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将近午夜,春明这样的城市里也到处是灯光。
温谨言气急败坏地走了,李遇乐便拉着许流深离开那家餐厅。
出了门许流深并未叫小杨开车来接,李遇乐便乐得拉着人慢悠悠往回闲逛,所幸这家餐厅离四合院并不是很远。
回四合院要经过什刹海,什刹海的路灯在夜晚有些暗沉沉的、映在水面上,水域边的垂柳在光影下呈现一种妖娆的墨绿。
什刹海边一条街上都是酒吧,这时候还在营业,经过时便能听到一句叠着一句的喑哑歌声。
这个时候酒吧里头热闹,外头行人倒是少。
清凉的湖风拂在面上舒服得很。李遇乐大喇喇牵着许流深的手走上石桥,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许老师,”他低着头像个小孩一样幼稚地踢着地上的一颗小石子,道:“虽然我根本不记得他了,不过他刚刚说我小时候叫过他哥哥,如果这是真的,你会生气吗?”
许流深的神情隐没在夜色里,却猛地回握住了李遇乐的手,他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乐乐,离他远一点。”
温谨言看起来人模人样实则道貌岸然,那家伙在圈子里出了名地玩得脏,连陈映明这种花花公子在他面前都称得上纯洁无瑕。
他绝对不会让李遇乐和那种玩意儿扯上一丁点的关系。
“哦。”李遇乐突然停下了步子。
他走几步站在石桥白玉栏杆边上,看向夜色中的广阔水域和藏在水域中的荷叶丛,酒吧里的歌声被稀释得悠远又缥缈,初夏时节却有清脆的蛐蛐声在耳边回响。
不知想起什么,他使劲扯扯许流深的手,朝他弯起眼眸,道:“许流深,要是我小时候认识的是你就好了。”
顿了下,他不知想起什么,笑意淡了一些,淡淡道:“不过那时候我并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孩儿。”
说这话时,他清瘦的身体仿佛要彻底融入漆黑的夜色。
许流深瞳孔一缩,接着他毫不犹豫地抱住了李遇乐,一只手紧紧环在他腰间,另一只手则掌在他的后脑。
他把李遇乐狠狠按进自己怀里——这是保护的姿态,其实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温谨言在李遇乐面前提到了顾荣,提到了顾越李。
许流深永远都忘不了,十八岁的李遇乐心口上横着一道又一道鲜血淋漓的狰狞伤口,滴血的尖刀握在顾家人手里。
而那时候喜欢着李遇乐的自己,哪怕穷尽十八年的人生经历,都想象不出李遇乐到底该有多痛。
“许流深,”李遇乐回抱住许流深劲瘦的腰,他深深嗅一口许流深颈边温暖好闻的气息,闭起眼弯起眸,道:“你真好。”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为一些事情难过过了,那些人更不值得让他付出任何情绪。
静谧的空间里,那个拥抱仿佛能地老天荒。
李遇乐抱着人完全没有撒手的意思,他想和许流深多说说话,便道:“许老师,其实刚刚那家馆子的江南菜真的很好吃,以后我带你去吃啊,我保证春明没有南方馆子比那里更地道。”
说罢他不知为何停顿了下,接着便如无事发生一般继续道:“从前听我外公说过,我母亲……习惯吃江浙一带的菜系,听说她那时刚来春明很不适应这边的食物和水土。”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温和而平静,带着温度。
许流深却觉得心口一窒。很久以前他就知道,李遇乐的母亲在他刚出生时便去世了,他没有关于母亲的任何记忆。
因为产后抑郁,那个南方秀丽山水养出的漂亮姑娘,在一个北方的冬天里决绝地从高楼跳下。
许流深突然觉得喘不上气来,他却只是揉揉李遇乐的发,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好。我们一起去吃。”
“许流深,”李遇乐上半身保持着和对方拥抱的姿态,却抬起脚踢踢许流深的小腿。
他低低地说着话,像在呢喃:“这五年里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你是不是、也在这样想我?”
“你是为我才参加这个节目,对吧?”
“许流深,彻底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许流深呼吸一滞,他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耳边除了李遇乐的话外满是震颤的鸣响。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李遇乐微微抬起了头。
夜晚的微风拂起他的发,他白皙的额上和挺翘的鼻尖上有不小心从柳枝上沾的水珠。暗沉的夜色里,他漂亮的眼里有星星碎片一般耀眼的光亮。
这一刻,他仿佛一个温暖又稚气、直率又耀眼的少年,少年人的爱意和想得到反馈的期待根本不需要表达,便从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中倾泻而出。
许流深在李遇乐眼中的那片光亮里,只看到了他一个人的影子。
他的呼吸彻底乱了,他觉得无数热烫的血涌入了他心中那个经久不愈的缺口中,烫得他连心脏和骨头都疼了。
从十八岁起,李遇乐每次握他的手,他都觉得对方就像握住了他跳动的心脏。他每一次碰李遇乐,都觉得自己要发疯。所以重逢之初,他根本不敢碰李遇乐。
可他怎么可能拒绝得了这样的李遇乐。
于是,在一片暗色的静谧里,许流深张了口,却仿佛听到的是别人的声音。
许流深听到那个来自自己的、低沉嘶哑、含着浓浓独占欲的声音对李遇乐道:“好。”
……
回到房间里,李遇乐在两层毯子的包裹下度过了无语的一夜。
他躺在柔软的床上,微微扭过头看向许流深背对自己的后脑勺,道:“许老师,刚刚你回答的可是好,你该不会不认账吧?”
床头的芍药已经在慢慢凋谢,李遇乐却并未把渐渐干枯的花枝丢掉,只是任它凋零到自己的末日。
视线里出现芍药花瓣一角,李遇乐不知想起什么,唇弯起好看的弧度:“许流深,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睡的那个雨天吗?那时候床头就有这么一捧芍药,像要烧起来......”
