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十点,太阳懒洋洋地爬上屋顶,街道不再那么冷清了。
倪多美推开百货大楼厚重的门,门上挂着门帘,里面很暖和,尤其是一层的食物气息更浓,室内的光线算不上明亮,主要是高大玻璃窗所透出来的自然光,还有悬挂很高的白炽灯。
沈麦秋就跟在倪多美的身后,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栋五层的老式建筑了,墙皮的有些地方已经掉落,露出里面的红砖,百货大楼里的售货员们全部都穿着统一的蓝色工作服,站在玻璃柜台后面。
沈麦秋自己内心说,这楼好高啊,里面好宽敞啊!
沈麦秋没在百货大楼里买过什么,手指紧紧地攥着衣角,竟然有点点地紧张。
倪多美和她一起就往鞋帽部走。
倪多美对沈麦秋说:"得先给你买双像样的鞋。"
鞋帽部在二楼西侧,一排排玻璃柜台里整齐摆放着各式鞋子。
最显眼的位置摆着几双系带皮鞋,深棕色的鞋面擦得锃亮,倪多美在来之前,问过了沈麦秋穿多少码鞋,然后就让这里的售货员拿出一双三十七码的。
售货员看到后,眼神冷不丁地往这边瞥,沈麦秋坐下,脱下左脚的布鞋,鞋底的波浪纹已经被磨平了,橡胶甚至被磨穿了,露出里面垫的旧的布。
售货员手都不想沾,估计来的顾客没钱买鞋,别把她家店的地板给踩脏了,沈麦秋察觉到了对方的表情,说:“是鞋子破,脏了点,我的脚都是出门前洗过的,不脏的。”
不过,售货员的态度并没有变得好起来,反而眼睛一白,说:“不是脚的事儿,只是你这样的,要到百货大楼买鞋,不如去路边的鞋铺子里随便挑一双鞋子穿好了,我们这层的鞋子,最便宜的也得至少一双15元,没有,就别耽误我做生意。”
倪多美在一旁说:“小妹,你就试试这双,牛皮的料子,穿着肯定很舒服的。"
售货员:“这款牛皮的至少20元。”
倪多美:“那我要你这里最贵的一款。”
售货员:“最贵的一款是50元左右,是进口货,提前说好,如果不买,就不能试鞋,毕竟这么贵的鞋子,不能弄脏了。”
她以为倪多美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真的点头,倪多美问沈麦秋喜不喜欢这个款式,沈麦秋点头,但却说确实有点贵,自己买不起。
倪多美:“你是学生,怎么让你买,嫂子给你买。”
之后,沈麦秋小心翼翼地把脚塞进新鞋里,在柜台前走了几步。
"真软和,比我之前穿的那双棉布鞋好多了!"
倪多美蹲下身,用手指按了按鞋头,说:"这鞋子的牛皮质量好,线脚也挺密的,不容易开胶。"
沈麦秋:“算了吧,我还是穿布鞋好点,皮鞋我也穿不惯。”
倪多美直接掏出钱包:"那可不行,麦秋,你现在上高中,得有一双好鞋才可以的。"
售货员见状,半点不再吭声,眼皮都垂了下去,没有了刚才的不耐烦,嘴巴里面嘟嘟囔囔地开票说道:"这位同志说得在理,这鞋耐穿,一双能穿好些年呢!"
沈麦秋和倪多美走出百货大楼,沈麦秋拎着新鞋的纸盒,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沈麦秋:“嫂子!你都没看,那售货员最后脸色可差可差了!那青得都有点发紫了,就是给我买了这么贵的鞋子,我心里面……”
倪多美:“没事,嫂子的零花钱给你用,再说,你来的时候不也带了好些东西吗?你就穿着,这很保暖的。”
沈麦秋知道嫂子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种人,于是问:“嫂子,有个问题我能问问你不?”
“嗯,你说。”
“”就那天在供销社,有个棕色衣服的男人,总跟你说话的,那人到底是谁啊?"
倪多美叹了口气:“是个医院里的病人,他觉得我治好了他的病,所以总想送点东西作感谢。”
“可这都第二回了。”
沈麦秋继续,“我……我是有回偶遇的,反正我的直觉,他不是什么好人。”
“我不收他的东西就是了,可如果他非要来,我也拦不住。”
沈麦秋:“他叫什么?”
