太多了，找起来就像大海捞针。”
“爸爸！”林安安突然睁大眼睛，猛地转头看向林志明，“你小时候不是也在一个带红字的村子吗？”
林志明一愣，干笑两声：“哪有那么巧的事。”
苏宇峰却注视着他，语气平静却不容忽视：“这世上还真就怕巧合。”
林志明微微皱眉，神色变了几分：“你的意思是——”
“我不能肯定，但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趟京城。”苏宇峰的声音低缓下来，却带着一种坚定，“说句实话，在第一次见到你之后，我就悄悄查过你的背景。林老太说的没错，你确实是从红村被她买回来的。”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林安安，语气里带着罕见的认真：“还有一点——安安长得，很像我母亲小时候的模样。我见过母亲年轻时的照片，虽然说不上是一模一样，但那眉眼……**不离十。”
空气里陷入片刻沉默。
林志明眉心紧锁，李娟从屋里端水出来，正好听到后半句，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所以你怀疑，我跟你那个弟弟有关系？”林志明沉声开口，语气低缓，却带着明显的动摇。
苏宇峰没有否认，目光坦然，声音稳重：“我不敢下定论。但这件事，我心里始终放不下。如果真有这个可能，我必须确认。”
他顿了顿，语气更缓，却沉重：“你不用担心，这趟京城之行不会为难你，只是简单地走一趟，核对一些事。你可以带上家人，一切我来安排。”
林志明没有说话，神情却越发复杂。
苏宇峰看着他，神色凝重了一分：“我之所以亲自来，是因为我母亲如今病重。她心里惦记的，不是荣誉，也不是遗产——而是她失散多年的小儿子。她常说，哪怕只是找到他的骨灰，她也能安心走完最后一程。”
他顿了顿，低声补充道：“这些年，我几乎翻遍了大半个国家，江南、东北、大西北……都找过。现在，她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太久，这次，很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林安安抬起头，似懂非懂地望着林志明，小手下意识拉了拉他的衣角。
林志明轻轻叹了口气，看向苏宇峰，语气郑重而平静：“这件事，太突然了……请容我考虑一下。”
“当然。”苏宇峰点头，语气放缓，“我会在合县逗留三天，等处理完这边的事，就得返回京城。若你愿意，到时一起动身。若你决定不去，我也不会勉强。”
他说完，将林安安轻轻放回地上，站起身来，整了整袖口，回头又补了一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感谢你这段时间的接待。”
李娟走上前来，看向林志明，眼神里隐隐有些担忧。
林志明垂着眼，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问道：“你说，我该不该去？”
李娟在他身旁坐下，轻轻搭住他因思绪紧绷而微微收紧的手，语气温柔坚定：“你不是一直惦记着吗？从小到大，你从没放弃过。既然这次有线索，就去看看吧——不管结果如何，起码心里有个交代。”
她顿了顿，轻声道：“而且，家里还有我呢。”
她知道林志明担心什么——她刚进厂不久，云礼也刚入学，这时候要出一趟门不是件轻松事。但如果这趟真能查出些什么，她愿意支持他。
林志明没有立刻回应，只是轻轻点头：“让我再想一想。”
李娟理解地点点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悄然回屋去了。
这时，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的林安安忽然跳进林志明怀里，仰着小脑袋，奶声奶气问：“爸爸，我们要去京城吗？”
林志明被她这话逗笑了，低头看着她：“你想去吗？”
“想呀！”林安安睁着亮晶晶的眼睛，一脸向往，“京城长啥样呀？是不是全是大马路、高楼房，还有很多很多糖果铺子？”
林志明轻笑着捏了捏她的脸：“爸爸也没去过京城呢。”
“那我们一起去看看嘛！”林安安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认真又郑重地说：“说不定还能找回叔叔的弟弟呢！”
林志明心头一动，目光柔了下来。
他抱紧林安安，抬头望向昏黄灯光照亮下的屋顶，心里渐渐有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