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坊的摘花随着华灯初上,正式开始。
苍连月的视线从翠柳四人身上挪开,她低下头,饶有兴趣的看着楼下看台。
落羽摆手,舞蹈和乐曲都停了。
“三小姐……”翠柳不甘的叫人。
苍连月手指在空中摇了一下,示意翠柳闭嘴。
翠柳委屈的咬了咬唇瓣,到底没敢再说什么,只能不甘的和三人退到角落站着。
红烛慢慢燃烧,烛泪已滴落大半。
楼下的'花朵'一朵朵出现,起哄声,大笑声,女子们竞拍的格外激烈。
这摘花会说是摘花,摘的确是一个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哥哥,今年的'花朵'够艳!” 有人大笑开口。
“大人、小姐喜欢就好,接下来这朵可是朵娇花,喜欢的大人、小姐们可要娇养着些啊。”哥哥娇笑着侧身。
“小姐。”落羽眼神示意。
苍连月望着底下的眸子向后偏了偏,漫不经心的落在后边被架着出来的人身上。
这人穿着单薄的白衣,身子纤细娇小,羸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人吹倒,被强行抬起的小脸满是泪痕,哭红的眼睛水汪汪的,一张小嘴白的没什么血色,一张一合的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一些呢喃一般的轻语,让人根本听不清楚。
总的来说,是个精致又脆弱的少年。
“不错不错,落羽。”她打了个响指。
“是,小姐。” 落羽将银票递给因摘花开始而进来伺候的下人,“这少年,我们小姐要了!”落羽道,
摘花其实是暗拍,落羽因此出价不低。
下人恭敬行礼,将写好苍连月出价的牌子递给落羽,他拿着银票离开。
苍连月看完最后一朵花,起身离开。
“三小姐!”翠柳连忙上前。
“落羽。”
“是,小姐。”落羽递过去一张银票。
一百两,不算少了。
只是……
翠柳看着头也不回的身影,死死的咬紧牙关。
“翠柳哥哥,三小姐好大方啊!”三个小男孩一脸羡慕。
翠柳紧了紧手里的银票,跺脚,“该死的!为什么偏偏今天过来,那个小贱蹄子!气死我了!”
咒骂声不大,已经走出屋的落羽对着苍连月耸了耸肩。
苍连月斜眸瞥了眼落羽,走回来时坐的马车。
“停到街角。”苍连月开口。
那边没什么人烟。
很快,落羽竞价成功,带着那白衣少年过来。
“怎么跑到邑县来了。”苍连月问,因为隔着车帘,那声音都仿佛隔着些什么,让人听不清楚。
少年有点畏缩,战战兢兢的看着眼前的马车。
“小姐,他被下药,暂时说不了话。”
苍连月一顿,眸子眯了一下,转而又恢复成一脸懒散的模样,“哦,那送回去吧。”
“是,小姐。”
“走吧。”随着苍连月开口,马车径直离开。
少年愣愣的看着离开的马车,目光落在车顶,那上边挂着的家徽在他们庆良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苍,
苍家,
“走吧,司徒公子。”落羽微微弯腰,恭敬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少年点头,跟着落羽走到巷尾,这里停着一辆极为破旧的马车。
“抱歉,为了避免引人注意,马车简陋,还望司徒公子见谅。”
少年摇头。
两辆马车一个奢华一个简陋,一个向西南方向,一个向东南方向,就这么兵分两路,不引人注意的回到京都。
“小姐,人送回去了。”
苍连月看向落羽。
“的确是景家。”落羽又道。
“呵,三皇女吗。”景家早几年前便在暗中效忠了三皇女。
落羽垂眸不语。
“呵,真是不错啊。”苍连月眉眼弯弯,笑容讽刺。
“小姐,用不用告诉夫人?”
苍连月望着头顶的月亮,月牙弯弯藏在云层,今夜有些黑沉。
她笑道:“老狐狸一只,不用管她。”
……
景家,
“什么?被其他人买走了?”景家家主低吼。
来人垂头,“是。”
“怎么可能!不是吩咐那如意坊的哥哥了!他怎么敢!”
“母亲,是苍家。”
家主愕然抬头,“谁?苍家?苍家怎么会跑到邑县,还跑去花……苍三?!!”
“她的确去了,但若是她不该像现在这样毫无消息啊。”
苍连月向来招摇,去哪都大张旗鼓,讲究排场。买下哪个看好的小哥时也会弄得人尽皆知。
家主女儿想了想,摇头,“母亲,应该不是苍家那纨绔,女儿还是让人再去查——”
“不用了。”家主抬手,“吩咐下去,把所有痕迹都遮掩干净,千万别让人发现。”
“是,那三皇女那头?”
“她不会想和苍家对上的。”
“苍家真的——”那么厉害。
家主瞪眼,家主女儿迅速闭嘴。
“可惜司徒家了。”家主叹息一声,可真要让她就这么放弃,她又有些不甘心,“不行,我再和三皇女说道说道,这司徒家夫郎的本事绝不一般,不能就这么放弃!”
……
司徒家,
“什么?你被抓到花楼?”司徒正君神色阴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什么情况?”
“儿子听说那边有几味品质上佳的毒草,便想寻来给您,却没想到——”司徒五公子低垂着头神色也有些冷,“应该是迷药,无色无味,我没察觉。”他俯下身子,“对不起爹爹,是儿子学艺不精。”
“什么人干的?”
五公子摇头。
“蠢货!”
“对不起,爹爹。”
“那救你的人呢?”
“苍家。”
正君眉头一挑,“苍家?你确定?”
“嗯,马车上有苍家家徽。”
“苍三?”
