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人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飞起一脚把王虎踹翻在了地上，在王虎“哎呦哎呦”喊痛的同时抓住他的胳膊反剪到背后，嗓子响亮： “好哇！王虎！你又和赵亮欺负人！我要去告诉你妈妈！”
女孩儿擒着脸贴在地的王虎，挡在徐影泽面前，跟个捉到刺客的骑士似的。
徐影泽定眼一瞧，那乱七八糟的短发，可不就是苏郁么。
小学时女生普遍早熟，苏郁个头儿要比同龄人高一些，和高年级的王虎在一块儿气势也不输人，甚至还压他一头，那也是徐影泽人生中为数不多需要仰望她的时候。
此刻她的背影被焦糖色的暮光撑开，将他笼罩其中，
“哇！疯婆娘来了！”后面有小孩喊了起来，看到这阵仗，一群人作鸟兽散，飞快地溜光了。
“怎么哪哪都有你！”王虎似乎跟苏郁经常打交道，而且不怎么对付，龇牙咧嘴地说，“闲得吧！”
苏郁眼睛一瞪，手上劲儿使得更多了些，压得王虎哇哇乱叫。她的态度很强硬：“欺负人就是不对！”
徐影泽是没想到苏郁乖巧的脸蛋背后还有这样凶悍的一面。
“我咋欺负他了？”王虎用下巴指着躺在地上的赵亮，男孩儿可能考虑到有女生在不敢再放肆大哭了，灰溜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你瞧瞧，到底是谁欺负谁？”
苏郁用疑问的眼神回头看了眼徐影泽。
徐影泽一脸无辜：“他先推我的。”
大概是这群孩子有太多前科，又人多势众，苏郁并没有怀疑徐影泽话的真实性，她甚至没有好奇赵亮为什么会躺在地上。
“肯定是你们欺负人，人家忍不下去才还手的。恶人先告状！”她说着，腾出一只手扯过王虎的耳朵，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拖着人就往他家方向去：“走！找阿姨去！”
王虎没躲开苏郁的手，也挣扎不过她：“男生打架关你啥事，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正义的使者了？总不会是你找的什么姘头！这么护着！”
也不知道王虎小小年纪从哪学来的什么“婆娘”“姘头”之类的词，一股脑儿地乱用，听得徐影泽直皱眉。
“瞎说什么呢，天天结伙报团欺负人！我看就是老师教导少了！”
“……喂。”徐影泽试图插嘴。
“教育也轮不上你，”王虎不忘碎嘴咒骂，“一天就知道管闲事给大人告黑状！像你这种母老虎，嫁都嫁不出去！”
“我嫁不嫁得出去关你啥事，”苏郁拖着王虎走近他家楼栋，徐影泽跟在后面，“怪你倒霉，次次干坏事都遇着我！遇上了我就得管！”
“你以为你警察啊？”
“我说……”徐影泽第二次尝试插话，可两个人完全不带理他。
“小心我以后真当警察！第一个抓得就是你！”
两人一路拌着嘴，空气中流淌着微妙的气流，筑成一道高墙，隔开三人。苏郁和王虎在一头，徐影泽在外头。
这种感觉并不太好。
他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被这么忽视过？哪次不都是大家围着他给他这给他那的？
怎么偏是苏郁，几次三番让他不痛快。
快到王虎家单元的时候，徐影泽忽然扯了扯苏郁的衣角，轻声说：“要不算了。”
“怎么能算了！”苏郁很惊讶，“他们扎堆欺负你诶！”
“他耳朵都被拧成那样了，”徐影泽摸摸鼻尖，扫了眼王虎通红的耳朵，“还撂倒了一个，不算吃亏。”
“……确定？”
“嗯。”
“……真算了？”
“嗯，算了。”
苏郁想了想。
她倒也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当事人都不介意了：“那……要是他们以后要是再这么多人围你，你找我！”
苏郁一脸认真，俨然一副她才是真正孩子王的模样，而徐影泽就是她新纳入麾下的小弟，要仔细照拂。
徐影泽看着那张有几分倔劲儿的脸，不知怎的，先前的气消了不少。
“嗯。”他轻轻说。
于是苏郁放开王虎：“你看人家的肚量，再看看你，臊不臊。”
“没你臊！”王虎脸涨得通红，“假好心什么，神经病！”
徐影泽忽然轻声说：“我赔你。”
“什么？”王虎没听明白。
“你的足球，”徐影泽回答，“不是让我害得收走了么。”
他认真地看着王虎。
“我赔你。”
“什么足球？”苏郁一脸懵。
徐影泽简单向她讲述了昨天发生的事，嗯，在保障自己受害者身份的前提下。
“天哪，那不是他自己犯的错误么？为什么还得你赔他足球？你是不是傻！”
你才傻，徐影泽在心里吐槽。但嘴上说得却是：“他这么看重这球，它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我愿意赔给他。”
“……你人真好。”苏郁被感动到。
那个年代，足球是属于小朋友的奢侈品。
一方面是因为价格不算低，那时候，家庭条件好又愿意为孩子的爱好消费的父母是少数，尤其在D市；另一方面，大部分家长思想观念并不怎么开明，他们只觉得，小孩子嘛，最重要的还是学习，足球什么的，玩物丧志。
王虎之所以能成为“孩子王”，多少也是因为大部分孩子是无法拥有这么一只属于自己的足球的。有人愿意无私分享，他们就愿意围着他捧着他，跟他一起玩。
王虎的脸憋得通红：“假好心什么！要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踢坏人家玻璃！”
“你真是不识好歹……”苏郁咋舌，一脸嫌弃。
