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落雪湖内。

周青崖的身子如断线的风筝不断下坠,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湖水,头顶却慢慢亮起一道狭长的缝隙,渐渐照亮黑暗。

那一道缝隙中,柔美的清辉倾泻而下,落在她的眼睛,恍若母亲的手抚摸她的额头。

这道光缝像什么?

周青崖几乎是瞬间想到了答案。

像断山上“一线天”中的月光。

这个想法一出现,四面八方突然亮起亿万光点。

无数的光点拉伸,化作纵横交错的光轨,光轨与光轨相交,瞬间织成一片无垠的格子宇宙。每个格子都是丈许见方的光匣,匣内光影流转,赫然是熟悉的身影:

有的格子里,爹正盘腿坐在石上,教她说话断句,她摇摇晃晃地跟着念,发音含糊,爹便故意学她的调子,逗得她咯咯直笑;

有的格子里,娘握着她的小手,教她执笔写字,宣纸铺在石桌上,风一吹就卷边;

有的格子里,爹站在院中,握着木剑给她演示基础剑式,她举着比自己还高的剑,学得东倒西歪,爹却从不嫌烦,一遍遍放慢动作;

还有的格子里,是暮色四合的山头,一家人蹲在一起烤鸡,油脂滴在火里,溅起星星点点的火苗,鸡肉的香气漫出来,勾得小小的周青崖直咽口水……

格子还在疯长。

横向望不到边际,纵向深不见底,新的格子从光轨的缝隙里不断涌出来,挤得旧格子微微震颤,发出“咔嚓”的脆响,仿佛整个天地都被这格子阵法拆解、重组。

父母的声音从每个格子里溢出来,或笑或嗔,或唤她的乳名,木门开合的“吱呀”声、雨夜屋檐的滴答声……从每个格子里漫出来,交织成一片温柔的潮声,将她的坠落包裹其中。

周青崖的身子还在往下掉,穿过一层又一层格子,指尖擦过光匣的边缘,冰凉刺骨,像是摸到了万年冰雪。可那些格子里的光影太暖,太真实——哪怕阵法已将她裹进这片无边无际的幻境,哪怕身体冷得快要僵硬,她也甘愿在这亿万格子构筑的牢笼里,一直坠向那片永恒的温柔假象。

不愧是阵圣设下的阵法。

周青崖血液仿佛都要冻成冰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睫毛上甚至凝结了细碎的霜花。

可她无声呼吸着,舍不得闭眼。

小的时候,小小的周青崖白天在山上玩,晚上便一脚一脚踩着月光回家。总有一间木屋一盏灯火等着她。

总有归处在等她。

自从爹娘离世后,她的人生只剩下漂泊。

先是跟着散修联盟的叔叔婶婶四处混饭吃,小周青崖从只会哭到帮忙烤山鸡;

后来是独自斩妖,一个人两把剑,记不清多少次,在生死之际徘徊;

再然后进了千机学院,可惜还没交上几个朋友就“死”在了神堂峪。

莫名其妙“死而复生”以后,又带着程四方和窈安跋山涉水,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她好像永远在路上。

周青崖从不回头。因为她太有自知之明。就算回头,身后也早已空无一人。

.......

等等。

程四方和窈安。

窈安!

周青崖的瞳孔一刻失焦。

此阵法是让人心甘情愿沉溺在幻象中,同时冰冻人的身体、意志乃至是神魂。

窈安的身体伤上加伤,必然无法承受住这样的寒冷。

必须尽早破阵离开,带窈安去医馆!

她决心已定。

眼前格子却骤然变幻,不再只是回忆。而是一只从月亮上跳下来的兔子。

兔子往下跳,托住它的是两双苍老的手。时光荏苒,格子里,是爹老了的样子,他鬓角新添了白发,娘眼角长出了细密的皱纹。他们望着她,眼里一如往昔,盛着化不开的温柔。

那些她幻想过很多次,却永远不可能发生的场景。此刻在周青崖眼前变幻,将她包围。

爹。

娘。

家。

再多一会儿。再看一点点......

她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光匣的边缘。

就这样吧,留下吧。

无数的声音这样说。

就这样清醒地沉沦吧。

女子的手却在光匣前猛地抽回,闪电般探向发间的木簪。

下一刻,周青崖一把拔出发簪,青丝飘扬。她的手却没有一丝迟滞——

木簪尖锐的尾端毫不犹豫地划过眼侧穴位。“嗤”的一声轻响,两行血从眼侧沁出,顺着眼尾滑落,在素白的脸上像两滴观音红泪。

剧痛如针般扎进眼眶,眼前的亿万格子瞬间蒙上血色,随即沉入无边黑暗。

强行截断目窌穴的灵力,可以使人暂时失明。

世界骤然安静,又骤然喧嚣。

没了光影的干扰,耳朵成了唯一的凭依。爹娘的声音还在,却像蒙了层纱,远了,虚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细微、更规律的声响,从四面八方钻入耳膜——“咔哒,咔哒,咔哒……”

无数精密的齿轮在咬合,千万个轴承在转动,每个格子的亮起与暗灭,都伴随着这细微的机械声。声音层层叠叠,却并非杂乱无章。

周青崖闭着眼,耐心倾听,所有的“咔哒”声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像水流归海,最终凝向身下某处。

她在黑暗中辨着声源,坠落的身体仿佛也成了听觉的一部分,顺着声波的脉络往下沉。那“咔哒”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响,到后来已如急雨打在青瓦上,连成一片持续的嗡鸣,震得耳膜发麻。而在这片嗡鸣的最中心,藏着一丝极轻的、不属于机械的声息——是铜镜的颤鸣。

就是那里!

