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脑袋里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将喜尔彻底从睡梦带到现实,她爬在干净的榻边,猛地几下,咳出胸膛中的闷气。

“你怎么样了,喜尔姐姐?”小豆子用胖乎乎的小手拍她的背,闷闷的语气稚嫩可爱。

在她稍微有所缓解后,晋元爷爷给她递上一碗清水,并讲述他们是如何在她跳下深渊的瞬间,及时出手将她拽了上来的凶险。

又是如何带着昏迷的她一路往上,来到这个由前人在曳白地,劈出的方寸小镇的过程。

“谢谢爷爷。”喜尔捂着胸口,虚弱地说。

她很快接受了眼前的事实,她随着郎殊跳下去是为了偿命,并不是对生活无望而不想继续苟且,如今既然她活了下来,该承受的还是得承受。

可是只过了片刻,喜尔就后悔了,并极度悔恨地扇了自己:“怎么就忘了这茬!”

她凭什么那么肯定郎殊一定死了!

那样的深渊,其他人掉下去百分之九十九无生还的机会,可是这人换作郎殊,这概率可以大幅度提升,也就是说她可以心怀期待,祈愿命运馈赠给她一个补偿的机会。

自那以后,喜尔每时每刻都在翘首以盼,望能看见活着的郎殊走进曳白地。

此次一同上山的村民们,都选择留在曳白地,并开始如火如荼地动作起来,砍树,挖洞,搭屋,种菜…

开始喜尔还疑惑,他们怎能如此迅速?后来看多了村民的操作,喜尔变得见怪不怪起来,就是当他们从随身包袱里掏出,平日里吃饭的碗筷,泡脚的盆,支窗的棍时…她也毫不稀奇了。

所有人都确定了归处,唯独喜尔每日在小镇口踱步,她计算好了时间,如果郎殊活着的话,半月的时间足够他到达曳白地,故而这半月她什么都不会做,只一心等他到来。

半个月后他若没来,她会一个人继续往上。

死与活对她来说,不过是两种选择,她死去是为了偿还郎殊因她而丧失的命,她活着是为了要做的事而继续向前,即便因此要放弃自由,背负着伤害人命的痛苦。

这两种选择对她来说,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故而若郎殊仍旧活着,对她而言会是莫大的救赎。

等到第七天的时候,小豆子拉着她急匆匆地出门,两个一大一小的人儿,穿过简短狭小却莫名使人心静的街道,走进了一家挂着“清风自来”四字牌匾的茶屋。

小豆子捧着一根长萝卜,放在茶屋老板的桌面上,这里的银两买不到任何东西,只能用这样的吃食交换。

喜尔见状收回桌上的萝卜,与茶屋老板道歉后,带着小豆子离开。

回去的路上喜尔与小豆子说了食物的来之不易,他们爷孙两刚来到这里,种下的食物还未见收成,这根萝卜看似微不足道,实际却是来之不易,为了一杯不知浓淡的茶水,喜尔认为大可不必。

“可是喜尔姐姐不开心,我想让姐姐开心。”小豆子杨起艳阳天下,被晒得通红的小脸,一字一句认真诚恳地说。

“那姐姐答应你,从今天开始,就开心起来。”喜尔半蹲下与手牵手,并拉钩承诺。

剩下的几天中,喜尔全身心地投入在劳作中,今天种豆,明天种瓜,热天泼水,雨天施肥…挥洒汗水种下的,是村民们对于安稳生活的希望。

到第十四天的时候,喜尔种地回来,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浇了个遍,在经过小镇入口时,她还是特意绕到前方去看,这一次她有强烈的预感,就在雨中等了又等,从漫天红霞的傍晚,等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身上的湿衣服被冷风吹了一遍又一遍,她打了无数个喷嚏,实在耗不住了,就拿着遮雨的草帽起身。

就在这时,雨水和着冷风涌来一丝清凉,促使她混沌的大脑瞬时清醒,她停下脚步、猛地回头,朝小镇口跑去。

她不断跑、脑海里不断出现郎殊的模样,清雅端正的少年身姿如风如竹,摇曳之间尽是清净与清闲,浑似一杯苦醇正恰的茶水,饮来只觉浑身通畅。

他身上似乎天生就有,自云端跌落后、仍不屈不挠不哭不诉不服输的倔强,故而喜尔绝不相信,他会那么轻易死。

她一鼓作气跑出小镇,数不尽的冷风灌进胸膛,喉嗓处生出火辣辣的疼痛,然而在这样的时刻,她却连喘气都忘了。

她清楚看见了,在路口的另一端,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她走来,夜幕遮盖了他衣衫的颜色,却掩不住他那一双如鲜血淬过般、明净又鬼魅的眼睛。

他直走过来,停在她身前,身子愣了一下,抬手在喜尔的身前触摸:“请问,这里可是曳白地?”

