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冢如一条幽静古道,唯有浅溪绕阶,汩汩作响。
灵熙越过白衣女子的肩,踏碎月光,逆流而上,最终站到那柄银剑前。
她在那仔细地看了又看,脸上隐隐浮现焦急之色。能清楚感觉到背后一股强烈视线锁着自己,她绝不能空手而归。
于是只好暗搓搓泻出几丝暗红灵力,探入银剑搜查。
片刻后,灵熙面上一喜,翘起眉毛扭过头来:“里面似乎藏了一缕剑意!”
“嗯。”陆青遥低低应了一声,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
“还有呢?”
灵熙一时答不上来,继续盯着银剑研究。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陆青遥察觉出一丝异样:“你确定你真感觉到了?”
灵熙歪了歪头,试探性问道:“这似乎是从前那位剑尊之徒的佩剑,为何要我感知这个?”
这跟她们二人的事有什么关系吗?
回忆了一下命书上的记载,她扭头看向陆青遥,神情带着探究。
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偏偏选了泠舟雪的这把剑。难道说…青荣也看过那本命书?
“……”陆青遥定定看她半晌,“实不相瞒,这的确是无极峰暮银珏的佩剑。从前她是我敬爱的一位师姐,我一直希望能够解开她留下来的秘密。”
“所以,还请你…大胆一试。”
能堪破那剑意的人,世间仅有一位。
事已至此,陆青遥只求得到真相。
听完她的叹息,灵熙有些吃味地说道:“别人的事你倒是记得清楚。”
“算了,接下来,就好好看着我吧!”
她鼓足干劲,朝眼前的银剑伸手。
没错,不论陆青遥要她做什么,她都绝对不会失手。
触碰到的一刹,银白色的光芒从剑身亮起。
像是厚重的灰尘被洗刷殆尽,重新露出底下耀眼的光辉。
周围一切都被光芒笼罩,连同灵熙那欣喜的神采也一并被光淹没。
剑光不断向四周荡开,如同一片片月辉洒落大地,宣告着中间那人不容置疑绝无仅有的身份。
陆青遥迎着剑波聚力对抗,衣袖在她身后高高飘扬,她没被击退,却也无法再前进一步。
注视着那亮光,眼睛竟有些酸涩起来,可区区泪光,如何能同皓月争辉?
在这刺目的光辉前,所有痴心妄想都被连根拔除。
从前的一幕幕从脑海中闪过,到这时候,她才恍然意识到一件事。
或许……从见到这个人的第一眼开始,妄念就已在心中生根发芽。
只可惜。
那一夜,她亲自在孟家宅邸、在系统的指引下找到的人,又怎会出错?
更何况来时路上,枫黎的出现,不就已经很能证明——眼前这位是货真价实的“女主”了吗?
体内的灵力紊乱不已,陆青遥忽觉手背落上一滩液体。低头一看,竟是一抹鲜红,直直烙进眼底。
…走火入魔么?
自知不能再没意义地耗下去,又过几息,陆青遥撤回灵力,面不改色给自己点了几处穴,抹去唇角血迹。
她最后往白光中望了一眼,随后转身离去。
然而在她走过的某处黑暗之中。
虚空中无声荡开一圈圈波纹,原本空无一物的石壁表面忽然冒出个黑糊糊的诡影。
那黑影缓缓探出头,深紫的眼瞳注视着白发女子离去的方向,似乎意犹未尽地回味道:“瞧瞧本尊撞见了什么?呵呵呵,真是有意思的眼神。”
旋即这诡影从石壁里飘出,化作一道邪气森森的紫烟,顺着剑林中一路探索,渐渐朝深处那团银白剑芒逼近。
半路它忽然停住,只因那柄银剑旁不知何时多了个人,一身古朴玄衣,无悲无喜地凝视着剑光。
紫烟似是兴奋地抖动一下,悠悠地飘到对方身边,绕着她盘旋。
“哟,这不是剑尊大人吗,又来看徒儿啦?”
紫烟肆无忌惮地嘲讽着,每个字都直戳那人痛处:“不是说下山之后就恩断义绝吗,怎么大人却在此处对着徒儿的故剑黯然神伤?”
剑尊完全没有理会,被无视的紫烟于是更加放肆:“本尊献给剑尊大人的礼物,怎么没见大人贴身携带?”
“堂堂明华剑尊,连一把像样的灵剑都没有,多让人笑话啊。要不然,让本尊帮你找找,那剑究竟掉去了何处?”
剑尊这才微微移眼,冷灰的眸子一下锁定紫烟,后者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但为时已晚。
噗的一声,紫烟甚至来不及发出惊呼,便被一道无形剑气贯穿死死钉在地上。
“我说过,胆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必将你一剑处决。”
紫烟最后听到这么一句话。
黑衣的剑尊立在风中,如天神俯视着地上的爬虫。
在彻底消散之前,紫烟苟延残喘着,发出几声沙哑的笑,仿佛念着世间最恶毒的诅咒:“废物,你还是…谁都…留不住……”
*
银剑的光芒将灵熙吞没,实则是把她拉入识海,令她暂时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故而她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孤零零丢在了剑冢。
识海之中,万顷血涛如熔岩翻腾,滚滚不息。
漂浮在上空的女子倏地睁开羽睫,那双眼眸暗红逼人,像极上古凶兽之瞳,却又偏偏充满神性。两粒漆红小痣滴在眼尾,血珠般妖冶秾丽。
下意识便想寻找另一人的身影,她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掌变回了从前的大小。
“恩?”