“你懂啥！”王虎指着徐影泽，“这小子一肚子坏水！你还真信他会赔我球？”
苏郁正要说什么，就听徐影泽说：“这样，明天还是这个时候，咱们还是这里见。我把球给你。”
王虎不说话了。
“苏郁做证。”
王虎有些犹豫：“……真、真的？”
说实话，足球的诱惑还是很大的。小小的足球承载了大大的欢乐，这几天被家长“禁足”的日子，可不是一般的痛苦。
哪怕王虎嘴硬，但还是有几分期盼和相信在心里头——万一呢？
“拉勾。骗你是小狗。”
王虎想了半晌，伸出小肉手。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事件暂时告一段落。
王虎离开后，苏郁自告奋勇要互送徐影泽回家，理由是怕王虎反悔，或者他那群小弟又跑来搞什么事。
至于吗？徐影泽心想。
他都一脚踢飞了个带头的，又凭着金钱的力量解决了另一个刺头，他是不相信还会有什么“小弟”敢惹到他头上。
幼稚。
不过——
能和她多呆一会儿的感觉还不错。
一路上，耳边尽是苏郁絮絮叨叨的讲解，诉说着生活在这片小区的人与一些秘辛过往，以及一次又一次的安顿嘱咐：“下次有人再因为你面生欺负你，你就找我。”
“嗯。”
直到徐影泽到了单元楼下。
“你家几楼？”苏郁问，“咱们是临栋诶！”
“四楼。”徐影泽回答。
“我家也是四楼！”苏郁很兴奋，“那是不是我们从窗户看能看到对方家里！”
楼与楼之间距离不远不近，同层，次卧正对着次卧，打开窗户大声说话可以能听到的程度。
“真有缘！”女孩儿回头笑盈盈地跟他说。
徐影泽看着她月牙儿般的眼睛，轻轻“嗯”了声。
分开后，徐影泽回到自己房间，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对面——
天色已经暗了，浅浅的暮色里，零星几户人家已经亮起了灯，空气中充盈着孩童的吵闹尖叫。徐影泽看到属于苏郁家的窗户，带着些许积灰的玻璃背后，印着粉色碎花的布帘，遮得严实，里面黑黑的。
没一会儿，一抹亮色从里面渗了出来。
然后窗帘的缝隙里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左右晃了一圈后，朝着徐影泽的方向落定，然后伸出一只胳膊使劲儿朝他挥舞。
徐影泽看着看着，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跟着挥了挥手。
*******
第二天，约定的时间地点，徐影泽如约带了一只足球，递给了王虎。
得到这只足球的过程几乎没有难度。
徐妈妈一度希望徐影泽可以像普通孩子一样拥有快乐无忧的童年，但他只喜欢扎在书堆里看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书籍，平时很少与同龄的孩子一起。
所以当她听到徐影泽讨要足球是为了和小朋友一起玩，开心得不得了，第二天上班午休觉都没睡，专门去体育用品店买了只，还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交到朋友了，妈妈真为你高兴！”
徐影泽没说实话，不想扫她的兴。
此刻，王虎盯着崭新的足球，两眼放光。徐影泽带来的这只质量比他之前拥有的那只还要好出许多，上面印着帅气的图案纹路，他兴奋地说：“哇！这……这是A牌的！”
徐影泽不懂这些，但从王虎的反应来看，应该是什么知名品牌。
“很贵吗？”作为监督人的苏郁疑惑地看着那只足球，显然也不太懂。
“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王虎一脸嫌弃，“A牌可是世界顶级运动品牌！世界杯都用它家的球！”
“哦……”苏郁挠挠脑袋。
王虎爱不释手地抱着足球，忽然笑着拍上徐影泽的肩膀，一口大白牙在晒得黝黑的皮肤间格外醒目：“你这个人说话倒是算话！这朋友我交啦！”
徐影泽被这一拍给拍得有些发懵，没等他反应过来，王虎拉过他的胳膊拽着他往空地上走，嘴里念叨着：“来来来！我都好久没踢球了！踢它个爽快！”
徐影泽皱着眉，想抽开胳膊，但对方攥得很紧。他求助似的看向苏郁，苏郁却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那眼神好像在说：和解了就好和解了就好，大家开开心心一起玩吧！
……可我对这些玩意儿根本没兴趣啊！
徐影泽在内心咆哮。
苏郁跟在旁边，三个人分散位置站开，然后你一脚我一脚地传起了球。
开始徐影泽还老大不情愿，想着怎么拒绝这种无聊的游戏逃回家，出神间苏郁已经把球踢到了他脚下，呼唤他传球。
“你怎么不踢呀！”女孩儿眼里亮晶晶的。
甜甜的开朗笑容从她唇角溢出。
很可爱。
徐影泽无法拒绝。
他忍着别扭随脚踢出，球飞向了王虎的脸。
因为从小学习跆拳道，徐影泽脚上力气还挺大。足球随着脚劲飞速旋转，很快就要砸到王虎脸上——
徐影泽正担心两人误会他是故意的，就见王虎小小的脑袋使劲儿一磕，一个头球传回了徐影泽这边。
“好球！”
“你们怎么都不传给我！”苏郁抱怨。
两人嘻嘻哈哈地笑着。
夕阳西沉，暮光为天边的晚霞着色，层层叠叠，晕染出一片浅橘。
王虎和苏郁的笑声透过明灭的光影传过来，仿佛有什么壁垒被打碎，分明的边界渐渐模糊了起来，渗入丝丝暖意。
看着暮光下欢声笑语的两人，有那么一瞬的恍惚，让他觉得，好像这次搬家和转学——也没他想象中那么糟糕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