浑如白玉雕刻般、根根修长如竹的指尖,只差两三寸的距离,就会触到喜尔的鼻尖。

“……”听到他嗓音的一刹,喜尔忽然一愣,内心激动忽然退却,继而全身发麻无法动弹,她不知该以那种方式面对他。

是她说要和他做朋友的,也是她产生了放弃他的想法。

从他坠崖到此时,都是她生硬地要求自己,有意地记住两人间温情的一面,忽略地那日发生的一切,期待他能够活着出现,成为她的救赎。

她悄无声息地后退,被郎殊准确捕抓,他勾起凉唇,似乎意有所料:“是你啊。”

他温润一笑,紧逼上前:“真好啊,又见面了。”

喜尔撤步后退,不小心打落他手中的竹竿,那是他用来帮助行走的拐杖,竹竿的粗糙表面沾染许多血渍,她目光一路下移,停留在郎殊伤痕累累的双手上。

一个双目失明之人,是如何从那般险境捡回一条命的?又是如何一步步地走到这里?喜尔不敢去想。

随着“哐当”一声,彻底打破夜间沉寂。

郎殊对这一变故并不在意,他依旧直直地站着,没有焦距的目光依靠感觉,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喜尔,他眼中似生了火炉,烧得喜尔无法安宁。

她捡起地上的竹竿,重新塞回他的手中。

略带颤抖的手指和急急忙忙的动作,暴露出她的心虚,郎殊反手堑住她的手腕,口中涌出万丈冰封般的寒冷:“夜风寒凉,劳驾你在此等候。”

“……”喜尔内心彻底凉透,一个人在脑怒时,能保持绝对的平静,只能说明他已瞧好了猎物,此时蛰伏是为了等待最佳时机捕杀。

喜尔将他带到她平日的住所,是晋元爷爷为她专门搭建的,就在他们房屋的隔壁,屋子只有一间,小而紧凑。

她将唯一的一床棉被让给他,自己到屋外抱了些枯草驱寒。

郎殊一动不动地坐着,听着她忙进忙出的声音,直到她抱着枯草预备躺下,周围的人造声音全部消失,他才放松警惕,捞起衣袖扯开小臂上的血帕,露出小臂上那道骇人夺目的伤口。

喜尔突然推开屋门,小跑至他身前,上手为他处理伤口,郎殊没有阻拦她,只在她快结束时,出其不意地问:“不是要躲我,怎么进来了?”

喜尔进来的首要目的,压根不是为了替他处理伤口,他一早就知道。

被他看穿了目的,喜尔先是低着头不说话,而后直接一骨碌坐在地上:“我是来让你疏解心中怨气的。”

“什么怨气?”他露出不解,又隐隐期待。

“我承认那天在我的心里,有产生过放弃你的念头,所以你可以埋怨我怪罪我,还可以以此对我提出要求。”喜尔很认真地说

“我为何要怪罪你?”

“因为那样你就可以向我索要补偿了。”

“你不过是在紧急情况下,做了一个恰当的决定,有什么可怪罪的?”

“别人或许不用,但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听到这个陌生的字眼,郎殊的指尖悄无声息地抖了抖,一直以来他的确没有心怀期待,因为他把喜尔看作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个随时可以抛弃、被他用来铺路的人,所以他从未想过要怪罪她。

“是吗,我们是朋友吗?”

“哎。”喜尔略叹了口气,摇摇头站起来:“既然你不信,那我只好换种方法证明自己了。”

她拿出先前备在袖口的一把生锈的小刀,对准自己的脖子二话不说就要割下去。

郎殊一直静静地等着,等到她割开一层皮肉,鲜血流了出来,他才出手制止。

“你不必如此,我说了不怪你。”郎殊站起来,向她的方向摸索。

“如果你还是不相信的话,我会做到那个地步。”她捡回地上的刀片,紧紧攥在手心里,她讨厌背叛朋友的自己,所以如果不能取得他的原谅,她宁愿不活。

郎殊一手扶上她的肩,一手摸了摸她的伤口:“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喜尔没再听到他说什么,因为他一靠近,她就两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她的身子滑落一半,郎殊才抬手把她接住,干净凌冽的嗓音冰冷刺骨:“还真是,难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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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了那朵黑莲花
连载中菩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