“她向来招摇,不可能。”
正君眯起眼睛,“这样啊……行了,我会让人查的,都有谁看到你落在花楼了。”
“当时在楼里的人都看见了,之后没有,她们很小心。”
正君摩挲着手中的小蛇。
“爹爹,苍家也不差,而且苍家也是保皇党,得陛下信任。儿子听说苍二小姐当时就在邑县,您说——”
“好了,你一个男儿家家的少说这些。”正君抬手,直接制止了五公子继续,“不过若是苍二小姐……我会同你母亲说一声的。”
五公子面露喜色,“谢谢爹爹。”
……
“所以,主子,您这是被嫌弃了~”月影跳进屋里,将自己听见的一字不差的说给苍连月听。
苍连月挑眉,“这就是你待了这么长时间的收获?”
月影撩头发,“嘿嘿嘿,属下还去了一趟邑县。”
苍连月看着月影。
“江湖纷争,死了不少人。”月影道。
“啧。”苍连月挥手,“回去继续盯着。”
“哈?”
“嗯?”
月影,“……”她瞬间消失。
*
时光匆匆,几日一晃而过。
昏暗的小院狭小潮湿,窗扇早已坏掉,冷风穿堂而过。
苍连月脚尖一点,轻轻落到屋顶。
破旧的砖瓦缺了不少,一个个碗口大的洞可以清晰看见屋里的一切。
这里很简陋,里面的家具早已因为潮湿腐蚀大半,哪怕站在屋顶都能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
床板很硬,一张薄薄的被子有很多破洞,看着硬邦邦的。一道人影躺在床上,他整个人都蜷缩在被子里,看不清模样。
苍连月安静的看着,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小厮打扮的人做贼一样四下看了看,一溜烟的钻进院子。
“公子,公子,您之前种下的铜兰草没被他们发现,我摘了几棵回来,您看看对吗?”
躺着的人影动了动,慢慢从床上爬起来。
人影很瘦,露出的半截身子就薄薄的一片,他好像点了下头,声音很轻,听不出太大的情绪,“嗯。”
“那我去熬。”小厮的声音大概因为兴奋提高不少,他抱起铜兰草就往屋外跑。
小院外,几个少年正带着人过来,看神色,来者不善。
苍连月眸动了一下,刚准备出手,不知想到什么,她又收回脚步,沉默的站在原地。
“呦,三哥,我就说吧,这铜兰草既然枯死大半,一定是那臭小子故意的,看看,换地方了。”其中一锦衣少年开口。
三哥冷笑,“啧,他倒是真敢!”
三哥一挥手,一群下人冲向前。
小厮被吓得抱着铜兰草缩成一团。
苍连月垂眸,少年扶着墙壁慢慢走出来。
“三哥,六哥。”少年开口,声音很轻,也没什么人气,死气沉沉的,听起来甚至有些瘆人。
“呦,还活着呢。”三哥,六哥明显做惯这些,对少年的声音并不觉得恐怖,他们嚣张的看着少年。
少年勾了勾唇,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空洞的笑,“真不好意思,让三哥、六哥失望了。”
“嗤。”
下人们来到少年身边。
少年站的有些吃力,他微微仰着头,人半靠在门框上,“我这次病的不轻,再受一顿打的话,耽误了嫡父用药,他知道后不会饶了三哥,六哥的。”
“嗤,伯父正忙着凝儿的事,哪有功夫管你?”三哥嗤笑,“不过本公子还没玩够,会给你留一口气的。”
少年神色一动,“五哥?五哥怎么了?”
“你不知道?也对。”三哥不屑的看着少年,“苍家二小姐去过邑县,这要是与苍家联姻,那我们就能再上个层次,到时候你这样的东西那还不想弄几个是几个,哈哈哈。”三哥大笑,“哈别废话了,铜兰草你种哪去了?”
少年眼睑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枯死了。”
“你!找死!上,打到他说为止!”
“是!”
一群人围住少年。
少年低垂的眸子轻挑一下,以手抵唇咳了几声。
“七公子,您可受着吧~”一人伸手,只是这人还没够到少年,竟然就‘砰’的一声倒在少年面前。
紧接着,
砰,砰砰。
一个接一个人赶场子似的都倒了。
“咳、咳咳。”少年又咳了几声,靠着门框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
“公子!”
“给我三棵,剩下的熬了。”少年说完,拿过铜兰草放到那三哥怀里,又将三哥和六哥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他拿起翻出来的银子和几个瓶瓶罐罐,指尖动了几下,三哥和六哥以及十几个下人就像没事人似的站了起来。
“算你小子识相,以后老老实实给本公子种铜兰草,要么……哼哼~”他们骂骂咧咧又得意洋洋的走了。
少年面无表情的看着,最后拿着东西走回屋子。
苍连月眼中闪过笑意,这小家伙原来不止是只狼崽子,竟然还是一只一肚子坏水的小狐狸,她抬起手,指尖的珠子发出灼人的光亮。
她指尖用力,珠子碎裂,点点红色从珠子中溢出。
这少年才是引起她注意,让她刻意来找的那个。
她又盯着少年看了一会,苍连月脚尖一点,消失在小院。
“主子?!!”
苍连月刚绕过几个院子,就看见月影正瞪大眼睛,站在树上冲着她疯狂挥手。
苍连月落在月影旁边。
“您怎么也跑来了?”月影狐疑,“难道——”她想到那红色的珠子以及邑县一行,月影突然觉得她真相了。
月影眼睛一亮,特兴奋,特八卦,“您春心萌动了!真是那司徒家的五公子?!”
“你说呢?”苍连月问。
这么平静?
月影摸了摸下巴,顿时就有些摸不准了。
苍连月一巴掌拍过去,“我让你过来看情况,你就是这么给我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