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家二姑娘和三姑娘帮灵熙找到一间柴房。
扫去厚尘蛛网，填上墙角老鼠洞，再添置一桌一椅一床，破烂的屋子焕然一新。
“呼，大功告成，这样灵熙就可以留在扶摇峰了。”
她们擦了把汗，坐到硬邦邦的床上，当即被磕得脸色一青，赶忙扶着腰站起：“要不你还是先去跟我们凑合几晚吧？”
这儿的条件实在太简陋了些。
灵熙原本望着窗外出神，听到这话，走过去给她们倒了两杯水。
“不必麻烦了，一路以来辛苦你们，我会去陆峰主那好好表现，争取早日成为正式弟子。”
两姑娘对视一眼，“好吧，那我们等你好消息。”
她们劳累一天，腰酸背痛，告辞回去歇息了。
刚出去把门关上，屋内骤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透过窗户的阳光似乎冷了几分，灵熙脸上笑容消失，盯着虚空中某个方向，面色不善：“何方鼠辈，藏头露尾？“
见无人回应，她冷哼一声，抬手凌空一握，强大的波动向四周荡开。
“你以为你那恶心的气息，遮得住吗！”
气波如剑意般势不可挡，横扫至屋外，枯枝断树齐齐一震，中途却被另一道力量拦截。
“你，不该来这里。”
一道冷冽声音凭空冒出，犹如千年寒冰，不知来自怎样一位断情绝预欲之人。
但若陆青遥在此，会惊讶地发现，这竟与她在界石中听到的那道神秘声音如此相像。
整座扶摇峰都笼罩在这股讨厌的气息下，灵熙脸上厌恶之色更重，对空中质问：“你潜伏在她身边，到底想做什么？”
那声音不愿回答，过了好一会才道：“你什么也不懂，也无需知晓更多。”
“这是我的地盘，你该走了。”
话音落下，空气开始无声扭曲，仿佛被一股巨力挤压。
原本的地面突然变成会吃人的沼泽，一点点将灵熙的鞋履吞没，仿佛有一根根无形的锁链拔地而起，捆得她动弹不得。
她面色一凛，身上亮起一圈莹白神光，虽然微弱，却也在黑暗中顽强地闪烁着。
见一时半会拉不走灵熙，那道声音更加冰冷，带着些许威严：“不好好在你的冥界待着，贸然闯入人间，是想让阴阳两界再度混乱么？”
闻言，灵熙嘴唇抿紧，似乎想辩解什么，但再抬头时，略白的脸上只露出一个邪肆笑容：“你以为，我会在乎？”
那声音似乎被她噎了一下，沉默片刻，语气多了一丝讥诮，“一万年过去，你还是这么废物。”
“你的旧部应该告诉过你，不要再来干扰她的命格，她要去的地方，你我都无法跟随。”
灵熙忽然想起出幽冥前，阻拦她的那两个人，也是故弄玄虚说了这么一堆废话，白白耽误她许多时间。
想到这里，她不由面色一沉。
能不能到达，是她说了算！
她积蓄神力，瞳孔似乎凝成两柄利剑，散发猩红光芒：“形体都化不出的废物，等你能够现世，再来说教吧！”
神光冲天而起，将身上的桎梏尽数震断，那股力量也被驱逐干净。
整片空间随之恢复正常，再不剩一点奇怪声响。
灵熙靠在床榻微喘。而屋外，一道墨痕正沿着木窗爬行，偷偷冒出个尖尖。
它试图聚集形体，却再次失败，只好以一团墨水的形态飘进屋内。
“美人儿，你好厉害啊！刚刚那个是怀云真君吧，你居然能把她都打跑了！”那团墨水跑到灵熙面前，凝出四个尖尖，在空中欢呼雀跃。
跳着跳着，它后知后觉道，“咦，小仙又能说话了！？”
灵熙也微微一惊。
怀云真君？原来那家伙也给自己弄了个现世的身份。
她压下怒意，望着那团墨水，换成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柔和声调：“你是…毛笔精？你还没恢复么？”
谁知不说还好，这一提，墨水两个尖尖在地上拍打，似乎在捶地痛哭。
“可不是吗，小仙为了你俩命都豁出去了，你们两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这么多天过去了，竟没有一个想起小仙，丧尽天良啊！”
灵熙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尝试给墨水注入灵力，却起不到丝毫作用，反倒是脸色愈发苍白，毛笔赶紧把她叫停。
她有些失落地问道：“你刚刚说她是…怀云真君，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讨厌鬼竟然当了青荣的师尊，叫她如何不气！
毛笔犯了难：“不知道啊，在山上这么久，连青遥都没见过她，我就更没见过了，这一百年我都老老实实躲在画境里面呢。”
听到这样的答案，灵熙脸色稍霁。
这时毛笔发觉周围残留着一些神力，飞快地扑上去，席卷得一干二净：“这是什么，真好吃，再给小仙来一点！”
灵熙擦了擦额头，看上去仿佛被风一吹就倒，不好意思地回道：“没有了…不过，为什么你能接受神力？”
“不知道诶…不对，小仙是神笔，爱吃神力，天经地义嘛！”
灵熙点了点头，将这个疑问记在心中。
原地缓了一会儿，她问毛笔：“你能不能带我去找…”
念到那个名字时，她竟有些羞涩，摸了摸自己微烫的脸颊，“去找青遥？”
“嘿嘿，这你问对人了，若没有小仙，你铁定找错地方！”
*
落梅卷轻雾，落于池面，浮动清波。
陆青遥坐在温泉里，缓缓睁眼。
凉风扫过花荫，一片寂静。
入定前还是万里无云，再睁眼，夜色已将庭院染得晦暗。这场景她早就习惯，只觉再过多少年也不会变。
