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就是命吧。
望着诺娜充满灵气却又因绝望而黯淡无光的脸,克洛埃教授在心里不住叹息。
诺娜那金色的头发在她温热、白皙的手掌中熠熠生辉,然而,很快,这些都将尘归尘,土归土了。
想到这里,她的眼眶有了泪。
“孩子,你的家在哪?”
“我的家,在哈默维尔,教授。”
诺娜脱口而出。
“哈默维尔啊……”
克洛埃教授显然对这个地方很是陌生,露出了一脸茫然。
诺娜想要介绍一番哈默维尔,却发现,这个名字带给她的,只剩下遥远、冰冷和空白。
没有一丝丝想要亲近的感觉。
恍惚中,她想起了猫头岛上的磨坊。
鲜活、温暖的记忆马上涌现了出来。
这让她一改常态地微微笑道:“对不起教授,我记错了。我的家是在猫头岛上,就在那个城堡边上的磨坊那里。”
这个地方是克洛埃教授熟知的。
正常来讲,三天时间,从巫师岛就可以到猫头岛上的任何一个地方。
于是她坐直身体,面色庄重地说道:
“孩子,人固有一死,既然该来的来了,就要勇敢面对。”
“现在,你整个生命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不如抓紧时间,好好回去和亲人见一面,告个别吧。”
诺娜仰起脸,目光望向克拉默老爷一家所在的方向,怅惘而忧郁。
思念陡然而生。
美好的回忆在心中蔓延开来,令她的脸色平静、安定下来。
片刻,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克洛埃教授从玻璃瓶里倒出最后一粒药丸,放到了诺娜手心里,叮嘱道:
“三天后记得服用。”
这药丸是异常珍贵的,它让诺娜能够暂时摆脱反噬的痛苦,像一个正常人一般活动自如。
只是,灵力不在,诺娜只能步行了。
告别了克洛埃教授,诺娜独自一人上了大路,几个钟头后终于到了巫师岛的入口处。
和招生季的热闹大为不同。
现在这里一片冷清。
夕阳西下。
霞光在海拉比学院背后的山顶上铺展开来,金色的大字在背光中显得无比黯淡了。
诺娜回头望了一眼,落寞无比。
离巫师岛周末放假的时间只有十五分钟了。
一辆辆马车飞驰着赶到了巫师岛的入口处,在外面排起了长龙。
有钱家的小姐、少爷们将会坐着这些马车,回到猫头岛,在那儿的豪华住宅里大开趴体,疯玩上两天。
“小姐,坐我的车吧。”
“小姐,坐我的车吧。”
马车车夫们争先恐后地向诺娜招徕起来。
诺娜低着头,紧紧地拉着黑袍的帽子,生怕别人会看见她的脸而感到惊吓。
“不了,谢谢!”
她摇着头,穿过马车车队。
这期间,她竖起耳朵仔细地寻找一个声音,却意外地什么也没有找到。
“克拉默老爷难道没有赶马车了?”
最后一辆马车匆匆赶来,在诺娜面前停了下来。
他以为自己运气特别好,一来就接到了一个客人。
“啊,我亲爱的小姐,快上车吧,我准保能在天黑之前,把你送回家。”
那人嘿嘿嘿地笑着,显得特别高兴。
“请问,车夫肯-克拉默怎么没有来?”诺娜微微扬起头,侧目看着这个老头。他们都是奥托家马车车队的,一定都互相认识。
“哦,怎么你跟他包车了吗?”
老头的口气有些不悦,不过马上幸灾乐祸起来。
“那你可够倒霉的。”
“这老家伙最近得了一场大病,恐怕快要不行了。”
“他是不会再来赶马车了,不如你以后包我的车吧,我给你优惠价。”
老头嘴里还在嘀咕着些什么,诺娜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她愣在原地,如被雷击中。
她本以为自己要死这件事就够糟糕的了,没想到还有更糟的事在等着她。
上帝竟如此不公!
将灾难都降临在苦命人身上。
缓了好一会儿,她意识到,自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立刻,马上!
