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昀自小就没生过什么大病，身强体壮也很少往医院跑。然而这次出了车祸，加上之前昏迷的时间，一连就在医院躺了半月有余。
蒋家夫妻被他吓得够呛，曾经养孩子向来都是怎么糙怎么来的二人，一时间竟不约而同地向公司请了一个月的假，安心地在家陪着蒋家兄弟俩。
面对父母呈指数式增长的关爱，无故沾光的蒋玉樊享受得比伤患还要理所应当，最后甚至还得寸进尺地指使起了大病未愈的蒋昀。
虽然每回被蒋父蒋母听到后都会被训斥一顿，蒋玉樊也从不收敛。
他能这么嚣张，自然少不了蒋昀的功劳。若非是蒋昀对他有求必应，蒋玉樊也不至于指使他指使得如此得心应手。
不过这也不能怪蒋昀，毕竟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蒋家父母的心思很少放着养孩子上面，无论是蒋昀还是蒋玉樊，他们采取的方式都是放养。
蒋昀能健康地成长起来，完全是靠自己生命力顽强，心志坚定。
而蒋玉樊不同，在蒋昀的记忆中，蒋玉樊是个极其娇气的小孩，心思也极为敏感。
他不能和蒋昀一样，用平常心去对待父母对自己的疏忽，所以他总是在哭，总是在闹。
蒋昀没有办法，只能担起照顾他、关心他的重任，对他无微不至，有求必应。日子一长，也就被迫成为了一个标准的弟控。
“啊！怎么又输了！”随着手机中传来‘游戏失败’的机械女音，蒋玉樊一把将手机摔在沙发上，兀自生了会儿气后，他转头看向蒋昀，笑嘻嘻地道：“哥哥！我想吃苹果，削皮切块的那种！”
蒋昀闻言放下了手机，顺手在果盘中拿了个苹果，然后伸手向远在茶几另一边的水果刀虚握了一下。
蒋玉樊见他如此动作，噗呲一声笑了起来，一边俯身将水果刀拿了过来，一边笑道：“哥你好懒哦。”
蒋昀接过水果刀发了会儿愣，随即看着蒋玉樊不屑道：“再懒也没你懒。”
蒋玉樊嘿嘿笑了两声，道：“我这不是有个勤快的哥哥吗？懒点又有什么关系？”
蒋昀无奈一笑：“懒死你得了。”
说话之间，出门买菜的蒋父蒋母也回了家。
蒋母提着兄弟二人喜欢吃的几样菜，蒋父则一成不变地提着一只母鸡。这是要给蒋昀炖鸡汤用的，自蒋昀车祸醒来过后，这道汤品就从来没有缺席过。
“又炖鸡汤啊···”蒋玉樊自然也看到了蒋父提着的母鸡，不由地苦了一张脸，趴在沙发背上哀嚎了一声。
蒋父提了提手中的母鸡，不满地骂道：“又不是炖给你喝的，天天蹭着喝还敢嫌弃？”
蒋玉樊撇了撇嘴，转头看向一旁的蒋昀，大声喊道：“我哥也不想喝！”
莫名地被拉入了战场，蒋昀白了蒋玉樊一眼，把刚好削完皮的苹果塞到了他的嘴中，道：“自己啃。”
“唔？”蒋玉樊一双好看的杏眼不解地眨了眨，他先就着蒋昀的手咬了一口苹果，然后接过苹果解救了自己被封住的嘴，委屈巴巴地道：“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蒋昀被他逗笑了，伸手薅了一把他的头发，道：“不会消失，会转移。”
说罢，就丢下蒋玉樊一人，独自从沙发上起身，帮蒋父蒋母把东西提到了厨房。
做饭主要是蒋母的任务，蒋昀与蒋父负责在旁边打打下手。蒋玉樊则最为悠闲，只负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看电视。
有时看见蒋昀出来拿东西，还会嬉皮笑脸地学着电视里的人物逗蒋昀几句。
“嬛儿，你又在找什么？”蒋玉樊跳过一个台，顺口学着方才所见之人的语气，有模有样地问道。
蒋昀笑了笑没有理他，径直走到储物柜旁，从中拿出了一桶油。
“悟空你拿油作甚？是想吃为师的唐僧肉吗？”
蒋昀斜觑了他一眼，道：“那我应该还差把刀子。”
“咦——”蒋玉樊夸张地抖了抖身子，佯装不可置信地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悟空。”
“其实——”蒋昀忽然做了个鬼脸，凑近蒋玉樊阴森森地道：“我不是悟空，是来吃你的妖怪——”
“啊！”蒋玉樊捂着胸口随便嚎了几声，“悟空你在哪？快来救为师——”
蒋昀被他逗得低声笑了起来，他一把摁住蒋玉樊的脑门，将他摁倒在沙发上，笑道：“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等死吧。”
“不——”
蒋玉樊的戏瘾还没过去，蒋昀也不急着走，他就靠在沙发背上，看着蒋玉樊躺在沙发上像条鱼一样扑腾，听着他胡乱地喊着什么“大哥”“师父”“皇上”“娘娘”···
直到他喊累了，闹累了，蒋昀才笑着递给他一个‘别玩了’的眼神。
后者也确实没了力气，但他却仍旧笑嘻嘻地盯着蒋昀，伸手拉住了他扶在沙发上的手，用喊得有些沙哑的声音轻轻唤道：
“师兄，救我。”
“···”蒋昀不知为何被吓得瞳孔微缩，心跳也莫名漏了一拍。他下意识的抽出了被蒋玉樊拉住的手，然后在对方不解的视线中头也不回地去了厨房。
之后的蒋昀忽然就变得沉默了起来，也不是他想沉默，而是他觉得心里发慌，喉间堵塞，一股阴郁之感压得他说不出话来。
