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意澜不记得那场雪下了多久。
他只记得庞郁离发着高烧,靠着赵雪英的棺材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昔日能笑言风雪不折节的人,今日佝着腰像丢了魂魄一样,下一秒就有可能会撞柱自裁。
恹恹病骨,厌厌疾容。
萧意澜望着他良久,泪满衣襟。
出殡的那天,他身披缟素,和周遭的风雪融为一体,将赵雪英埋在了不远的地方。
雪大到仿佛要彻底洗涤这天地间的污垢。
萧意澜知道自己碰不到棺材,但他还是伸出手去扶着棺。
好像这样,就能减轻点重量。也好像这样,就能安慰到隔着虚实,不在一个空间的庞郁离。
明明是埋一个人,却好像把另一个人也埋了进去,要叫这世间一缕魂魄都不留才好。
明明只是埋一个人,却摆了那么多道供品。
萧意澜哽咽着一道道数过去。
先走的是长兄,夭折的是小妹,失踪的是父亲,最后病逝的是母亲,天地间还淹没着一个庞郁离。
一道,两道,三道,四道。
手中还剩最后一个碟子。
庞郁离盯着母亲埋葬的地方看了一会,把最后一个碟子放在了那四道供品后,一排看过去整整齐齐的。
萧意澜站在他身后,望着他摆好供品,看着他颤抖着手,咳嗽不停地跪在母亲坟前,提着青玉羊毫,半天写不全一张讣告。
泪水沾满了纸,沾透了纸,可是大雪很快就噼里啪啦打在纸上,盖住了泪痕。
萧意澜红着眼去摸他手中的笔,去拿他手中的纸替他写,想把他扶起来给他煎药,更想在这个时候给他一个拥抱。
可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虚无的灵识穿透过实体,什么都做不了。
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远远的,来了一波穿着白衣服的人。
那是庞郁离昔日的学生,自发的来到了这里祭奠赵雪英。
他们手中有的有祭奠的文字,有的提着白罩的灯笼,有的撑着同雪一色的伞。
凡不识红着眼,领着他们走上前来。
他扫了扫雪,砰的一声跪在赵雪英坟前磕了三个头,带着血迹斑斑的额头对学生们道:“有写的烧,有话的说,那个撑伞的给先生撑一下,他发热呢。”
闻言,学生们烧纸钱烧信,有的跪在坟前,回忆曾经受过的温暖和恩惠。
那个撑伞的学生扶起庞郁离,把伞倾向他那边。
雪终于没有砸在他的身上了。
庞郁离看着学生们,他眼睛在人群里寻找着什么,终是垂了下去,没有再抬起来。
萧意澜站在旁边,他知道庞郁离在寻找什么,他也知道庞郁离绝不可能找到。
赵雪英也最希望余望舒能来看看她了吧。
眼皮越来越沉重,萧意澜咬着牙强撑着。
不行,他不能就这么睡过去!
层层困意袭来,嘶喊叫嚣着要吞噬他。
他感觉到血肉似乎在被撕裂,脑子里响起千百万种声音,回音阵阵。
这痛苦逼得他牙根发麻。
他强撑着睁开眼,看见梦魇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飘到他面前,化作一个他不认识的人的模样。
“你真是无聊,一路上都在哭,我的兴致都给你败坏了!”
梦魇眯着鸢尾蓝的眼道:“你到这里干什么,你真以为你还有上次那么走运?自寻死路的家伙。”
萧意澜咬着牙望着他,眼里燃起一丝怒火:“你要对他做什么?”
“呵,做什么?你上次不就已经知道了。”梦魇若无其事地说,“带走三魂六魄,等他慢慢消散。”
他俯下身子,对着萧意澜笑道:“让你永远只能见到冰冰凉凉的他。”
萧意澜猛地抬手,却被他闪身躲过。
“这已经是我能给他最好的结局了,你不要不识好歹!还是你就想看他开膛破肚,永世不得超生?”梦魇似乎也怒,语气重了起来。
萧意澜直起身道:“不管怎样,他都必须活着。”
说罢,他唤出斩邪剑的剑灵。
剑灵透溢着灵气,剑身锋利至极,上面刻有斩邪符咒,描着鲜红的朱砂。
“真是搞不懂你。”梦魇摇了摇头,抬手迎战。
几个回合下来,梦魇皱了皱眉道:“难怪说三界没几个打的过你,还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别废话。”萧意澜忍着剧痛,用斩邪剑在自己身上剜了一刀,好让自己不那么难受,“今天你别想带走他!”
虽是灵识,剜一刀的痛苦也不亚于血肉。
“我承认你有点东西,可想从我这边夺人,你还嫩了点!”
梦魇打量他一番,又道:“那么执着做什么呢?你喜欢,找个差不多的不行吗?”
“闭嘴!”
“脾气还不小,你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梦魇不屑地瞥他一眼,突然猛地朝他拍了一掌。这一掌不偏不倚正中萧意澜心脏的位置,把他拍飞了出去,撞到了身旁的大石头上。
石头生硬,撞得他灵识涣散了一下,重重跌落在地。
他努力支撑着,跌跌撞撞站起来。
“怎么,还要来?你信不信今天我先把你治了!”
“你要带走他…就先把我杀了。”
梦魇眉心锁得更紧了:“你真以为你是她的孩子,我就不敢动你?”
“反正你也披着梦魇的皮,谁找得到你?”萧意澜突然嘴角上扬了一下。
梦魇明显慌张了一下:“你说什么?”
“哪个梦魇像你这么啰嗦。”萧意澜冷冷笑道,“你敢动他试试,你看看我的人能不能把你查出来!”
梦魇盯着他看了一会,耸了耸肩道:“看来你还是不让他安息啊…真是狼心狗肺的家伙。”
说罢,梦魇往后一挥手,整个梦中世界开始天崩地裂。眼前场景碎成一块一块,天地旋转,重归于混沌之际。
一袭缟素飘渺地落了下来。
萧意澜抬眼一惊,那正是庞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