周青崖猛地抬手,将木簪攥得死紧,指节因用力泛白。失明的眼眶里渗出两行血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青色衣襟上,洇出点点暗红。耳朵捕捉着那丝镜鸣,身体在空中强行扭转,朝着声源的方向狠狠刺去!

木簪划破空气,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道。起初触到的是一片冰凉的光滑,像撞在结冰的湖面,却比冰更坚硬,更滑腻——果然是镜子!镜面微微凹陷,映出她此刻狰狞却决绝的模样,只是她看不见。

只要毁掉阵眼,就再也看不见‘爹娘’。

……

“破!”

周青崖一声低喝,灵力尽数灌注入木簪。木簪陡然爆发出微光,隐隐有剑般锐势。

“哗啦”一声脆响,不是玻璃碎裂,而是某种灵力屏障被戳破的锐鸣!

镜面应声而裂,裂纹如蛛网般蔓延,瞬间爬满整个镜面。“咔哒”声骤然紊乱,随即像被掐断的弦般戛然而止。头顶的一线天开始震颤,四周的格子失去了动力,光匣壁寸寸碎裂,化作漫天光点,爹娘的声音也随之消散,连带着那刺骨的寒意一同退去。

镇守阵眼的是‘无相镜’!

有相镜只能照影,无相镜方可鉴心。

心中执念,有如波涛,使人不得安宁。

潜静修炼,便要舍弃身外物,舍弃万般妄想执着。

便是要定此心中风波,真正做到心静如水。

故而名为“定风波”。

周青崖心想——哈哈,真不愧是阵圣他老人家啊。

太有实力啦!大手笔啊!无相镜都能拿来给学院弟子们随便造,家里指不定还藏着多少好东西呢。

她的身体不再坠落,被柔软的白头雷鸟托住。周青崖没时间思考其他,她伸手去摸,摸到旁边昏迷不醒的窈安这才放下心。

眼侧的穴位还在疼,眼前依旧是黑暗,但空气中弥漫的阵法气息正在溃散,取而代之的是落雪湖熟悉的、带着水汽的清冽。

“咚。”

今日灵力调用过度,周青崖已无力握紧木簪。簪子坠入下方恢复平静的湖面,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她终于昏了过去,一头栽进雷鸟厚厚的羽毛里。

白头雷鸟一边纳闷、一边厉声划破天空,朝着灵兽苑的方向飞去。

它刚才明明看到,数不尽的肥硕大鱼,一万年也吃不完,怎么突然就都没有了呢?

......

白头雷鸟的身形渐渐消失在天际。

落雪湖恢复平静。阵已破,阵法结界缓缓消失不见。

岸边一片阒然寂静,鸦雀无声。

唯有半边撼庭楼淡然矗立,倒映在水中。

好半天,围观的弟子们如同呆滞了一般,还停留在雷鸟之后清越的鸣叫声中。

直到终于有人倒吸了一口气,讷讷地开口:“王教导的白头雷鸟……破了阵圣的定风波。”

“白头雷鸟破了定风波!”

人群瞬间静了静,随即炸开惊涛!

“半年未破的阵法,居然被一只鸟撞开了?”

“是那只鸟王!”

“我靠,怪不得它不让人骑!我就问,谁敢骑,谁能骑?!”

有人泪流满面:“骑它?它那么强,它骑我还差不多。”

正是休沐日,无数的阵修弟子收到玉简,有从学院外拔腿就跑,拼命往回赶的,有从舍馆里掀开被子,胡乱披上外袍就冲出来的。所有人都朝着一个目的地奔涌而来,脸上写满“世界观崩塌”的茫然——他们苦修数十载,竟然不如灵兽苑的一只鸟?

赶来救急的执事们前脚给撼庭楼设下屏挡,防止再有弟子靠近危楼。

后脚又来落雪湖畔维持秩序。人越聚越多,争先恐后,杂声鼎沸,口口相传神鸟传奇。

人群之后,梅潭柘一袭红衣,临风玉树。

他不过是出去几天,见一位老朋友。刚一回来,这是让他赶上什么大热闹了!

千机学院里,矗立千年的撼庭楼,塌了一半。

落雪湖畔,阵圣亲设的阵法,被一只鸟破开。

他手指快速在玉简上敲击,赶紧传给师尊。师尊最爱八卦。

就在这时,一朵梅花飘落肩头。他感觉到,梅山之上的气息变了。

梅潭柘抬起眼,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诧异。

是他那师兄的儿子引气成功……

而且,连破两境。

周姐:真女人从不回头看。姐身后空无一人。

谢悬之:老婆你回头看看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日更苟了十几天育苗好像没什么用,二十多收藏上榜都很困难[捂脸笑哭],现在字数也太多了,所以最近可能隔日更,压一压字数[可怜]。如果有看这篇文的朋友,请见谅![合十][抱拳][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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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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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轻轻就做了师祖奶奶
连载中折梅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