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答曰:“陛下除灭郭氏,罢奸相杀乱党,拨乱反正,解天下士人之苦,东宫自当誓死追随。儿臣日夜谨记君上教诲,必当素怀从善如流之心,若能将圣人之法传习后代,已得祖宗庇佑,莫敢妄言为君分忧,只求万世不愧对李家先祖。”
我答:“前朝有终,陛下辟新朝,开新科,不畏旧例祖法,召试文章,遴选人才,宣慰本朝新气象。臣子护国佑民,震慑群氓,照护天子门生,此乃颜家内外职分,臣女不敢言为君分忧,但求万无一错。”
狂赞圣人功绩,预祝天子遇贤才。
先东宫、颜家,再鹤奴,狸奴。
鹤奴拱手,“愿父亲榜上得良才。”
我万福作揖,“祝阿爷文试得群贤。”
我与太子言尽。
皇后似是将福王抛忘,一改颓容,眉眼也添了几分笑意。
中宫正色直言,“狸奴要勤学,鹤奴要苦练。”
二奴无不应诺。
至于圣人,伴君如伴虎,我亦窥探不出主上的喜怒。
李王轻狂,冯仆殃遭。
太子多瞧了一眼国舅,我自然明白东宫心思。
言明天家事,便是李家事。
太子收起马鞭,先一步请罪。
“臣是天家少君,儿更是李家长君,三郎言行有失,是儿臣之过。”
“大王年岁正好,人已出阁,殿下人在东宫,事事恰恰用心,岂可无端揽责?况三郎从前,鲜有此状,王宅内,臣属复杂,想来,先该问一问大王身边最亲近之人。”
我接话,顺着圣人,皇后,太子的心思,忙将罪责丢给冯家,抛给国舅。
“素闻国舅好饮,今日大王殿中失言,莫不是国舅……”我胡乱说。
圣人免去凡人嬉笑怒骂,严令叱责:“三郎,白日莫饮酒!”
一杖,笞打在李三的脊背之上。
陛下降罚,王臣无敢避让。
圣人手中,是实心的木,更是石心的权。
“福王,可还有不满?”圣人问。
“没有。”福王答。
“大王,若还有不满?说出来,你的父皇,你的母后,你的兄长都在此处,快快说清!”皇帝陛下再问再斥。
“儿无不满……”
大王颤声回话,李三痛苦着,不敢违逆,圣人面前,他并无不满。
又是一杖敲打。
“圣人降罚,三郎为何不让?太子降罚,福王为何要让?”天子厉声逼问。
“兄长怒而重罚,一通笞打,儿若得满身血污,岂非不美?儿臣不愿太子殿下恃宠放恣,惹群臣非议储君不仁。”李三咬着牙回复。
“天子之下,皇后之外,东宫是君,太子扬鞭,谁人敢退?东宫储君,便是嗜杀王臣,谁人敢违逆君意?三郎,你是非不分,文采不明,不通道理,黑白不明,却精炼诡辩之术,君父面前,还敢妄言?”
李三不敢再言。
圣人再三鞭打亲子。
“佛道仙儒圣,天地君亲师,你样样不尊。你在外软弱,见了郭氏抱头鼠窜,全无王气,愧对李姓。你对内不善,忤逆你的母亲,不敬你的兄长,不爱幼弟,不护幼妹,更不知宽厚臣下,偏偏独敬你这异姓的舅舅,你究竟是天家的王,还是冯家的郎?”
“儿,是李家的儿……”
“朕的三郎,要杀二郎的三郎!”
三郎心亏,不敢再言。
“三郎,你怎的变成如今这副不忠不孝之人?”圣人疑问。
“朕拼死除灭郭氏,冒死立了新朝……都是这皇位惹出了是非!”君父面上大痛。
“儿知错了,儿知错了……”
李家圣人大骂重罚,李三郎跪地痛哭,口中不歇,亲地求饶。
陛下笞过福王,再就是冯家。
皇帝手拿权杖,绕着缩成一团,浑身颤抖的冯国舅。
“皇后不恩赏冯家公卿,太子不尊奉国舅为宰相,李家不侍你为外戚,你便怀恨在心,挑唆皇子争储,卿欲扶福王为少阳新君,为你的冯氏太子!”
“臣不敢,臣不敢,臣不敢……微臣万死不敢……臣吃醉了,微臣吃醉了,臣再不敢饮酒,再不敢了……”
冯卿矢口否认,此为违逆大罪,天下不敢领此罪责。
陛下抬脚,下臣不敢动弹,国舅连连挨踹。
李王有错,冯仆抵罪。
福王有错无罪,冯家有错有罪,圣人眼里,皇后眼中,一概都是国舅的罪。
圣人丢了球杖,掷在李三脚边,“拿着它,滚出太极宫,滚回你的福王宅。”
李三吃痛着,模着那方象征皇权的死木。
事情到此,便算了结。
不想,圣人又言,“朕与皇后若不偏向鹤奴狸奴,岂不是昏君,庸后?若改立你等为储,李家为奴,江山易主,天下亡矣,尔怎敢与天子二奴争先抢宠?”
圣人提起我与东宫太子,天子一句话激起福王一身逆鳞。
李三重重丢下球杖。
“儿有不满,儿有一肚皮的不满!”福王跪地,正欲诉说他的不满。
福王既然心有不满,丽正殿娘娘下令命殿外一干人,都进殿来听。
宫娥内官,男男女女跪了一地。
那一刻,不是冯后择了太子,而是一个寒了心的母亲,狠心弃了自己亲手养育成人的白眼狼。
“六郎,你因何不动?”皇后问。
殿外的越王,闻声迈步。
六郎的袍尾擦着高高的门槛,他眼面朝着地,人影躲着光。
越王进了殿,仍远着圣人,皇后,太子,福王,公主。
李六面容不抬,手如瓷,脚如陶,易碎不动。
王,臣,奴,官皆以此为本分。
那一天,福王砸甲杀龟,独烧断头香,自认回陆神,一字一句,纵大火,烬太极宫,浇长安城。
圣人最爱重李朝,最疼惜他的江山社稷。
皇后最看重的,是她的嫡长子——东宫太子。
太子最在意的,是他的太子之位。
越王最好置身事外明哲保身,乐阳公主最喜父慈子孝,母慈家和,兄友弟恭。
冯国舅最爱权势地位。
宫人们最爱怜的,是他们岌岌可危的性命。
宝玳最在意沈家的商户门第,而我所念的,仍旧是杂种之名。
李三张口诉了满腹凄苦,实际沤干了皇家最后一滴骨肉亲情,也断送了父子之情,母子之情,兄弟之情,以及夫妻情分。
我敢断言,那一日,丽正殿中,除了越王公主,人人都想将李三郎即刻就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