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那夜,萤火虫与月光

夏夜的风不比春风柔和,它带来了更加肆意的凉爽。繁星点缀的夜空下,能看到家家户户的灯火闪亮,亦能看到炊烟在军械库一处角落升起,翻卷着消散于半空之中。

这是一个小院落,约莫有三个篮球场的大小,种满了品种不同的花草树木,多是军械库队员们自发种植照顾的,闲来无事时很多人会来这里享受一时的安宁,竟也吸引了些鸟儿与昆虫光顾,形成了一小片生态圈。

大抵是终于把任务完成,怪兽应对科的队员们包圆了场地,打算在此开个小小的庆功宴,空地的中央被摆上了几个烧烤架,旁边的小桌上整齐地放着几套餐具、调味料,和一些烧烤工具。

随着打火机“咔嚓”一声,火种引燃,丢入了摆成井字的的木炭堆中,慢慢的,烧红的木炭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这声音就像是信号枪,打响了热闹的夜晚。

食欲有多大,动力就有多大。浪客先生率先撸起袖子展示了自己强大的烧烤实力。一时间烟雾升腾,香气四溢,直到下一位迫不及待想要体验的选手跃跃欲试,这才拿了些足够吃的分量老老实实地窝到一边的木质摇篮椅上享用。

被队员们信赖的队长大人也加入了队伍,虽然他只是探了个头察看大家的烧烤技术,仍然被塞了一手工具和食材,队员们美名其曰此为与民同乐。

伽古拉好不容易把手上的工具传给下一个人,抽身而出,根本不用自己动手,热情的队员们把他烤制的肉串集到一个盘子上,由洋子递给了他。

他拿着托盘,看了眼人群,又看了眼浪客的位置,果断地选择坐到浪客那边,倒不是因为其它的什么理由,只是这位浪客着实会挑地方,坐到隔壁的凳子上,顿时感觉尘世的喧嚣都被垂下的柳条挡在了外头。

他拎起一串鱿鱼,咬了下去,果不其然很是一般,自己的手艺还是有数的,仅仅是能吃。他看看旁边那盘香气四溢的盘子,犹豫了会,还是没能突破界限,倘若换作另一个人,伽古拉肯定早就满不在乎地讨要了。

不过他搁那犹豫,某人却毫无自觉地伸手了,口中还振振有词,“咦?伽古拉你这么久不动是不想吃吗?我来。”

伽古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狼吞虎咽的,你可要小心别被噎死。”

某人已经把夺来的食物塞进嘴里了,理解到伽古拉不是不想吃,含糊道,“拔窝的给侬。”他拿了串自己盘子里的递给伽古拉。

刚才的念头居然以这种方式实现了,一时有些沉默,接过羊肉串后转了几下,不久前升起的不安与疑问越来越多,也没什么食欲了。

为什么要留下?留下要做什么?何时走?又该如何离开?满腹的疑惑几乎让他开口质问眼前这人,就像以前那样,用最阴阳怪气的语调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话语在嘴边徘徊,还是被咽了回去,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但他却选择了逃跑。

夜晚属于夏蝉,蝉鸣此起彼伏,不知疲倦,叫得人心生厌烦。等伽古拉食不知味地解决完手上的肉串,那边已经开始拼酒了,而身边这家伙一闻到酒味就过去凑热闹。

一般情况下军械库是不允许队员饮酒的,但庆功宴……伽古拉拄着下巴,看着打闹的队员们,庆功宴的话,就随他们吧,之后写个报告就是了。

风掠过身侧,伽古拉瞥了一眼,换了个姿势,左手撑着头,懒洋洋地说,“凯,这瓶酒不能喝,要交给上面的。”

“诶?”凯面露遗憾,他手上拿的正是白天从夫妻俩那带回来的“罪证”,暂时还没交上去,被他顺过来了。

酒的回收是为了防止有人不小心中招,需要集中管制,凯不认为自己喝了这瓶酒会让人类方难办,他愁眉苦脸,绞尽脑汁寻找可以索要的理由。

突然他眼睛一亮,恍然大悟,毫无诚意地拜托道,“这不是有你嘛,靠你了,伽古拉。”

欣赏他烦恼的模样,伽古拉本来心情颇好,闻言皱眉,“什么?喂!你、这方面的速度倒是连狗都赶不上你。”