体内灵力淬炼得精纯，已恢复金丹大圆满，就差——
忽然，她错愕地瞥向一角，发现熟悉的景色中多了一抹雪白。
月色溶溶，清风徐来。
漆木矮桌青瓷壶，小姑娘身着雪衣，静静地坐在廊边灯笼下。
眸光温柔如水，未语先笑，流苏面帘摇动起来，似一场不熄的星雨。
分明是初次所见，却毫不突兀，仿佛她一直静候那里，不曾离开。
两人隔空相望，相顾无言，只有梅花被风吹落。陆青遥心中异常平静，隐隐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瞧见矮桌的对面似乎空着个位置，她鬼使神差地从池子里起身，朝那里走去。
“哗啦——”
她只穿了一身素衣，出水便已干透，此刻在夜风中轻纱飘逸。
灵熙咕嘟嘟给两只杯子倒上热茶，皎洁月华将她的侧颜染得柔和，语气中似是怀念：“从前，我也是这样看着你练功。”
从前…
陆青遥脚步微顿，面无波澜地掩饰过去，在灵熙对面落座。
说来，这还是第一次没有易容，亦没有遮眼，完全用原本的样子与灵熙私下相会，还穿得如此散漫随意，莫名有些紧张。
尤其这时候对方还定定地注视着自己。
陆青遥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你……”
刚想问灵熙怎么进来的，就见一团墨水从对方背后飘出，正是没法凝聚形体的毛笔精。
看来就是它带灵熙进了玉梅居。
毛笔似乎还对这过去的主人不大信任，晃了一下又躲了起来。
于是陆青遥又望向杯中的清茶：“你从哪翻出泡茶的器具？”
按理说，应该由她来招待客人。
这回招待不周也就罢了，面前这人怎么还熟练得像是第二个主人似的？
灵熙浅浅一笑，“就算丢了记忆，可习惯是不会变的。”
“在幽冥的时候，你也买了这么一套茶具和小木桌。还有你挑选的碗筷、杯盏，很多东西，都跟这里的一模一样呢。”
视线落在盛开的青梅上，她感慨道：“就连那棵青梅树的位置都差不多。”
陆青遥挑了挑眉，她一直以为幽冥会是那种尸骸遍地，孤魂飘荡，忘川河奈何桥之类的景象。居然还能买东西？
不过如此看来，自己以前真的和灵熙很亲近。
她摩挲着瓷杯的几缕纹路，几分苦涩涌上心头。
所谓美梦，仅窥到一隅，便令人心生向往。
可她又如何不知，眼前的人，只属于她那位书中写定的宿命恋人。救命之恩，朝夕相处，又如何敌得过别人千年的苦等？
思及此，她仰头饮了口茶，饮鸩止渴一般，想要从中觅得一丝甘甜。
“今日大殿之上…”
身畔一道气息忽然贴近，陆青遥侧头去看，见灵熙撩起她一缕雪发，绕在指尖，似有几分委屈。
“峰主大人对我好生冷淡，真是吓坏我了。”
陆青遥身子僵了僵，却见对方那双狡黠的眸子似一汪清波，盛着月色在面前一晃一晃。
哪里像吓坏的样子，分明是存心要戏弄自己。
灵熙再度凑近，靠上陆青遥的肩，在她耳畔绵绵唤了声“师姐”。
“师姐不是说要带我学学规矩么，是什么样的规矩～”
陆青遥盯住她那前来撩拨自己的指，用灵力将其弹开，随后不服输似地撂下了瓷杯，一手撑席，欺身而上。
那不安分的姑娘跟没骨头似的一推就倒，转瞬就被困在门扇与女子之间的夹缝。
大抵是这方空气拥挤稀薄，原本白璧无瑕的脸颊升起两团红云，如同夜色浸染的海棠。
灯影摇晃，白发女子鬓丝缠乱，几缕泻落到身前的姑娘腰间。
分明是温柔缱绻的时刻，她的神情却正经得不像话，声音不带一丝欲念。
“以下犯上，是要挨罚的。听懂了吗，师、妹？”
陆青遥觉得面前这人像极了对着捕兽夹伸腿试探的兔子，胆大包天，又乐此不疲。
换言之，欠揍。
灵熙被拘于一隅也不恼，轻笑一声，指尖不死心地复挑，拈走了一片落在雪发间的花瓣。
随后轻轻衔于唇齿，炫耀似的。
“师姐想怎么罚我？”
微张的红唇与白梅形成鲜明对比，与眼尾的一抹绯色相衬，秾丽无双。
陆青遥不信自己治不了这家伙，正欲言传身教，冷不丁瞄到花瓣后露出的那一小截舌尖。
湿润晶莹，似乎浅尝着芬芳。
她呼吸一紧，慌忙闭眼扭过头去。
然而愈是如此，脑海中那一抹艳丽的水渍愈发清晰如画，挥之不去。
“师姐，怎么不看我？”灵熙的气息顺势又侵袭而来，仿佛要将她整个包裹其中。
“再不睁眼，我可就……”
距离越缩越近，隐隐有一缕梅香飘入鼻尖。陆青遥赶忙睁开双眼，把面前人按下坐好，喝道：“别胡闹了！”
灵熙动作被打断，眼底似是遗憾。意犹未尽地叹息一声，“师姐啊，你就一点都不好奇我们的过去吗？”
她捧来陆青遥一只手，眷恋似的贴上自己的脸颊，指腹在对方手背若有若无地流连。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我从前，是如何私定终身的？”
某熙：睁眼看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陆青遥：妈呀，妖精啊！
怀云：出生，在我给徒儿盖的房子里对我徒弟干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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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花前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