复又摸了摸脸庞,没有佩戴任何面具面纱,竟也还安然无恙。
此刻的她,不再是小医仙那副娇小的身躯,而是用着原本的样貌。
尽管还是同一张脸,却如血池中的白莲吸饱了养分,摇身一变,舒展成为热烈的曼珠沙华,美得张扬灼目。
“原来如此,此处乃识海之中。”灵熙低低笑了两声,伸展自己的肢体,感到一种久违的舒适与怀念,“青荣啊青荣,你真是把我害得好苦啊…”
她恶劣的想道:要是以这幅样子去见青荣,肯定又能把她吓得魂不附体吧?
现在戕魂也不在她手中,真是让人跃跃欲试呢。
这时,一道雪亮的流星从天外飞来,灵熙抬手一点,便让那星芒乖乖落到眼前。
一切有灵之物,在掌管生死轮回的真神面前,都得俯首听命。
银白的星芒在眼前展开,将里面藏着的景象完完整整展现出来——
天光昏暗,朔风凛冽。
一名女童跟随一位妇人摸黑爬上无极峰,来到一座宏伟宫殿前。
看到这样的画面,灵熙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但想到进来前陆青遥对她诉说的请求,又只好耐着性子看下去。
画面继续在她眼前流动。
宫殿由玄玉打造,乍一看却像是烧得焦黑后被雪掩埋的遗骸,女童往母亲怀里躲了躲,母亲将她冻红的小手捂在掌心,随后带她一起跪在覆雪的寒阶上。
看见母亲泪水纵横的面庞,女童将所有疼痛都咽回了肚子里。
妇人双膝下跪,双手合十,对着空荡的宫殿苦苦哀求:“大人,容娘自知泠舟一族曾对您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无颜开口求您……可如今,容娘实在走投无路,只求您念在从前容娘曾救您一命的份上,收留我的女儿。”
“容娘别无所求,只求她能够…平平安安长大。”
母女二人跪了几日,大雪就下了几日。妇人一直求着,直到声音嘶哑。
终于,宫门缓缓开启,露出殿内一位身着玄袍面容肃冷的女子。便是闻名天下的明华剑尊。
剑尊未发一言,轻轻挥袖,将冻得失去意识的女童带到怀中,为她输送温暖灵力。
容娘不舍地看了眼自己的孩子,抹去眼中泪花,最后唤了一声“阿雪”。
她朝剑尊深深一拜,随后转身,一步步消失在茫茫雪色之中。
从今日起,泠舟家主的女儿便失踪了。
剑尊看着怀里的小人,闭着眼的孩子似乎感觉到离别,在梦里轻声抽泣着,剑尊面无表情地扫去女孩发梢落雪。
“只要你愿意舍弃从前的身份,忘却恩怨,我可护你一世无虞。但若他日,你欲再寻前尘,便自行离去,无极峰不再留你。”
极目远眺,殿外再无一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
“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徒儿,暮银珏。”
……
时光荏苒。
昔日的女童变成一位白衣仙,随师尊修习无情剑诀,道心稳固,不苟言笑。
却在一个似曾相识的黄昏后,她如当年来时一样,笔直地跪在剑尊面前。
玄玉殿内,寂静无光。
“师尊,”暮银珏双手伏地,额头触上地面,“徒儿不孝,欲前往泠舟家求取秘术,换锦年一线生机。”
剑尊沉默地坐在殿内,神情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冷静淡然。
但当她看清暮银珏背来的那位女子的面容,古井无波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波动。
那是……
她的另一位徒儿,素山锦年。
她曾封印她的修为与识海,派她去人间历练。
她对她寄予厚望。可她却终究没能堪破大道,反倒与心爱之人双双殒命,如今生机已散,乃命中注定的一劫,无力回天。
暮银珏是她仅剩的徒儿,且向来悟性极佳,她不愿再一次看到悲剧重演,于是淡淡道:“银珏,生死乃世间常事,莫要执迷不悟,一意孤行。”
听完此话,暮银珏雪白的面庞更添惨淡,撑在地上的手攥得发青。
师尊所言从来都是真理。
她说大道无情,应断绝情丝;她说遇事不决,皆一剑斩之。
可如今,那一条路救不回锦年,于是暮银珏选择听从自己的内心。
“无论前路如何,徒儿…非去不可。”
她向来言出必行,也清楚地知道,师尊亦是如此。
说过的话,纵使伤人也如覆水难收。
所以,就让她这个做徒儿的最后替师尊说一回吧。
“师尊多年的庇护与教导之恩,徒儿铭记于心,入门时立下的誓言亦不敢忘记。此番归家,违背了师尊的教诲,徒儿愿自毁金丹作为惩戒。”
“他日归于泠舟,望师尊将我逐出师门,从此勿挂勿念。”
那一刻,暮银珏虽面上不显,心底无法抑制地涌起悲伤。
不知从何时起,她竟能渐渐体会到从前隔绝在外的那些情感。
而剑尊,依旧是那位无情道大成者,断绝七情六欲之人。
所以当她看到在自己跟前一点点长大的小姑娘挥剑刺向丹田时,心头虽划过诸多难以言喻的情绪,却很快如投石落湖一般恢复平静。
咔嚓。
暮银珏代任执霆峰掌刑人多年,挥剑素来干脆又利落。
九转金丹应声碎裂,释放澎湃能量,炽烈的光波如陨石撞山,实乃惊世一剑。
一代天骄,自此归于沉寂。
“暮银珏”这个名字,最终还是被还了回来。
闭关回来,但完全不记得咋写文了,修修旧文试图复健qw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悟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