“你还是不用知道了好。”
“嫂子,我想知道,你就告诉我就行。”
“许继远。”
后来,沈麦秋还真就见到了那个许继远,他是在七旺杂货铺子上班,沈麦秋进去看了眼,室内环境一眼就望到了头,L形状的木质柜台,大概几十平方米的空间,货架被漆成了暗绿色的,货架卖一些食品和副食品,比如水果硬糖和动物饼干,沈米条或者鸡蛋糕等,还有不少酱油、盐一些基本所需生活的调料,剩下的除了烟酒茶之外,就是一些日用百货还有一部分小件物品,总是里面的东西倒是很全。
这天,铺子的售货员许继远在,沈麦秋看了他一会儿,对,就是他!那个身形和侧脸一样,许继远不怎么看店,每次琢磨着用公用电话给倪多美拨电话,这下被沈麦秋抓住,后来她在铺子里,不买东西,只转悠着,许继远:“小姑娘,有什么要买的?不买别瞎转悠。”
“我买,一根铅笔。”
“好,这个,一角钱。”
“给你。”
沈麦秋看许继远准备走,可这还没到闭店时间,每次都早走,于是问:“你要去哪儿?”
许继远:“小姑娘,这和你没关系吧?”
“倪医生,倪多美是我嫂子,我不会让你接近我嫂子的!”
许继远:“你谁啊?”
“我嫂子的护花者,听到了没?”
许继远:“那得看你嫂子的想法,况且,我又没真做什么?我不会在不征询你嫂子意见就做什么的,不过她要想怎么样,我也没办法。”
沈麦秋越听越听不懂,许继远:“小姑娘,这不是你能管的大人的感情,她对你哥没情分,你哥哥那么冷冰冰的,谁能过得下去?,不是我,还会有其他人。”
沈麦秋很生气地捏着拳头走了,她自己不能自作主张地做什么,她相信倪多美的话,是这个男人纠缠她,而且三番五次地说一次很奇怪的话。
于是隔天的傍晚,沈麦秋自己做了三个水气球,悄悄来到许继远开的杂货铺。
许继远正在门口整理香烟柜台,沈麦秋瞅准机会,弯下腰,躲在一个小的建筑物身后,把水气球使劲扔过去,气球砸在许继远后背上,“啪”地一声炸开,水花溅得他浑身湿了个透。
许继远惊得直接双脚跳起来,看向前方,但沈麦秋这个时候,早就钻进小巷子跑没影了……
许继远嘴里面骂着,衣服湿得像洗了个澡似的。
这次的事情一出,沈麦秋主动把这件事和倪多美说了,说自己只是看不惯那个人,不想让他再骚扰倪多美,但她不会实质性伤害到人,只是用水气球砸湿了他的衣服,倪多美知道这件事,和沈麦秋说以后千万不能这么做了,而且必须提前和自己商量,不过在这之后,许继远确实消停了几天,倪多美总算是可以清净不少。
天刚蒙蒙亮,倪多美就醒来,今天是周一,她得上早班。
卧室里,沈厉锋早就不在,她换上一套米白色的高领羊绒衫,深色的呢子裤。
镜子里,虽然倪多美有些疲态,依旧美得不像话。
她推开房门,一股凉风迎面扑来,倪多美走到院子角落,推起那辆永永牌自行车。
这自行车是沈厉锋在结婚时候,觉得可以上下班方便给她专门买的。
比着之前结婚前的轿车,那还是差了许多,不过这永久牌自行车还是沈厉锋攒了一个月的工资买来的,自行车的链条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车把手上已经有些锈迹了。
倪多美推着车走出筒子楼,车轮在石板路上咯噔咯噔地响。
晨雾还没完全散去,空气中飘着煤烟和早点摊子的味道。
快走到一处巷口时,倪多美瞧见邻居郑奶奶正拎着一个菜篮子往外走。
郑奶奶今年七十多了,身子骨还挺硬朗,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个髻,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棉厚褂子。
郑奶奶她一直为人热情,尤其经常喜还给四周邻居送点东西,比如菜啊,酸奶之类,所以和周围人关系都很不错。
倪多美停下自行车,问:“郑奶奶,这么早去买菜啊?”
郑奶奶眯着眼笑了,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说:“原来是多美啊,你是住在201是吧?我是住在301,正好是你楼上呢!我这不赶早去菜市场,能挑点新鲜的,你这是去医院上班?”
