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中秋宫宴。
因着李皇后孕中不便叨扰,平日里宫宴前都要例行去坤宁宫请安的外命妇自然而然是各寻去处。
像一些身份地位比较高的,如德恩长公主、遂宁长公主、肃亲王妃那些自是去慈宁宫。像和妃嫔沾亲带故的都各自去宫里了,其余外命妇琢磨着如今这后宫,看似是永寿宫牵头,但永和宫和承乾宫那是半步不让啊。
反正最出不了差错的就是各宫都去请安。
没了李皇后在前边招待,今年各宫门前来拜见的都比往年多了不少。
宫宴倒是不咸不淡到来。
今年仪贵妃尤其积极地喊众人去看戏。
一般的外命妇早就撤了,到最后还留着的都是宗亲。那些个宗室命妇们看看天看看地,决定还是给如今宫里唯一的贵妃个脸面。
仪贵妃主要是瞧着永平帝,永平帝看她性子那么高就应了。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对此兴趣不大,永平帝需要先奉两位老祖宗回慈宁宫。
总之能来就成了,顶多到时候把戏的位次挪一挪。
“不知道仪贵妃卖什么关子。”恪妃咕哝道。
钰瑾和钰曦姐妹俩看向李清平,李清平朝她们笑了笑,那副淡定自若的模样让姐妹俩安心不少。
戏台子搭在御花园水榭旁,这戏会一直唱下去的,过了这个中秋才会叫停,所以戏班子里头都得有足够人手轮换。早些时候一些小妃嫔就在这儿坐着瞧——她们没法参加宫宴,又不甘心闷在宫里,只能通过看戏来获得一点过节的气氛了。
这时候见到高位嫔妃和赏脸来的外命妇三三俩俩来了,这些小妃嫔自然是要给贵人们让位,纷纷避到角落去了。
李清平刚落座,看到钰瓒小心翼翼地扶着腰部,就吩咐侍立的宫女:“水榭旁蚊虫多,永安公主怀着身孕不得以艾草熏香,全都撤下来,换上药材驱蚊包。公主身边多放些。”
宫女赶忙领命动起来。
那边静嫔和永安公主也是听到这边的动静,和善地对着李清平笑了笑。
虽说她们自己也能吩咐宫人给换上驱蚊包,但绝对做不到要把熏香全撤下来。毕竟这里还有仪贵妃,无论是静嫔还是永安公主在仪贵妃这里都没有那么大的脸面。但是李清平不同,她如今是妃位了,还协理六宫,当然有这个权利和底气。
“定妃娘娘果然心细如发。”
庄嫔刚来到,见宫人在忙碌问了一嘴,这时候也是对着李清平笑道:“今年红豆馅儿的月饼嫔妾很是喜欢,多谢娘娘了。”
李清平倒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庄嫔妹妹喜欢就好。本宫不过按着以往皇后娘娘的节礼单子来吩咐下去罢了。妹妹若是喜欢,回头让膳房多做点就是了。”
庄嫔知道李清平是无意透露礼单上月饼换过的事情,毕竟这事儿只有送礼的收礼的才清楚里边具体有什么。何况庄嫔花生过敏的事儿也不宜大肆宣扬。不然到时候若是有心之人要害庄嫔可就又多了一条路子,于是庄嫔当下也不多说了,转头去看戏台上唱得起劲的小旦。
仪贵妃冷眼瞧着,心里对永和宫的态度颇为复杂。
以前在潜邸和嫔位时不觉得,没想到一封妃协理六宫李清平的厉害就显露出来了。过往大伙儿都只当李清平是跟在李皇后和恪妃后边过日子的,如今看来哪里是这一回事。和仪贵妃打擂台的人从来都不是恪妃,而是这位定妃呢!
在潜邸时协理管着后院好歹李皇后还要再经手,无论是仪贵妃还是其他人都没有多在意。如今协理后宫李皇后是全权放任,但永和宫处处做得妥帖周全,才叫大伙儿真正明白以前真是她们小看李清平了。
如果、如果当初被封为侧妃的是李清平,如今这贵妃是谁还说不准呢。
仪贵妃抿了抿唇,眸光在戏台灯光照映下明明灭灭。
如今戏台上唱着的是《贵妃醉酒》,也是从小至大不知看过多少回的戏折子了。无论是娘娘们还是命妇都没什么兴趣。她们知道永平帝到来之前仪贵妃是不会告诉她们到底这戏有什么新花样的,于是就在下边三三两两聊着天。
李清平刚刚使人去了坤宁宫一趟,此时见云枣回来了连忙问:“皇后娘娘那边如何?今夜胃口可还好?不会被这边吵着吧?”