他的异常很快引起了蒋父蒋母的注意，他们担忧地问道：“小昀你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蒋昀皱了皱眉，艰难地道：“心里很慌，手脚发麻，头也晕，大概是脑震荡还没好。”
蒋家父母闻言对视一眼，做下了决定：“明天再去一趟医院。”
蒋昀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将自己锁在了房间。
这一天晚上，蒋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或者说，不知道是怎么晕过去的。
他只依稀感觉到了一股力道在拉扯着他，与此同时还有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呼喊着他。
在叫他···
“昀儿。”
接着，他便入了梦。梦中他穿越到了一本小说里面，成为了一个初期的反派，在阴差阳错之下救了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路人甲，然后带着他修行，带着他成长。
再然后···
他就因晋升金丹，而被心魔带到了这里。
第二天，蒋昀是被蒋玉樊的敲门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环视着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每一处都和他记忆中的相同，没有一丝差别。
“咚、咚咚。”蒋玉樊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蒋昀起身去为他开门。
门外，蒋玉樊因昨天的事难得地感到了一丝愧疚，他拉了拉蒋昀的手，道：“哥，吃早饭了，我都给你盛好了。”
蒋昀愣了愣，道：“好。”
说完，他就被蒋玉樊拉着走到了餐桌前。
餐桌上是和平常一样的白粥加小菜，还有一盘色泽形状都十分完美的煎蛋。
是他父母最常备下的早餐。
和记忆中的没什么两样，所以···
这就是心魔之境吗？
或者说，这就是他的世界。
他回来了···
他没有死，他只是被撞出了脑震荡。
不。
不对。
这不是他的世界，他没有回去，他只是被心魔困在了这里。
可···
这里这么真实，真的不是现实世界吗···
脑海中冒出了两个不同的声音，吵得蒋昀头疼，他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头，依旧散不去那股昏沉混沌之感。
他忽然就分不清了，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大梦初醒。
“师兄。”
蒋昀皱了皱眉，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唤他，是梦中那个听话的小孩，还是蒋玉樊又在与他玩笑。
“师兄，救我。”
脑海中不知为何响起了昨日蒋玉樊无意中说出的那句话来，这让蒋昀很在意。
他在在意什么，自己也不清楚。
似乎···
似乎···
似乎是有个小孩还在等他。
对啊···
为了不打扰他晋升金丹，那孩子连个稍微舒服点的站姿都还没来得及调整好，就被师尊封印住了行动。
他得去救他。
可···那又一定是真实的吗，不会是他的一场梦吗···
蒋昀浑浑噩噩地吃完了一顿饭，然后按照计划和家人一起出了门，启程去往医院。
外面的太阳很大，明明现在才八点而已，它却像正午一样亮得刺眼，亮得他头疼。
蒋昀恍恍惚惚地走着，跟着前面的人影走着，不知不觉间就走上了斑马线。
顺着黑白相间的条纹，他一步一步地踏向对面。
他每踏一步，四周的世界就灰白了一格。
唯有的彩色，是前方亮着的绿灯，还有身侧呼啸而来的红色法拉利。
法拉利V12发动机的轰鸣声本该悦耳，现在却吵得要命，因为除它之外，还有一些声音夹杂在其中——
“小昀——”这是母亲焦急的声音。
“昀儿，醒醒！不要被心魔魇住！”这是···师尊的声音。
“哥哥，你不要吓我，你怎么了···”嗯，好像有点糟糕，小樊又在哭了。都这么大的人了，为什么还是爱哭···
“师兄，师兄···师兄——”那是···纪铭的声音。
他怎么···也哭了呢？
还未等他想明白，刺耳的喇叭声就强势地掩盖住了所有的声音。蒋昀的世界在那一瞬间清净了下来，同时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他此刻才发现，人行道上渐行渐远的蒋家人中，根本没有自己。
他在这里，而他们在那里。他停了下来，而他们却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走向了离他最远的彼岸。
远远的，他还看见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蒋玉樊，一边抹着泪，一边还在不断地喊着：
“哥哥。”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