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输液的耽搁,再出院已经是下午了 ,天边略带昏暗,泛上暮色。
纪珩先让司机把纪小鱼送回家,然后才去学校,耳机播放着英文歌,忽然肩膀一沉。
他侧头,迟渐双眼紧闭看着像睡着了,怀里抱着他刚拿的热水袋,从紧缩的双眉不难看出现在有多疼。
从这个角度看,能清晰地看到迟渐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安静地覆在眼睑上。
车窗外突然刮过一阵风,卷起地上的落叶,迟渐额前的碎发被吹得动了动,睫毛也跟着颤了颤,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安稳的事。
纪珩没推开,转回头,关上车窗:“陈叔,麻烦开快点”手上还有刚买的热馄饨。
这个夏天莫名比以往都要热,操场上刮过的风都是热浪,教室里空调温度很低。
“小迟迟,你这脸色怎么跟刚从地府爬上来似的?”陆晓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真没事?要不跟老张请个假?”
迟渐说不出话,只是微微摇头,开学第一天不请假的原则他要贯彻到底。
“渐哥!我去小卖部一趟,你要吗?我帮你带啊”一个黑皮高个男生咋咋呼呼的冲迟渐喊着。
声音很大,迟渐说不了话,又没人回答,纪珩被吵的皱眉,随意回了句:“胃病,他不要”
男生哦哦两声然后忽然一愣:“诶珩哥你咋知道他胃病的?”
“……”
迟渐不知道自己趴了多久,直到睡了一觉醒了才感觉自己好点了。
一眼就看到了桌上已经凉透了的馄饨,他活动脖子的动作顿住,神情嫌弃的转头问:“这家店难吃的像牛粪,谁买的?”
俩人一致摇头。
他看了眼自己同学:“你的我的?”
同桌是个腼腆女生,本来在专心画画,一听迟渐叫她,直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想到什么似的,迟渐侧身一手支楞着脑袋朝纪珩那儿看过去,边拿卷子扇风边听后面那俩人抱怨。
这样的天根本没有几个能静下心学习,大多数人都在聊天,要不就是玩什么卡牌游戏,老师更是自己讲自己的。
显然纪珩就是听讲的那几个之一,不知道在草稿纸上算着什么,怪不得人家常年第一呢。
迟渐细细观摩着,比起他自己,纪珩长的很冷,骨相很好,眉骨突出,下颌骨顺畅,看着不近人情。
有种装货的感觉。
就那么看了几分钟,纪珩突然转头与他对上视线,黑瞳在狭长的眸中像块边角尖锐的黑曜石,迟渐看着他对自己做口型:看什么,喜欢我?
“?”他也做口型:你妈。
迟渐没再理他,换了个方向撑脑袋看着他同桌:“同桌,我长的怎么样?”
似是感觉这个问法不妥,他又重新组织语言:“我的意思是……你感觉我长相的特点是什么?”
女生盯着他几秒蹦出一个字:“帅”还竖了个大拇指。
迟渐叹气,放弃了,“谢谢夸奖”
他前面坐的就是他爸朋友的女儿,叫林粥粥,人如其名,“选择性”柔弱、自信活泼、落落大方,此时正手持米白色小风扇盯着纪珩发呆。
迟渐和她不像他和姜野这些人那么熟,还是他爸给他打电话让他别欺负人家小姑娘他才重新注意到这人的。
“啧”他有些不爽,看谁不好看这个面瘫脸?
他侧头对着他同桌小声自言自语:“他长那个逼样有什么好看的”然后坐直身子当无事发生。
下课铃与此同时响了起来。
林粥粥宁愿拧着身子都要去看,闻言回了个“你懂个屁”就拽着别人上厕所去了。
纪珩笔尖一顿,面无表情看过来,把他从头发、眉骨、鼻梁、薄唇到锁骨都打量了一遍,然后放下笔不急不缓开口:“迟同学,恩将仇报你是一把好手”
“……”怎么这都能听到,迟渐清了清嗓,佯装不经意的看他:“没,夸你帅,不行?”
“行,再夸一个我听听”
夸你妈。
与此同时,门口穿着艳红色连衣裙的女人风风火火走进来,连衣裙长至脚踝,自带气场似的。
哄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有人看到她来了,在她身后蹑手蹑脚的钻着空子溜了进来。
肖鸢没理他,走上讲台招了招手:“都不用管我,想出去的就出去啊,我就进来逛逛,不占你们课间时间”
不知是哪个之前就和肖鸢认识的人问了一句:“肖姐!这么好看的裙子跟淡妆和平底鞋根本不搭啊,怎么没穿高跟鞋啊!”
肖鸢弯了弯唇,双手撑着讲台:“观察这些倒挺细致,上一任老师布置的假期作业写完了吗?”