他还没来得及阻止,凯已经把酒倒入杯中一饮而尽了。火辣辣的感觉从腹中升起,凯很快又倒了第二杯。

伽古拉无奈,喝都喝了,还能怎么办,明天给他收拾残局呗,当下凉凉地嘲讽道,“你能行吗?要是喝醉了出丑我铁定拍下来给你记录记录。”

男人哪有不行的?!凯本来都要慢慢喝了,因为喝的太快更容易醉,这一刺激又是一仰头,杯酒入腹,挑衅地看了伽古拉一眼,“你多虑了,起码不会和你一样。”

伽古拉回忆起那天看到的照片,自己被抱着回……面色一沉,哼,凯,你最好别喝醉!

唉,幼稚鬼们,这无缘无故的攀比心是从何而来呢?

这边暗潮涌动,那边锣鼓齐天,队员们都玩嗨了,哪怕是叶虎先生在撺掇下也喝了点,现在居然还玩起了什么真心话大冒险,喝了酒更憨的遥辉快输到连裤衩子都被骗出来了。

不过即使气氛正浓,他们倒也没来劝队长的酒,大概是私底下说了些什么悄悄话,很默契地想让伽古拉与凯安静地待着吧。

轻微的饮啜声,杯子放到桌上的清响,酒水倒出的水流声,与纷杂的欢笑交织,伽古拉静静地待在这片小世界的中央,感受到了沉淀下来的安宁。

月牙儿的幽光在黑夜中越来越闪耀,随着一处处的灯火暗下,夜迎来了它原本的寂静。

大家终于在收拾散场,伽古拉出着神没有反应,酒量很好的洋子扛着不省人事的遥辉先走了,直到收拾的差不多了,收尾的结花才过来戳戳伽古拉。

“队长,我们结束了哦。”

“……嗯,早点休息。”伽古拉慢了一拍回道,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凯。

“凯桑,凯桑?”结花在低头看着手中空酒杯的凯眼前晃了晃手,见他没有反应,疑惑地问,“这是醉了吗?”

活泼的少女刚结束了欢快的宴会,小游戏里她也输了不少,意犹未尽下玩性不减,见此悄悄在凯耳边问,“凯桑,你有什么小秘密吗?”

不是说酒后吐真言嘛,来点大料,快说吧快说吧!

凯一声不吭。

伽古拉挑眉,毫不留情地在他肩上一拍,某个酒鬼啪叽一下就倒在桌上了。

啊……已经醉倒睡着了吗?没意思。结花失望地嘟嘴。

伽古拉却兴致勃勃地朝结花挥挥手,低声嘱咐几句,结花乐呵呵地行了个不成规矩的礼,屁颠屁颠地出去,过了一会捧着宝贝相机回来了。

狗腿地递上相机,结花弯腰鬼鬼祟祟地凑到伽古拉身边说,“拍到好东西要和我分享呀。”

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可能就是这意思吧。

与结花道晚安后,伽古拉神气地给凯来了几个死亡角度的拍照,翻着某人的丑照,阴恻恻地想着明天该怎么用这些照片好好发挥。

“秘密……”

伽古拉停下了按着快门的手。

“我有一个秘密……”

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快速切换到摄像模式,调整好角度对着凯,按下录影,伽古拉不怀好意地引诱他,“是什么秘密呢?”

喔!难道要说出自己其实是个心术不正的人这种劲爆的秘密吗?凯这家伙果然很有心机吧,要不然天天去泡澡把自己弄得如此干净如此香的目的是什么呢?是为了吸引别人的目光夺取好感才对吧?

伽古拉对凯能轻易博得他人好感与亲近十分困惑,不由得如此恶意地揣摩着。

醉醺醺的家伙耷拉着脑袋,勉强从胳膊中抬了点头,晕乎乎地看着伽古拉放在桌上的右手。他除了脸上泛了点红,目光散乱之外,看上去像是很清醒的样子。

他看着眼前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醉掉的神智下意识把手当作了与自己对话的生物——没醉的时候确实见过这种事——居然还尽力用迷糊的脑子思索了一下能不能说。

心底闷闷的,酒精在血液里作祟,放大了平时的**,凯感觉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很想说些什么,说什么都好。

所以,“唔……就跟你说一点点喔,嗯……只能说一点……”