云枣笑道:“主子放心。娘娘今晚多用了半碗菜粥,一碟子翡翠香菇。这儿离坤宁宫远,也听不见什么动静。”她又附在李清平耳边小声说道:“而且皇后娘娘刚刚还吩咐奴婢,待会儿让膳房给这边都上一盅莲子百合羹。坤宁宫的慧心姐姐就在外边候着。只是这甜羹什么时候上,全看主子吩咐。”
李清平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那就好。你待会就等本宫示意去吧。”
云枣一福身,还没来得及起身就瞧见远处明黄仪仗来了,又重新跪了下去。是永平帝到了。
仪贵妃面色一喜,朝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然后带着众人迎了上去。
“皇上。臣妾命教坊司排了出新戏,花了不小的心思呢。这会儿就等您来才开呢。”
永平帝一挑眉也是颇有兴致。毕竟这些年来来去去都是那几折戏,早就看腻了,于是扶着仪贵妃起身笑道:“爱妃有心了。那就叫他们赶快开始吧。”
众人重新落座,台上的锣鼓丝竹声就变了个调,见到十二个婀娜多姿的舞姬穿着月白戏服像云似的轻飘飘上了台,每个舞姬手里还拿着一盏做工精致的琉璃灯。灯光透过琉璃照在戏台上、戏服上就像是月光倾洒而下。
“这是……”永平帝一挑眉,注意到虽有戏腔唱出,但台上的舞姬并未开口。
仪贵妃笑道:“以往这唱戏啊总是干巴巴的,臣妾就想着将歌舞融入进去。这十二个丫头扮作玉兔执琉璃灯舞,小旦在后台唱,起一个旁白的作用。这样有歌有舞,热闹又不失雅致。皇上,您说是不是比寻常的戏要好看些?”
永平帝看上去颇感兴趣:“有点意思。”
听见皇帝都这样说了,一些妃嫔和宗室命妇也纷纷夸赞仪贵妃的巧思。
这戏台的位次自然是按着尊卑的,哪怕太皇太后、皇太后和李皇后都没在场位置也得空出来以示尊重,然后才按着位分排下来。这会儿仪贵妃为了同永平帝说话往前坐了,和妃位隔了有一段距离。
恪妃就趁着上边唱得起兴对着李清平小声嘀咕:“哪里是她的主意,分明是教坊司的巧思。不过那管事的的确有些本事,怪不得能稳坐教坊司多年。舞姬身段柔软舞得轻巧曼妙,小旦唱得余音绕梁,到底是新意,皇上怎么都觉着好。”
李清平笑了笑却不作声,朝云枣往外边点了点下巴。
云枣就明白了,悄悄走了出去,又悄悄进来。这会儿大家都忙着看戏或者恭维仪贵妃,才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那边永平帝正看得高兴,仪贵妃在旁边温情小意,觉得今夜总算扬眉吐气一把。
谁知梁沛安在皇帝耳边低语几句,永平帝笑得更开心了,又有些感慨:“皇后有心了,叫她们进来吧。”
于是大家就看见李皇后身边的得力掌事姑姑慧心带着几十号宫女鱼贯而入。对着众主子福了一礼后,慧心笑道:“皇后娘娘听闻这边热闹,只可惜身子不便没法和诸位一起高兴高兴。来让奴婢给诸位表达歉意。娘娘又说夜里天冷,特意让膳房给主子们都炖了莲子百合羹,让主子们暖暖身子。”
慧心亲自给永平帝端来一盅,恭敬道:“皇上,娘娘特意嘱咐过奴婢,您这碗啊一定是用娘娘亲手剥的莲子。”
永平帝很快喝完了甜羹,心里暖融融的:“皇后待朕的心意一如既往。只是皇后如今身子不便,哪里用做这些?”
周围都是笑着应和帝后伉俪情深的话语,一时间也不看戏了。永平帝瞧着天上明月,突然叹道:“也是朕疏忽了,这大好日子,皇后是个爱热闹的……”竟然有起身摆驾坤宁宫的趋势。
皇上要走众人自是拦不住。
仪贵妃眼睁睁瞧着永平帝离开,留也留不住。看着宫女端到面前的莲子百合羹只觉得刺眼无比,心里头仿佛被一块大石头给堵住了。
她费尽心思排了那么一出戏却成了笑话,还不如李皇后随意叫的一盅羹汤来得巧妙。
上边的戏唱得如何也没人在意了。
李清平也没想到永平帝会直接起身离开,在她预想中压住仪贵妃的风头也就差不多了。但永平帝这一走……李清平看了看前边仪贵妃难堪的面色。这是往仪贵妃脸上直接甩了一巴掌啊。
只是这的确是李皇后送来的吃食,只怕仪贵妃在心里默默记恨上了李皇后。
李清平想到这里面色也不由得凝重了。
那边还没离开的慧心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盛了一碗莲子百合羹到李清平面前来,轻声道:“定妃娘娘不必担心。主子要奴婢过来的时候就想到这种可能。主子执掌中馈多年的手段不是仪贵妃能比的,仪贵妃即便有通天的手段也伸不进坤宁宫去。重要的是如今这甜羹的确是派上了用场。”
李清平叹了一声。
李皇后这拆招固然精妙,但的确有把仪贵妃逼急的苗头。
仪贵妃僵着脸把那碗莲子百合羹一饮而尽——不喝的话又得落人口实说她不敬中宫了,然后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搁甩袖走了。
台上的舞姬见仪贵妃走了,也不知道这舞跳不跳下去,这戏还唱不唱。
在场所有人不愿触仪贵妃霉头,只能唏嘘看着这面前的残局。
最后还是李清平重新端起笑叫众人散了,自然地仿佛刚才戏台子这边没有出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