“啊——”教室里顿时哀怨声四起,“上一届的学长学姐说一中每一届高二分班后的作业都是不用收的,肖姐你别玩儿我们了”
肖鸢轻描淡写的抬眼扫视了一眼全班在场的人才开口回答一开始的问题:“高跟鞋在办公室,今天下午除了第一节就再没我的课了,所以下了就回去相亲去了”
“wo——”
晚自习最后一节时前面坐得端端正正的林粥粥突然回过头盯着他看。
迟渐懒散的单手撑着脑袋,校服外套被他脱了搭在椅子上,身上的黑色T恤领口宽大,突出的锁骨露出一大片,白的晃眼,活像是只勾人魂的狐狸。
察觉到目光的他缓缓抬眸看过去,看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对方有什么要说话的架势,于是一字一句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林粥粥无语,她是一秒也不想跟这个欠揍的玩意儿多说,但奈何还有目的,她眼神不断朝纪珩的方向示意着。
迟渐看懂了,凑过去压低声音一脸震惊:“我靠你不会是眼瞎看上这面瘫脸了吧?怎么这么想不开?”
他以为自己声音很低,实际上犹如寂静空间里的一个响屁,令人驻足回首。
隔壁转着笔垂着眼皮看书的纪珩、后面支楞着脑袋打瞌睡的姜野、讲台上管事的班长、教室里弯腰驼背双目无神上自习的学生,全都齐刷刷朝这儿看了过来。
林粥粥绝望的闭上眼,全身僵硬的小心翼翼转了回去。
没救了。
迟渐趴下玩手机,彻底闭嘴。
开学第一周都是过的异常快的,周日晚自习放学前几分钟姜野戳了他一下:“渐哥,一会儿去喝酒不?周家记的烧烤,我请客”
迟渐打了个哈欠:“不去,明天要上课”
“就喝一点,庆祝我们正式成为十七班的一员”姜野怂恿道:“陆晓也去,就我们仨”
迟渐犹豫了一下,想着自己酒量还行,也就没拒绝:“行,不过说好,就一点”
“没问题!”姜野拍着胸脯保证。
两人的对话没刻意压低声音,纪珩收拾书包的动作顿了一下,没回头,只是淡淡地说:“未成年人禁止饮酒,被抓到要记过”
迟渐瞪了他一眼:“关你屁事?我爱喝多少喝多少”
纪珩没理他,拉上书包拉链,从后门走了。
“你也成年了啊”陆晓装好书包走过来,对这句话感到莫名其妙:“他管这干啥?”
迟渐翻白眼:“屎吃多了”
一直到坐在烧烤的,迟渐才发现自己被姜野骗了。
所谓的“就喝一点”,变成了三瓶啤酒,他确实感觉自己酒量不算差,但架不住姜野和陆晓轮番劝,没一会儿就感觉世界天旋地转了。
“再来再来!我就不信了!”迟渐脸上的表情坚定的仿佛要入党。
陆晓开玩笑的说迟渐会不会被那朵高岭之花拿捏。
迟渐坐在烧烤店的椅子上,脸颊上泛着带着醉意的红晕,他一喝酒,眼尾、鼻尖、耳廓都呈粉红色,腕骨还因为没把住劲儿给自己磕淤青了。
明明看起来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却依旧意志坚定的要说完。
他举着深绿色的玻璃酒瓶信誓旦旦的口出狂言:“什么拿捏不拿捏的,直接拿下好吧?就他那个小瘪三,看我明天就一举拿下!”
陆晓:“……”
姜野:“……”
没人回话。
他眼前一片朦胧,继续不顾一切大声说着:“你们别看他平时一副谁都不怕的傲骨子样!过几天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我这个校霸的厉害……”
姜野突然开始大笑,非常字正腔圆的大笑,想以此用来提醒那个仍然在口出狂言的人。
没成想迟渐反手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笑个屁你,笑的跟个播音主持似的”
“……”姜野一脸委屈又憋屈的挠了挠后脑勺,没再说话。
几秒后他还是没敢坐着,笑眯眯的起身,比了个“请”的手势恭恭敬敬的给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不少的人让座:“哈哈,珩哥您不是回家了吗怎么来这儿了?您坐,您坐”
纪珩没理他,单手拽着肩上的黑色书包带子,手背上显眼的青筋衬得皮肤更加白皙。
他垂着眼皮冷冷盯着那个举着啤酒说着风凉话的人,又扫了一眼同一桌的姜野和陆晓,表情略带轻蔑。
他对上那双蒙着雾的双眸,淡淡开口:“你刚说要一举拿下谁?”
