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女巫被气得要死。
怎么可以有人说话句句都踩在了她的雷点之上？
她好不容易把人养大，整日战战兢兢地生怕小人儿一个不小心就夭折了。
她养大，他摘走？就跟之前被莴苣母父偷走的小莴苣们一样。
简直是岂有此理！
况且会动会说好听话的人和一些植物蔬菜又怎么能相提并论！给女巫世界上任何东西，她也不会换。
好得很啊，她亲手宝贝着养大的花，刚成年就有人觊觎上了。
要不是人已经见上帝去了，女巫非得让他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如此愚蠢且卑劣的人了。
她现下是真动了将莴苣一直留在身边的念头。看啊，外面多危险，外面的人也很恶毒，蠢得让人心惊，可偏偏他们居然不这么认为，这种自信让人叹服。
与其如此，那倒不如一直待在她身边。女巫思索着，将身子靠在缘壁朝着森林深处眺望，琥珀色眸子清亮，目光玩味地追随着归家的一排倦鸟降落在高大粗壮的杉树上。
莴苣在森林深处。
她把尸体随手一丢——反正这里强大的消化系统也能将区区一具人类尸体降解，也算是他为森林来年的春天做的贡献了。
这场插曲终究还是带起了涟漪。
莴苣紧紧抿着嘴，闷闷不乐地蹚进了旁边那条正流得欢快的河里。清澈平和的水面映出少女的情绪，经历了刚才的荒谬，她才知道这种事有多无力。
——原来被不喜欢的人喜欢并觊觎着，是这种感觉。
作为被追求，不，被骚扰的一方，莴苣无比厌恶这种行径，恨到欲除之而后快。那换成她对女巫呢？
不喜欢的叫骚扰，要是暴露了，女巫会觉得自己在骚扰她吗？
她一定会觉得自己这份感情对双方都造成了困扰吧？甚至在法理上她们还是师生关系。
莴苣想，别说被讨厌了，就连遭到女人的冷淡都不能接受。女巫是那么好，她有着一双本就很冷清的眸子，看着别人的时候是冷漠，对自己却带了满满的温度。
生气，满意，宠溺……有各种各样的情绪，而这些里面当然没有厌烦。
所以可能会因为喜欢女巫得到讨厌，光是想想已经就委屈得要落泪了。
可她就是喜欢女巫啊。
无解的难题。
莴苣坐在岸边，悄悄用手背抹了抹脸。她抬起头望着前方吸吸鼻子，再怎么出类拔萃的少年人终归经验尚浅，这会儿独自在荒无人烟的角落释放了自己的迷茫。
“怎么还不回来？”
女巫想通了件心事，自己倒是挺开心的，但这会儿见人仍未归，不由泛起嘀咕。
莴苣今天这事儿做的挺好的，当赏。
那么该怎么赏呢？这是个问题。女巫又记起莴苣控诉她没给礼物时的小眼神，轻笑。
看看天空，想必今晚也是个星空万里的大晴天，那就来个露天烧烤好了。
人死她烧烤，这确实是女巫能干得出来的事。
说干就干，她也没管孩子回没回来，自顾自忙去了。
女巫将自创的那些调味料一股脑拿了出来，往地下室走。
她许久不来这里，都不知道被莴苣变成什么样了，不会贮藏已经没了吧？女巫一步一步，摸着狭小的小道，顶着黑乎乎的冷气想。
这里很久之前就被她用特殊的方法保持了低温，让她在偷懒的同时也能享受食物的美好。女巫摸了摸厚重冰冷的门，用些力往前推。
女巫瞟了眼，当即笑出了声。她的窖藏室被人硬生生又扩大了一倍，相应的肉类也增加了，整整齐齐地分了种类摆放好。
她按照她们的食量全取了最好的部位，决定亲自出马，把某个小吃货馋死。
兴冲冲的女巫出来后抬头望了望天色，漂亮的火烧云之后就会沉下来，她得快些准备了。
女巫又来回了高塔一趟，才发现了从树林里慢吞吞回来的人。
“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快来帮忙，今晚在外面吃烧烤。”
莴苣目光在女巫布置在地上的小毯子和手上拿的东西逡巡，没骨气地咽了咽口水。
“你去起火。”女巫吩咐。
“哦哦。”莴苣嗒吧嗒吧地抱来了柴火，在上面施了个小法术。然后眼巴巴盯着女巫忙碌。
深色的毯子上能容得下两个人坐，那上面摆了些瓶瓶罐罐，篝火就在旁边，现在燃得大了，红彤彤的焰也跳跃在两人脸上。
怪热的。
奇怪，女巫怎么突然决定今晚吃大餐？而且显然不是今天上午做下的决定，而是在她下午去了森林后。
莴苣歪头细细看着女人的神情，然后又溜到她手上正在烤的肉串，盯着问：“你今天很开心吗？”
见莴苣没有对她道出下午那件事，女巫也不便提起，巧妙应着说：“我每天都挺开心的。”