真的能套出话啊?伽古拉目光一亮,愉悦地撑着下巴,也不出声,像捕食的猎豹,耐心地等待相机记录下猎物的黑历史。

“我有一个朋友,”凯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许落寞,像一只被抛弃在大雨里瑟瑟发抖的小狗,“不……是曾经的朋友。”

“在我最无能的时候,我把他弄丢了。”

伽古拉怔住了,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他听懂了,他知道凯说的是谁,不由得绷紧了身体,胸膛里的声音仿若打鼓,下意识放轻呼吸。

“我……好想他,可他投奔了黑暗,还做了好多好多坏事……”

“我还是会想他。”

嘟嘟哝哝地说完,他又不吭声了,本能地认为秘密只能说这么多,再多、再多就会暴露……

像是听人说话说了一半,心里挠痒痒般的不痛快,伽古拉不甘心就探听到这么点秘密。

“虽然你那个时候挺弱的,但也不至于说自己无能吧,你不讲清楚吗?还有,好想他?喂,别睡,醒醒。”看着凯又把脸埋回去,伽古拉急了,伸手去摇他的头。

什么嘛,这人问题好多……本就晕乎乎的凯被摇的更迷糊了,升不起抵抗的念头,平日里坚固的防线摇摇欲坠,竟顺从地回应了。

挣扎着又从胳膊里露出半张脸,吸了点新鲜空气,这才有了精力,凯努力地组织着语言,

“那个时候,我分不清对错……我以为保护就是正确的,破坏就是错误的,我以为我们的作战方式是正确的,他……是错误的……”

“然后,他就走了……你说,我是不是好无能……”

伽古拉低头去看他,只见那张晕红的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难过与懊悔。心里不是滋味,他是恨过凯的,恨他是被选择的人,恨他身边聚集了那么多同伴,恨他不理解自己,恨他的自以为是。

“那现在,谁才是正确的呢?”

“……没有什么方式是绝对正确的,正确的只有想要守护的那颗心,有时候,破坏在所难免。”凯回忆起了什么,眼中闪过复杂与痛苦。

伽古拉嗤笑一声,“二流的正义可比邪恶更加恶劣。”

凯默然,坚定又委屈地回道,“即使是二流的正义,这个宇宙也是需要光的。”

“呵,那你可真伟大呢~”真是个大笨蛋,也只有你才会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好熟悉的话,好熟悉的语调,凯不由得抬起朦胧的醉眼寻找那只手,“你是谁?”

那只手向上抬起,消失在视线里,凯下意识抬眼去追寻,这下子总算看到了伽古拉的脸,惊的他直起了身子。

很难说清目前这是个什么场面,见这醉鬼一副傻呆呆的样子,眼睛因为醉酒红红的,伽古拉无奈地在他眼前摆了下手,“凯?”

他不说还好,一出声就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那人大睁着眼,无声的泪珠从通红的眼角滚出,划过脸颊,顺着下巴啪嗒嗒地打在了桌面上。

伽古拉慌了,他从没见过凯在他眼前落泪的模样,眼神还……那么的哀伤。

“是伽古拉吗?你长得好像他……对不起……”凯分辨不清他是真是假,本就只看到了重重人影,泪眼模糊中更是看不清了。

眼泪落在手背上,迟钝的感官让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抹泪,可是这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如果你是伽古拉,如果……”凯望向伽古拉,缓缓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快要碰到的时候却迟疑了,眼神一暗,瑟缩了回来。

转而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伽古拉放在桌上的右手,没有感受到反抗,这才大着胆牵着伽古拉的手贴近自己的脸,温暖的触感让凯感到分外的踏实。

“伽古拉,你去哪里了?我找不到你。”

“很多时候我差点就打不过怪兽了,我不敢倒下,也不敢和别人说我也会痛,我也会累……”

“我总是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每次都做不好,守护不了一切,我好没用啊,伽古拉。”

“一个人好寂寞,但是靠近我就会变得不幸,我好怕牵连到他们,生命为什么那么脆弱短暂,一不留神,就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我……好难过,明明是为了保护,但却破坏了好多,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该怎么办……”

“伽古拉,你在哪?”