声线冷冽又清晰,略带上移的尾音显现出一丝质问的口吻。
偏偏迟渐还不知收敛,醉意已经占据了大脑和思维,如瞎掉的鸟般四处乱撞。
他又灌了一口啤酒,然后伸出左手食指指向眼前这个迷迷糊糊的人脸:“我?爸爸就说你呢!天天跟个树懒一样挂着个脸,你不会以为你很牛逼……嘶”
话还没说完就被手上一阵剧烈的疼痛打断了思路——是纪珩将他那根手指用力掰了下去。
纪珩看他露出痛苦神情后才松开手,他弯下腰,隐于黑衣内的一个银色的金属小骨头吊坠顺势从领口滑出,暴露在空气中。
纪珩俯在他耳畔声音低沉:“别想了,小、瘪、三”
拇指大的小骨头在迟渐袒露着的锁骨上轻轻贴了一下又分离。
说罢纪珩起身去看迟渐的反应,看清后无言以对——迟渐早不知何时已经睡过去了,姿势还是原来的姿势,连头都没偏一下。
“……”
翌日。
迟渐是被连环催命闹钟吵醒的,睁眼时感觉浑身肌无力,天旋地转,头晕的厉害,甚至抬手关闹钟的时候都感觉自己手下一秒就要掉下去了。
“我……操……”他重新闭上眼,抬手准备揉揉眼睛,手指与眼皮接触到的瞬间,指骨根处传来阵阵巨痛,伴随着不可忽略的麻木感。
他艰难的点开微信里他、姜野和陆晓的小群,一脸懵逼的打字:
【迟渐:你们俩昨天到底对我干了什么?我他妈左手食指怎么这么疼??】
两分钟后。
【姜野:绝交了】
【迟渐:?】
【陆晓:你真一点都不记得了?】
【姜野:昨天给了我一个**兜这事儿也不记得了?】
迟渐努力从记忆里搜刮有关于昨晚的片段,无果。
【迟渐:再卖关子让你俩见不到今日份憨厚老张】
……
二十六个、二十七个、二十八个,迟渐捂着额头有点想死了,他一路上又是数路边的树,又是数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现如今上楼的楼梯都被他数尽了。
再也不喝酒了,拿下他妈啊,简直是……太他妈的丢脸了,几年校霸的颜面都扫地了。
正低着头不急不慢的走,忽然肩膀被人不轻不重撞了一下,他猛的抖了一下,下意识骂到:“靠!”
转身才发现是纪珩,少年没穿昨天那件黑T,换了件克莱因蓝的宽松短T,本身就白,再被蓝色一衬,犹如烈日下的一张白纸,刺眼。
纪珩见他回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三十秒迟到”就侧身朝前面走了。
“……”迟渐深呼吸,“你……”
最后什么屁也没憋出来,突然想起来了:“我靠靠靠靠靠三十秒!”
陆晓一句接一句的讲述昨晚的事儿,“哦对了,还有你那个前任,昨晚我们回宿舍的时候听到她说……”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然后压低声音:“说她和纪珩谈了”
“什么?”迟渐极其震惊,前女友和看不顺眼的人在一起了?他瞬间感觉自己收到了侮辱。
跑操过后纪珩照常买水,被迎面而来的迟渐撞了一下,水刚拧开,撒了出来,他蹙眉甩了甩手。
没成想迟渐很不爽的反倒凑了上来:“撞什么撞?那么宽的路非要从这儿走什么意思?”
纪珩不想理,侧身准备离开,迟渐拉住他声音很大:“谁准你走了?我说了吗?”
“要你说?”纪珩冷下脸色一瞬不瞬盯着他。
迟渐揪着他衣领还想干什么结果被一声怒吼打断了:“迟渐!又是你小子!终于让我逮到了你,你再打架试试?”
倒霉如迟渐,他侧头,大马猴乱七八糟的跑过来拉开他俩。
大马猴是上学期迟渐班主任,现在担任德育处主任,迟渐对他最头疼,迟到翻墙什么的倒是不管,专治打架。
一堆教育的说辞迟渐都快能背下来了,词儿还不变,只在大马猴提到“手牵手主席台念检讨”的时候他才蓦然抬头震惊发言:“干什么?大……主任我们也没动手不至于吧”
大马猴自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信自己看到的。
迟渐哄人的技巧信手拈来,说尽好话求了他半天才把这个惩罚降级为“下次在他面前要表现的关系很好,再被抓到一次没得商量”
大马猴对自己的想法很满意,让他俩当场示范一遍。
迟渐:“?”
纪珩:“?”
“那就检讨……”大马猴话还没说完迟渐猛的揽着纪珩的肩膀笑起来:“有话好商量主任”
大丈夫能屈能伸。
大马猴欣慰的点点头,半白的头发被他向旁边扒拉了一下,他一手拉住一只手将其按在一起:“对嘛,这才像样,以后就要这样子”
迟渐咬牙,能屈能伸的假笑:“主任您说的对,我们就应该像这样和平共处,打架什么的这种恶**件根本不可能”
姜野快要笑疯了疯狂拍照给提前回教室的陆晓发:“我操啊,放过我们这些笑点低的人吧我要笑疯了,珩哥脸都青了”
大马猴一走迟渐就一蹦三米远,一脸嫌弃的拍衣袖:“离我远点”
“这话好像应该我说”纪珩看了他一眼,眼神像是要给他杀了,他转身就走:“离我远点”
谁稀罕离你多近似的,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