倪多美点点头:“是啊,今天轮到我早班,得早点去。”
郑奶奶:“哎哟,当医生可真辛苦,我早上还听说你家厉锋他们学院今天早上出事了!”
倪好美忙问:“出啥事了?”
“我也不太清楚,就听隔壁老张说看见救护车往你们医院去了。”
说完,郑奶奶摆摆手,说:“多美啊,你快去上班吧,说不定还能碰得上。”
倪多美心里咯噔一下,脸上还是保持着笑:“谢谢郑奶奶关心,厉锋他们训练应该都有安全措施的。”
倪多美赶紧骑上自行车往医院去。
沈厉锋是□□,但不仅是日常上课,平时就会训练学员,还有管理他们,今天早上五点就离家了,不会伤到的人是他吧?
清晨的风吹在脸上有点凉,她把围巾往上拉了拉。
医院离她家不算太远,骑车二十多分钟就到了,之后,她把自行车停在车棚里,锁好车,快步往更衣室走。
刚换好了白大褂,就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护士小赵她慌慌张张地推开门:“倪医生,快来急诊室,刚送来个重伤员,是从陆军学院转过来的!”
倪多美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问:“什么情况?伤得重吗?”
小李跟在她身后,语速很快:“听说是在训练中从高处摔下来的,现在浑身是血,已经陷入了昏迷,外一科的好多专家医生都过去了。”
急诊室门口围了不少人,倪多美赶紧挤开人群,一眼就看见担架床上那个血肉模糊的身影。
那伤员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还在往外渗血,军装已经被剪开,露出胸口大片大片的淤青,两个护士正推着担架床往手术室方向跑,地上滴落了几滴鲜红颜色的血。
倪多美问旁边的一个护士,具体情况怎么回事,那护士说是陆军学院转院来的,原本是在那边的卫生所,要转到更高层级的军队医院,可情况过于紧急,只能转来职工医院,先做抢救。
倪多美问挂号室的一名护士,护士站这边有登记了伤员名册。
护士站的台子上摊着刚送来的记录人员名册,就在最后一页,她终于找到了那个伤员的信息:崔智方,二十二岁,陆军学院大队3班学员……
不是沈厉锋。
而且沈厉锋主要所管理的班,是大队6班。
等中午吃饭的时候,倪多美特意去外一科打听了一下,听说那个伤员已经脱离危险了,稍稍地放下心来。
下班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回到家,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味。
沈厉锋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桌前看报纸,他穿着一件半旧的军绿色衬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倪多美放下自己的布包,洗了手,这才在桌前坐下。
桌上是沈厉锋炒的菜,摆着一盘炒白菜,一碟咸菜,还有几个二合面馒头。
倪多美自己舀了粥,用筷子搅了搅,对他说:“我们医院今天来了个重伤员,是从你们陆军学院转过来的。”
沈厉锋抬起了头,淡淡道:“是3班的学员,在野外训练环境复杂,会有一些突发情况,难免会受伤。”
倪多美夹了一筷子白菜:“他送来的时候浑身是血,真的有点吓人呢。”
沈厉锋:“你是医生,怕血?”
倪多美说:“虽然人已经脱离了危险,但头上缝了十几针,肋骨断了两根,这几天训练,你还去吗?”
“去。”
“那你注意安全,一定注意些。”
沈厉锋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我训练有经验,知道分寸。”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沈麦秋背着书包进来了。
她一进门就听见刚才的对话,书包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冲过来:“哥,你受伤了?严不严重?”
沈厉锋摆摆手:“不是我。”
沈麦秋这才松了口气,把书包放在椅子上:“吓死我了,我刚才在门外听见你们说受伤什么的,还以为是你呢!”
倪多美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麦秋,这是上次给你买的栗子糕,别忘了吃,再放就该坏了。”
沈麦秋因为那个陌生男人的事和倪多美产生芥蒂,现在不会了,于是直接打开了包装,拿起一块栗子糕,直接咬了一大口,咬得腮帮子都鼓鼓的了,对倪多美说:“真好吃,谢谢嫂子!嫂子你不知道,我这一放学,就有好吃的,上学再累我都没有关系啦!”