老头以为她还在犹豫,忍不住拉扯起来。
诺娜不由分说地甩开他的手,迈开腿,往磨坊的方向奔跑起来。
老头很是不解。
“哎,这哪家的小姐,居然宁愿自己跑回去,也不愿意坐我的车,真是奇了怪了。”
好在放学的钟声敲响,大批的小姐、少爷蜂拥了出来。
老头不愁客源,喜滋滋地迎了上去。
凌晨四五点钟。
到处还是一片漆黑。
乡野间,高亢的鸡鸣声三三两两地响了起来。
曙光很快就要来临。
大风车在呼呼的风声中吱悠悠地转着。
诺娜远远地看见了它,也看见了还亮着灯的磨坊。
“啊……”
“啊……”
“啊……”
一阵阵痛苦的嚎叫传入诺娜的耳中,让她不敢推门而入,只敢站在窗子外面捂住嘴巴,偷偷地哭泣。
“夫人,给小米卡和诺娜写信,让她们都回来看我最后一眼吧。我恐怕真的熬不了几天了。”
听见这话,诺娜几乎要崩溃。
“呜呜呜,不,不……”克拉默夫人无助地哭出了声。
哗啦哗啦的纸张声音传来,诺娜再也无法克制自己,抬手敲响了木门。
……
天亮了起来。
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了屋子里。
却并未给屋子里的人带来半点儿希望。
绝望依旧在蔓延。
克拉默老爷见到诺娜,露出了凄恻的微笑。
“谢天谢地,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心电感应到,会及时赶回来看看我,我就是死,也没有遗憾了……”
诺娜愧疚地低下头,不自觉地捏了捏衣领,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异样。
“诺娜,诺娜,你快救救老爷。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克拉默夫人抓着她的胳膊,哀求道。
“我……”
诺娜犹疑了。
若是在平时,自己一定会有办法的,可眼下,自己都自顾不暇,又怎么帮得了别人呢?
克拉默老爷原本亮起希望的眼又黯淡了下去。
“算了,这就是命。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了,也该死了。”
诺娜痛苦地扭过头去。
万千针扎的感觉再次袭来,诺娜想起来,自己该吃药了。
药丸?
她眼睛一亮。
不如把这救命的药丸给老爷吃好了。
反正自己也要死了,家人也见到了,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老爷,夫人,我这里真的有一粒救命药。”
她摊开手掌,露出了那一小粒黑色的药丸。
克拉默老爷和夫人无不大喜起来。
顷刻间,黑色药丸便落入了克拉默老爷的肚中。
过了一会儿,不知是药丸的药效起了作用还是心理安慰发挥了作用,克拉默老爷终于安稳地睡去了,再也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叫。
“太好了,老爷终于有救了。”
克拉默夫人握着诺娜的手,激动的眼泪流了出来。
诺娜伤感的转过头去。
“夫人,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这个药丸只能暂时控制住病人的病情,要不了几天,一切就又会变回原样。”
“啊!”
克拉默夫人惊叹一声,握着诺娜的手更加用力了。
“孩子,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你向来神通广大,我相信你一定还有办法的。”
“求求你了,救救老爷吧,他是为了我们一家人挣钱,才病成这个样子的。”
“这半个月来,为了给老爷治病,我找了这岛上七八个医生,放在奥托那里的三百个金币全叫我给花光了。可是,还是没有半点儿起色。”
诺娜有些惊讶。
“奥托那里不是一千金币吗,怎么只剩下三百金币了。”
“他说是当初给你找关系,在院长那里花了八百个金币,所以就剩下那么点了。”克拉默夫人勉强笑了一下,安抚道,“没什么,花在你上学的地方,多少都不怕。”
诺娜垂下头,那一刻,她心中波涛汹涌,感动极了。
她泪眼朦胧地望着克拉默夫人,拥进了她的怀里。
“夫人,您和老爷对我太好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们才好。”
“傻孩子,你好好在巫师岛学习,健健康康的,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报答。等老爷不在了,我和小米卡怕是还要指望你。”
“可是我也……”
诺娜哭了起来,最终还是没有忍心将自己的事说出来。
她不想让克拉默夫人半点儿指望也没有了,那也太过残忍了。
气氛压抑、绝望,让诺娜几乎喘不过气来。
好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
一定是小米卡回来了。
诺娜走出门外,果然一眼就看见了穿着修女服饰的小米卡。
她比之前要长高了一些,神情也更安静了。
诺娜迎了过去。
小米卡见到父亲后,并没有哭泣,而是跪在地上,安安静静地做起了祷告。
“上帝啊,你是生命之源,求你祝福患病的人,使他们怀着希望和信心,勇敢面对疾病的磨难,求你赐给他们忍耐病苦的力量,让他们获得适当的治疗,早日痊愈,恢复健康。
我恳求您,让我的父亲能在疾病中思考生命的意义,生命的重要,生命的短暂。
请您让他不要失去希望,相反,要从您那里获得希望。
请您让他知道,藉着他的努力和信心,藉着您的祝福和慈爱,明天会更光明……”
这祷告让所有人的心都平静了下来。
克拉默老爷走下床,将小米卡抱进了自己的怀里,久久不肯放开。
这天晚上,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团圆饭。
但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这样的日子往后可能再也不会有了。
每个人都在心里默默地流着眼泪。
躺到床上后,小米卡马上就发现了诺娜的异样。
“诺娜姐姐,你的脸,还有手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嘘!”
诺娜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接着将头埋进了枕头里,小声哀叹道:
“小米卡,过几天我也要死了,你答应我,以后要坚强,要照顾好自己和妈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