女巫心下一动，打量她。这丫头怎么看起来倒不是很开心？
火红的光盖住了莴苣眼周可疑的痕迹，不然怕是难逃女巫的“严刑拷打”。
女人向来不委屈自己，直接开口了：“你看起来倒是不对劲。”该不会是因为杀了那个男的吧？
“我没有不开心。”
“那我也没有因为开心而准备这个大餐。”
“……”
两人沉默一会儿。
女巫将烤得恰到好处的肉串撒上秘制调料，递过去在她跟前晃了一下，道：“还吃吗？”
莴苣看着修长的指节在自己跟前摇摆，加上香喷喷的女巫牌烧烤简直是双重诱惑。虽然下午难过的余韵还在时不时作痛，但她诚实地回应了：
“……吃。”
女巫边小心咬着这肥瘦相间爆着油脂的牛肉串，边瞥着莴苣的侧脸思忖。要说乐天派，莴苣才是属于这个派别的，她是真正的天天都有个好心情。
但现在……遭了，她该不会是真的在为那个男人而不高兴吧？！
因为他长相帅气以至于被迷住了？结果最后不得不杀了他。是在为他难过吗？
什么！！
女巫瞳孔骤缩，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被震惊到脑子忽地空白。
女人忽然觉得嘴里的东西没了味。她想，亏她今天才想了一些别的可能。
那个家伙，他长得好看？女巫绞尽脑汁回忆了一下，并不这么觉得，而且她现在就已经快想不起来那个死人的样貌了。
很不爽，但是又不能直说。
女巫一言难尽欲言又止地偷偷往莴苣脸上投来视线。
可惜莴苣完全没发现，在化悲愤为食欲，两个腮帮子活像只刚冬眠完在春天吃吃吃的松鼠，唇上沾了油脂，亮晶晶的，两只手还都抓着把肉串，吃得一脸严肃的样子。
又搞笑又可爱。
可惜这人的心已经不知道飞哪儿去了，她眼不见心不烦地撇过头，也不高兴了。
“我要喝酒。”
莴苣指了指放在女巫身边的那瓶上好的葡萄酒，伸出手。
女巫递过去，没好气道：“这么懒，明明再伸伸手就能够着了。”
莴苣从她手上接过来，灌了一大口，鲜甜的名贵酒汁中和了嘴里咸香的烤肉串味道，令人回味无穷。
这酒还很上头，尤其是莴苣这种很少喝的人来说。
少女有些迷乱了，耳边飘着女巫那句状似抱怨的话。她更难过了，瞧，女巫甚至都不愿意帮她递一下东西了，还怎么奢望她能接受自己的爱？
她肯定会讨厌自己，到时会把她赶出高塔！
女巫本以为这家伙不会喝的，只给自己拿了一罐，但现在莴苣喝了口，她也不会嫌弃，直接将剩下的喝完解解渴。
结果她还在咽呢，就对上莴苣满是水光的眼。
“呜呜呜……”
女人险些没把酒喷了出来，这会儿被呛到，拼命咳嗽。
“你到底要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把我赶出高塔？”
女巫嗓子还在发痒，就见莴苣劈头盖脸砸过来这么一句。
这是个什么问题？女巫感觉莫名其妙的，她当然不会把自己好不容易培养的继承人赶出去，任何时候都不会。
还是说，是莴苣自己想脱离了？
女人还没来得及沉下脸，看到的却是少女泫然欲泣的脸，就知道是自己想岔了。
所以是没被迷住也不想离家出走么？
女巫不跟醉鬼计较，心里暗戳戳决定以后给莴苣禁酒。
如此情况下只能选择哄了。
她靠身上去，在温暖的火光中挨着少女柔柔道：“怎么会呢？我什么时候都不会把你赶出去的。”
女巫慢慢将人搂过来，轻轻拍着背：“你可是我好不容易才盼到的，还没出生都已经被我订好了。”
莴苣脑子里依然混沌，但被女人抱着很舒服。她把下巴垫在女人肩上，双手搂住腰，迷迷糊糊地啜泣又反问：“真的吗？你没有骗我？任何时候都不能不要我，不能把我关在外面。”
女巫将人撕下来擦嘴，九分真心一分敷衍道：“好好好，对对对。”
她终于静了，老实下来，乖乖巧巧地任由女巫动作。
女巫可能见不得安静，一张嘴开始叭叭，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末了道：“不就是杀了个人吗……不许被外面的人迷住，不许。”
女人将食指压在迷茫的莴苣鼻尖，做了个摇头的动作。
少女一脸呆傻，视线的焦点在女巫的嘴唇上，谁让它看上去实在香软，吸引醉鬼得很。
莴苣不费力地握住了女巫的手腕，将将拉下来把脸急急凑上去。
……嘟起来的唇怼到了女巫唇线边。
“喜欢……我……喜欢……”
再然后这干了坏事的人便不省人事了。徒留愣住的女巫在原地好气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