倪多美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浅浅地笑了,对她说:“小妹,你慢点吃,别噎着。”
野战训练持续了三天,这三天,没人再受伤,倪多美照常上班,她今天下班是小夜班,准备出门,忽然看到了停在自家楼下的一道身影。
夜黑了,她没有当回事,继续朝前走,忽然有人喊她的名字,于是她转身后,看到一个男人,那人穿着一件驼色羊绒外衣,缩着袖子。
在路灯昏暗的灯光下,倪多美渐渐认出,看向她的男子,正是原主的继弟周时奇。
他凑近了,对她说:"倪多美,你可算回来了。"
周时奇站起了身,拍了拍自己裤子上的灰。
倪多美皱了皱眉,问:“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打听呗,那不是很容易的事儿嘛,你就住在这种筒子楼里啊,根本比不上咱家的小洋楼,我还以为你混得比我好,没想到真够差的,姐夫给你住这种环境,你也不抱怨吗?"
倪多美:“有话说话!”
“我这不正要说呢,你着急什么啊。”
周时奇凑近,小声说:"爸这个月就给了我三百块,那么点钱,不够花啊。"
"我爸每个月给你三百块还不够?"
周时奇:“我们上楼说。”
“就在这儿说。”
别想跟她再套什么近乎,倪多美对他说:"我听说你在机械厂当学徒工,有工资的。"
"那点钱哪够啊!这一个月都不够我零花钱的。"
在原书里,周时奇完全是个败家的,不知道赚钱,花钱向来都是大手大脚的,不节省,还欠一屁股地债,这种人,离他越远越好,省得导师候麻烦的就是她了。
周时奇不要脸地伸出手,直接要:“倪多美,你不是有爸给的零花吗,就不能先借我点儿?"
倪多美可是真的,原主那时候借给他的钱,后来全都打了水漂,没能要回来一分。
"你二十多岁的人了,还要找我伸手要钱?"
周时奇一摊手,说:“咳!我这不是也没什么办法嘛,爸他最近管得严,我不好意思再向他开口。"
倪多美则是忿忿:"那你就好意思跟我开口?"
周时奇:“不接拉倒,爸每次给你的钱比我多,你能一个月花多少啊?你也不需要捯饬自己,毕竟沈厉锋又不真的喜欢你,多余的钱,不如给我呢,还能缓解我的燃眉之急,我开心了,叫你一声姐,不开心,你就是个屁!”
倪多美很清楚,周时奇的前大多都花费在赌博上,还有抽烟喝酒,买好衣服见朋友,下馆子之类,那都是小头了,倪多美根本不惯他:“好啊,那就试试,我把你赌博的事情如果告诉我爸,看他会怎么说。”
倪多美的一句话,让周时奇一下子慌了神。
“不是?你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我没和任何人说,我那不过是玩而已,还不能说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赌。”
倪多美睨了他一眼,说:“都地下场了,还不是吗?”
周时奇:“你怎么都知道?”
倪多美:“看清楚你,不是太轻易了?”
周时奇还是不信倪多美能这样了解自己,摸出口袋里的烟,直接就抽了一根。
这时候,沈厉锋拎着自己的公文包回家,他看见周时奇,脚步顿了一下。
周时奇也看到了沈厉锋。
他虽然对谁都不忿,但是不敢真的招惹到沈厉锋。
恰好,沈厉锋已经听到两人刚刚说的话。
倪多美还正要继续说话的时候,沈厉锋缓缓开口道:"你们家的事我不管,但一个大小伙子,有手有脚的,跟人要钱不合适。"
周时奇的脸色变了变,说:"姐夫,你这话说的,我姐她……"
倪多美很强硬,坚决道:"我说了,不给。"
他又说:“姐,这对你来说一点小钱,不用这么抠搜吧?”
周时奇转而向沈厉锋说:“那姐夫,你能借我一点儿吗?等我下个月的工资发了就还你,行不?”
沈厉锋再怎么,也能看得出周时奇是个什么货色,脸一黑,声音沉了下来:"现在,滚。"
没有多余的话。
周时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沈厉锋转过身,眼神冷冰冰的,看着怪吓人的。
周时奇被看得直发毛,灰溜溜地往外走。
"等等。"沈厉锋叫住他。
周时奇还以为事情有转机,赶紧回了头。
谁知道,沈厉锋指了指他手里的烟头,说:“把烟掐了,这里不许抽烟。"
周时奇只好把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了。
沈厉锋盯着他,说道:"捡起来扔了。"
他弯腰捡起烟头,头也不回地悻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