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西墨看着潘西一脸认真,又带一些试探的模样,突然笑了起来。
潘西眨了眨眼睛,“你在笑什么?”
“笑你可爱,”贝西墨勾起唇角,在占据他半张脸的魔纹映衬下,笑容有些别样的昳丽,“你一本正经地说‘她的画像’的时候。”
潘西不太明白他觉得自己这样说话究竟可爱在哪里,一头雾水地看向贝西墨,“我不懂,但是我想告诉您的是,如果您愿意和我分享关于苏埃诺的事情,那么我也愿意和您分享奥克塔薇尔的事情。”
“哦?”贝西墨看上去是被她的这番说辞引起了兴致,用带些调侃的语气回应她,“你能告诉我……关于奥克塔薇尔的什么事情?”
潘西有一瞬的哑然哑然。实际上,除了她的姓名与外貌,她对于这位名为奥克塔薇尔·克洛宁的女性一无所知。
但是潘西不会就这样被贝西墨问住。她眨了眨眼睛,在短暂思考后就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可以告诉您,她在艾丽西亚的生活。”
潘西想要从贝西墨的话里空手套白狼,她不会否认这一点。她的确不知道关于贝西墨所在意的那个人的更多信息,但这并不妨碍她假装知道这些。
从班西塔到瑞普特斯恩的旅程里,他们已经经过将近两年的相处,可能贝西墨都快要忘记了,他曾经有那么两次将她当做奥克塔薇尔——在他尚且和其它“苏埃诺人”一样,无法将记忆存留下来的时候。她可还记得,那个时候他与自己的每一句对话。
根据潘西的推测,贝西墨可能与奥克塔薇尔从小一起长大,或许他们的感情还不错;但是因为某种原因,那位克洛宁小姐与他产生了观念上的分歧:这让他们分道扬镳;在这之后,贝西墨待在了苏埃诺,而奥克塔薇尔·克洛宁则到了艾丽西亚。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在艾丽西亚发现有关于她的踪迹。贝西墨很可能是根本没有来过艾丽西亚的;而他那样在意这位克洛宁小姐,那么他就,一定想知道她离开他以后的故事。
真是完美地猜想。潘西在内心肯定了自己的这一做法,随后抬起头对上贝西墨的眼睛,尽可能表现出自己的真诚,“您觉得怎么样呢?贝西墨先生?”
贝西墨并没有急着回答潘西,而是勾起唇角,静静地盯着她,似乎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似的:也或许只是在看她。他的眼神过分深邃,仿佛要吸引着潘西靠近,好从他的眸光中溯源。
潘西不由自主地靠近。她的灵魂仿佛在下一刻就要脱壳而出,飞入他的眼中。
看到潘西这副模样,贝西墨笑意更深,仿佛早已经猜测到了她这样的反应。随后,趁着潘西不注意,牵起她的右手,把它拉到自己唇边一触即离。
就在他这样的动作以后,潘西像是脱力了一般,毫无预兆地软倒在了地上。贝西墨在她整个身体彻底与地面接触之前用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肢,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
潘西此时已经对贝西墨的一切动作都毫无所觉,呼吸均匀而绵长。
确信潘西已经睡得不能再死,贝西墨伸手抚摸了两下她的头,意识到她发丝的蓬乱后皱了皱眉,“我的小奥克缇啊,你甚至都不知道‘她’究竟是谁,又怎么能用‘她’来交换呢?”