回答他的是许流深瞬间不稳的呼吸和一片寂静。
李遇乐直直看着天花板:“许老师,我们现在躺在一张床上,刚刚我们还抱了,你好歹也要贪图觊觎一下我的身体吧?不然显得我好像很没有xing吸引力。”
“许流深,你出家了吗?”
“许流深,你聋了吗?”
……
几乎录了一天节目又往外跑,李遇乐其实已经很累了。
许流深的气息和呼吸仿佛一首镇魂曲,李遇乐的质问最终化为轻轻的呢喃,他终于进入了沉沉的梦眠。
听到李遇乐的呼吸声终于平稳下来,许流深在黑暗中倏然睁开了眼睛。
他小心地转过身,侧着身子以手撑额在黑暗里静静注视着李遇乐的睡脸,眼眸中是深得吓人的占有欲和别的什么东西。
半晌,他却俯下身,将一个轻得仿佛花瓣的吻印在李遇乐额上。
……
第二天节目组出了大事,常驻MC方波直接被撤掉了。
事实上,第二天录制节目时大家根本没有看到方波本人,只是直接被亲自到节目组的陈映明告知了这个消息。
“放心,”陈映明笑眯眯拍拍导演和老张的肩膀:“那家伙严重违约,合同纠纷的事情我会找专门的人来处理。”
说着他耸耸肩,一脸冷酷的无所谓:“反正他本来就是多出来的,走了正好。至于狗嘛,当然还是真的狗可爱啦,我明天就忍痛割爱,把我最心爱的玛丽送来给你们录节目。”
玛丽据说是条纯种的布达拉多,确实是陈映明的爱犬。
老张和导演抽抽嘴角,还没来得及表达意见,就看陈映明扫视四周,在看到李遇乐时眼前一亮。
他走到李遇乐身边,拍拍对方肩膀,面上笑意更甚:“小李,我最爱的玛丽就交给你照顾啦。”
李遇乐嘴角隐晦一抽:“……”
许流深面无表情地拍下陈映明放在李遇乐肩上的手,挑了眉道:“他没时间。”
辨认出许流深眼里再明显不过的警告,陈映明一怔。
他眯了眯眸子,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李遇乐和许流深之间,随即他哈哈笑开,耸耸肩故作遗憾道:“那好吧,老许都说小李没时间了,我还是把玛丽交给陆声照顾吧。”
……
四合院附近那家江南菜馆叫故乡,每个包间都布置得清新雅致,细节处满是江南气息。
菜馆的特别包间里,陈映明毫不优雅地灌了一大杯需要细细品的铁观音茶,道:“老李啊,现在我见你一面我容易么我?还得费尽心思挑合同的毛病支开姓许的。”
李遇乐品茶的动作标准而形容流水,他放下茶杯,挑了眉看着对面根本没坐相的人,道:“找我又有什么事?”
陈映明可怜兮兮地道:“当然是我们的正事了。你也知道,我们的计划已经到收尾阶段了,我可只是个操盘给你打工的,来向你报告进度多正常,不要那么无情嘛。”
李遇乐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你前天已经告诉过我进度,更何况有陆声在,我们没必要见面。”
陈映明“咳”了声,面上露出个猥琐的笑意,道:“我这不是,关心你嘛。老李,你和我们亲爱的许老师进度怎么样了?”
不知想起什么,李遇乐难得露出些稚气不满地撇撇嘴,却只是呛陈映明道:“关你什么事?”
陈映明碰了满鼻子灰举起手佯作投降道:“好、好,不关我的事,那我虽然历尽千帆经验丰富,还是不教您了。”
李遇乐眼前一亮,他朝陈映明扬扬下巴,命令道:“快说。”
陈映明眼珠子转着里头满是幸灾乐祸,他忍着笑凑在李遇乐耳边。
……
一场茶喝完,陈映明上了自己的车朝李遇乐摆摆手,道:“老李,我就先回公司了,明儿我就把玛丽送来,它可太想money了。”
money是李遇乐收养的大橘猫,那猫又肥又懒,玛丽一条狗却喜欢它喜欢得要命。
说罢这句,陈映明难得卸去玩世不恭,对李遇乐认认真真道:“老李,你和许流深和好,我很为你开心。再也别让顾家那些下三滥影响你。”
李遇乐眼里沁出些暖意,他点点头道:“我知道,多谢。”说罢他朝陈映明摆摆手:“先走了。”说罢便转身离去。
陈映明关上了车门正要发动车子,突然想起他老妈似乎很喜欢这家馆子的荷叶凉糕。
其实已经很久不着家的陈映明摸了摸鼻子深深被自己的孝心感动了,于是便下了车打算去买。
站在店门口无意扭头的一瞬间,他猛地睁大了眼睛,几近目眦尽裂——
只见李遇乐正站在不远处的路口等绿灯,一辆失控的汽车发疯一般地冲向他——
“滋啦!”
“乐乐!!!”
车辆轮胎摩擦的声音、车辆碰撞的声音、人群的尖叫声、陈映明几乎失控的喊声混杂在一起,李遇乐倒在血泊里,那些声音在他耳边炸开,却仿佛忽远忽近,没有实感。
李遇乐觉得自己仿佛在另一个世界,他觉得身体黏腻、疼痛而沉重,视线被血色填满,最干净的地方是一个影子。
那个影子既像个少年,又像个青年。
“许流深。”
彻底陷入昏迷前,李遇乐用沙哑虚弱的声音叫出了那个对他来说仿佛是全世界的名字。
我保证不会虐的啦,我保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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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许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