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外婆家是一栋二层的泥土房,二层空着,长满灰尘不说,还破破烂烂的,跟一楼用水泥翻新过的模样大相径庭。
常盼摆脱不了被宋香萍拽着认亲戚,一圈转下来常盼根本没记住谁是谁,感觉全世界的中年人都长了同一张脸。
更别提这帮人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半天听不懂在说什么。
方言就更别提了,她端着一张吊丧似的脸,在宋香萍兴致勃勃的介绍之后迅速的上了楼。
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二楼有个小台子,她就坐在窗边,盯着外面发呆。
从上面往下看,能看到下面打牌的人,吵吵嚷嚷的。
远处谁家冒出的炊烟,还有大白天里炸开的烟花,一听就那种便宜的细管,炸出的花也小小的。
方游上来的时候太阳都快彻底下山了。
她踏着木质的楼梯走到二楼,这一层只有一个房间,也因为无人居住而废弃了许久。
灰尘随着脚步飞扬着,中间堆着的杂物都散发出一股陈旧的味道,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曾散去。
女人绕过脚下的一堆乱七八糟的木板,对坐在窗台上的女孩说:“下去吃饭了。”
外面是最后一天最后的昏黄,方游看着常盼光下的剪影,静谧得和她本人的个性大相径庭。
常盼戴着耳机,还把外套的帽子盖在了头上,手放在曲着的一条腿上,像是睡着了。
小姑娘穿衣服不连拉链外头的风吹进来,看着都冷,方游正准备走过去的时候,常盼动了动。
女孩拉下帽子,耳机也因为这个动作而挂到了脖子。
她打了个哈欠,然后侧头,看了一眼走过来的人。
楼台上脏乱脏乱的,脚踩上去都能掀起一阵灰尘。方游站在楼梯口,隔着一堆杂物,在暗下去的天光虚虚晃晃望过来。
离得有点远,常盼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她抓了抓头发,跳下台板向方游走去,一边问:“你下午去哪儿了?”
方游笑了笑,伸手去拍了拍常盼后背沾上的墙灰,“带那帮小孩去玩儿了。”
“你不是不喜欢小孩儿吗?”
常盼点点头,又盯着对方的脸看,似乎要看出点不耐烦。
“还成吧,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方游拍了拍手上的灰,“下去吃饭吧,别让别人等着。”
常盼哦了一声,还没说点别的,就听到楼下好大动静,跟有人打架似的。
她和方游对视了一眼,方游倒是转身先下去了。
常盼一点也不想多管闲事。
她盯着方游匆匆而走的背影,回味了很久。
她总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对方游好像有点太关注了。
跟挪不开眼一样,挪开了,一个人待一下午,还是会是不是想到对方。
天黑了,常盼看着楼下的光透过木板的缝隙钻上来,突然笑了笑。
好像有答案了,这个答案又让她害怕。
不过没关系,以后的日子还有很长,总不差这一刻的。
常盼才下楼,就看到方游搀着宋香萍进了房间,然后一个穿黑色皮衣男人也进了去。
围观的亲戚们转头看到常盼,又有点尴尬。
“叫她也进屋说去吧 。”
“你说那个人正月里来做什么,十几年都不来一次,这会儿倒是来了,哎……”
常盼听的云里雾里,看着一帮人落座吃饭,最后还是她那位亲外婆拉住了她。
老人家看上去脸上都是深刻的皱纹,对常盼说:“屋里吧,你爸来了。”
常盼被推进屋里后还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靠在门上,看着这个小房间里的人。
宋香萍坐在床沿,方游站在一边儿。
她们的对面,坐着那个穿着皮衣的男人。
男人看上去四十出头,能看出年轻时皮相不错,一双狭长的眼,半眯着,嘴角勾起,看着就不太像个好人。
方游看着被推进门的常盼,她也不知道怎么面对现在这个情况。
陈民的突然造访,像是平地一声雷,不仅炸得她头昏眼花,更别提宋香萍了。
这个宋香萍一辈子记恨无比的男人,走的时候带走了她的所有,回来的时候拎着大包小包客气无比。
常盼问:“这谁啊?”
刚才亲外婆的话让她有点奇怪,现在看清这个人的脸,她倒是不奇怪了。
宋香萍没吭声。
一直笑着的男人在听到常盼的话笑得更开心了。
他打量着这个倚着门的姑娘,越看越觉得跟自己像,如果是个男孩,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是我亲闺女,我还能是你谁?”
他说话有种油腔滑调的感觉。
常盼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烦,“我哪来的爹,我可没这种东西。”
以前常盼想过亲爸爸是什么样子,反正总不是常金文那种模样。
时间一长,也没无所谓了。
常盼说话夹枪带棍才是常态,现在随意倚着门板,更是轻蔑。
但在陈民眼里,这种脾气反而跟年轻的自己重叠了。
他盯着常盼,头一次渴望起血缘上的亲情来。
这个多年前由他自己迂回送走的孩子,在那户人家的抚养下也长大成人。
他用那笔领养钱拿去还赌债,剩下的钱拿去投资,没想到走了大运,赚了大钱。
现在陈民即便再婚也没得个一儿半女的,在别人烦恼孩子如何如何的时候却膝下无子,倒是品出了一点孤家寡人的滋味来。
得知宋香萍把亲生女儿接了回来,陈民赶了过来。
前妻和他年纪相当,却老态丛生,当年对方一意孤行领回来的孩子已经长成了大人,却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陈民说:“跟我走,跟你妈日子不好过。”
从常盼进这个屋子开始,他的目光就充满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慈爱。
说话的时候都是非常人工化的句式,像是在对待一件物品。
常盼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的宋香萍腾地站起来。
刚刚已经闹过一出而凌乱的发髻晃着,整个人再也没有早晨刚来的精神,她冲陈民吼道:“你滚!——”
“我的女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女人浑身都在发抖,眼泪在眼眶里含着,却迟迟没有落下来,眼里的恨意却像是要变成刀子,一刀刀剐对方的皮肉。
陈民对宋香萍这样的姿态一点儿也不陌生,当年大女儿夭折的时候她就有点不太正常,时好时坏的。
男人嗤笑一声:“你能给她什么,跟你一起讨饭?”
方游有些不安,她对陈民说:“你别说了!”
陈民看着常盼,“答不答应,跟我……”
下一刻,宋香萍猛地抓起一边水果盘上的刀,冲向了还在冲常盼说话的男人。
方游还被宋香萍推了一把。
正好撞在柜子,上面的东西落下砸到了她的头,方游却根本没顾得上去管,迅速去拉宋香萍。
一瞬间到底是多长,常盼也不知道怎么去计算。
她愕然地看着刚才还冲自己说话的男人被捅了。
下一刻刀子被她亲妈拔出来,血溅了女人一身,也落在她的凌乱的发上。
宋香萍像是在发泄这半辈子的痛苦,无论是恋爱时甜蜜和婚后的苦难。
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来,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男人的拳打脚踢和咒骂时隔多年浮现在眼前。
包括之前大女儿夭折时冰冷的温度,还有小女儿被陈民抱走那一刻的痛苦。
方游喊了声妈,冲过去抱住宋香萍。
但宋香萍已经神志不清了,方游去夺刀的时候反被宋香萍砍到了肩膀。
常盼脑子一片空白,也冲了过去按住宋香萍。
宋香萍的力气大的惊人,手中的刀子随着麻木重复着的“是我的女儿”挥舞着。
常盼也不知道自己被划到了哪里,方游推开常盼,喊道——
“小盼,快出去叫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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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