这样疑似嗟叹的语句后,贝西墨无奈地笑了笑,殷红的唇色似乎都因此而黯淡了许多。这样静静地抱了她一阵子,贝西墨才缓缓地将手指插入她的发根,缓缓向下梳理。
这样闲适又不需要太耗费精力的动作恰好适合沉思。
他并非没有发现,他的小姑娘近些日子在时不时地从他嘴里套话。如果是她的意愿,那么他一定会尽量去满足;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将一切都据实以告。许多他认为“不必要”、或者说“不可”被她所知的事情,他一个字都不想透露——比如说会给她带来危险的消息,他一个字都不能说。
现在被称为格林大陆的那个地方就很好,她生活在她的理想国之中,不必参与到几百年后的破败之国的危险之中,这样很好。
她最好还是不要知道有关苏埃诺的太多故事,她溯源而来,根本没有太大的意义。被毁灭的文明无法真正重现,他也不愿见她涉足危险。
好奇心会害死猫,从来都不是一句玩笑话。
这样想着,贝西墨用空闲的那只手捉住潘西的左手腕,把它翻转过来,就看到了从她血肉里长出的蔷薇藤。
这段蔷薇藤已经很长,已经能够从她的手腕,一直缠绕到大臂的位置。藤蔓上的尖刺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肌肤,看起来却又只像是乖顺生存的植物一般。藤蔓上是几朵深红的、要开不开的蔷薇花。
他当然知道她身上的马洛奇症——如果现在的这些人执意将它称为病症的话。
即使潘西与她周围的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一种疾病,贝西墨也不觉得它是一种疾病,或者说,他确信这不是什么类似于疾病的东西。他清楚那些是什么东西。
潘西认为它会让她死去,但贝西墨却不这么认为:这么一样小东西根本奈何不了他的小姑娘。如果她只是想要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活着的话,实在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贝西墨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夹住那株蔷薇藤蔓,轻轻一撇,它就迅速地枯萎了下去——它从潘西的血肉中被强制剥离了出来。
然而这些藤蔓只是暂时被抑制了而已,它们很快就会再一次钻出潘西的皮肉。
贝西墨当然知道这样治标不治本……但只要他在,就可以这样做。被他们称为“马洛奇症”的这种东西,没办法伤害她。
贝西墨愿意经常帮她处理掉这些美丽却令人作呕的植物。
……只要她不过问苏埃诺,不过问那些本该被彻底遗忘的过去。
贝西墨微笑着碾碎被剥离出来的那些枯槁藤蔓。
在梦里做梦是什么体会?潘西可以很轻易地告诉其它人。
大概就是仿佛做了许多梦,隐隐约约有许多重要的东西在她的脑海里过了一遍,她却什么都没能记住。到她醒来的时候,就只记得一段意义不明的对话了。
“如果每个人都在等待世界改变,那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是终焉?总要有一些先行者去推动才行。”
“那么多人可以做先行者,为什么一定要是你?”
“不一定要是我,可是别的人一直都不站出来,那就只能是我做那个先站出来的人了。现在形势越来越恶劣,他们都在受折磨……我等不到让别人站出来的那个时候。”
“因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你甚至敢反抗'他'的威严?”
“我当然……”
潘西猝然从这意义不明的梦中醒过来。
睁开眼后是一片朦胧的黑暗,隐隐约约有些光亮,潘西却看不太清楚这微弱的光亮下是什么情状,仿佛什么都是模糊的一团。
潘西可从来不认为自己的视力会出现问题,她下意识地转头去其它方向,却发现别的地方仍然是这样模糊的一团,仿佛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像撒入水中的白砂糖一样,与水的界限不再明晰。
“你醒啦?”大概是她的动作被其他人察觉,在她旁边有个人发出声音问询她,"你突然就倒在了雪地上,那个样子可真是吓人。你不知道不能长久地停留在户外吗?不然过一会儿你就会被大雪覆盖住的。"
突然听到这个声音,潘西打了一个激灵,听出这个人的声音里没有恶意之后,才缓缓地开口,“你是谁?”
“……”那个人沉默了下来,仿佛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一样。
但是潘西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她只是想知道现在待在她旁边的人的身份,而并非是从哲学层面上让他思辨他是谁。如果这样的问题都没办法回答的话,潘西就开始觉得这中间的事情十分蹊跷了。
这样想着,潘西就皱起了眉头,仔细回想刚才说话的那个声音。那个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青年男人发出来的,即使他刚才像是刻意放慢了语调,潘西也觉得他说话有些像是炸裂的炮仗。
她确信自己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也不认识拥有这样声音的人。那么她现在为什么和他待在一起,就很值得商榷了——更何况,她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是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的。
趁着那个人不注意,潘西悄悄地把右手背到背后,做出一个手势。一道白光在潘西脑海中闪过以后,她就“看”清了这里大致的样貌:他们仿佛是在地下之类的地方,所以才透不出太多的光;而那团朦胧的光线,则是因为有人在那里点燃了篝火。
篝火?潘西没有想到在瑞普特斯恩这样不普通的地方,还能见到这样普通的东西。
潘西接着“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