平日里那个潇洒的浪客、稳重的战士此时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像个脆弱无助的孩子,絮絮叨叨地跟挚友倾诉着深藏于内心的茫然与悲伤。

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晕在他身上,让他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只见他缓缓伏倒在桌上,仍紧紧抓着那只手,将脸枕了上去。幽幽的光芒下映照出精致的侧脸,脸上的泪痕倒映出幽冷的月光。

一路走来,他学会了沉默,学会了平静,学会了孤独,但这些只是他学来的,是用来隐藏的,是用来遮盖他的内心,是一种迫于无奈的伪装。

他并不脆弱,不会碎的千仓百孔,不会撕心裂肺地控诉,更不会无止无境地沉沦。但他也不坚强,他做不到保持纯真,做不到一直微笑,更做不到事事放下。

他笨拙地补上破烂的心,努力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拖着残破的身躯艰难爬行,沿路留下了洗不去的血痕。他看上去承受力很强,但谁也不知道他为了承受付出了多少,又忍受了多少。

只是,再怎么掩盖,看似没变,终究不复当初的模样。

他变了,变得很彻底,彻底地适应了痛苦,彻底地适应了孤独,彻底地不再需要陪伴。

伽古拉,你在哪?过得好吗?我……过得很好,不再想你了。

只是,我已经不再想你了,你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还用那副模样。

“伽古拉……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伽古拉颤了一下,手上湿漉漉的,是凯的泪水,耳边的低喃是凯的质问,他气息不稳,眉宇间满是痛苦,

“因为黑暗的力量更加强大,凯,这片宇宙,处处都是黑暗,它无处不在。”

明月被飘过的云层遮挡,夜空一时变得更加的漆黑,连蝉鸣都消失了,死寂的像是虚无的内心。

良久,凯才有了回应,这一次,他的声音更低更轻了,

“到处都是血……伽古拉……那些魔王兽,我兼顾不了所有人……”

伽古拉咬牙,带着怒气和愤怒,“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只要杀了我,一切都可以结束,只要杀了我,你就少了那份痛苦,那么多的机会,你为什么不动手!

为什么……不让我解脱?

凯温柔地眨了眨眼,脸上泛起了疲惫——由内而外的,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叹气。

“求求你了,伽古拉,不要那么自私,如果杀了你,我会一辈子陷入痛苦。”

为……

“如果连你也拯救不了,我算什么英雄。”

拯救我?

“我伤害了无数人,你怎么还会有这样可笑的念头?我早就在黑暗中回不了头了。”伽古拉笑了,眼底是对自己和命运的讥讽。

“失败是黑暗,失去守护之人是黑暗,手沾鲜血是黑暗,再也无法提起反抗的勇气是轮回的黑暗。”

“伽古拉,你还来得及……”

从夏草中飞舞起星光,那是一只只萤火虫,在夜空中轻轻飘荡,像是星的河流,又像是灯的明阵,指引着光的方向。

一闪一闪的星光打在伽古拉的脸上,忽明忽暗,云层仍未散去,夜色暗的深沉。

伽古拉陷入了怔然,他紧紧盯着凯的脸,像是要穿个洞看清他的内心。

过了好久好久,他神经紧绷,纠结难消地问,“你不恨我吗?”

寂静的只能听到自己颤抖的呼吸声,不禁让他怀疑凯是否已经入眠。

“恨……”

微风把轻语带入耳畔,伽古拉从没有哪一刻这么恨自己发达的听觉,正因此他欺骗不了自己。

果然啊,这样的我,肯定是令人讨厌,为人憎恶的吧,连面前的凯都这样想,那么被我杀了的他……

伽古拉晃了晃身体,不得已撑住了桌子,心痛的难以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喘了口气,苦涩的想,怎么可能逃离黑暗呢?

现在的我,只看得见黑暗啊。

夏风拂过树梢,柳条飞舞,在面前肆意地扬起,萤火虫受到了惊吓,阵型散乱,一颗颗幽蓝的灯火无序地浮动。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对于伽古拉而言仿若隔世,他终于有了动作,结束了相机的录影。

太晚了,在外面睡是会着凉的,得把凯搬回去。

他正收拾着,突然听到了。

凯说。

低微到几乎被风声掩盖。

风好心地带来了呢喃。

它告诉伽古拉,他说,

“但是,我更爱你。”

云散去了,明亮的月光又一次洒满了大地。小精灵们欣喜地舞动着,排成了点点流萤,指向星空。

宇宙之中,有千亿的星空,而星空之内,藏着不灭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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