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遥懒得解释。
一来是这瞎话编得太过可笑;二来,她现在是“青荣”,为何要帮陆峰主澄清?
偏偏被女主死死盯着,竟莫名有些犯怵。
若是女主经过别人提点,认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无可能。
不过她就算知道,又能怎样呢?
顶着无数目光,陆青遥终于开口:“灵熙姑娘说得对,这人简直一派胡言。”
她又转向那名弟子,斥责道:“谁不知阮峰主向来对药峰弟子百般爱护,怎会容许你说的那种事发生?”
别的也就罢了,但若放任那番话传到阮殊桐耳里,恐怕要闹出人命。
这位人尽皆知的夺命毒医,更是出了名的护短。
那人转了转眼珠,脱口道:“这…陆青遥比阮峰主修为高些,怕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听到这话,陆青遥不由倒吸口凉气。
这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可别来祸害她呀!
修为是别人的上限,却绝不能拿来衡量夺命神医。
阮殊同曾放言“谁敢欺负药峰弟子就弄死谁”,可不是说说而已。
有个不知死活的纨绔调戏药峰小师妹,被阮殊同绑回去削成人棍不说,那人一大家子上门寻仇,结果父亲祖父曾祖高祖…整整齐齐泡了五个缸。
有这么一位说到做到的峰主,灵药峰从此凶名显赫,无人敢招惹。
听完这桩事迹,方才大放厥词的人被吓得脸色惨白,唇瓣都哆嗦起来:“可、可能是我记错了,好像是勾搭其他峰的弟子。”
这番说辞完全在陆青遥预料之内。她下意识扫了眼灵熙的脸色,简直是比锅底还黑,陆青遥生无可恋地开口:“不妨说来听听。”
那人倒也不客气,张口就将整个重华宗都报了个遍,却没想到被陆青遥挨个怼了回去。
说一句就被堵一句,真叫人叹为观止。
对此当事人只想呵呵一笑。
当年素山心月嘴上说着怕修为落后要去闭关修炼,实则暗地里买通别人散播谣言搬弄是非。
多亏了她,勾搭哪一峰的传言陆青遥都不缺。
采花大盗、少女杀手,诸如此类的言论如野草般烧不尽吹又生,女修们走路见着她都得绕道。
这能忍?陆青遥将那群传谣的揪去胖揍一通,终于将风波压下去。
怎料不久后,流传的版本又变成了她目中无人,殴打同门。
至此,陆青遥终于悟了,横竖怎么着那群人都能翻出舌根来嚼,何必再跟她们浪费时间,还不如多练功。
倘若哪个不长眼的非将自己惹恼,就像打蚊子那样,翻手“啪”地一滩血,完事儿。
许久没跟人斗过口舌,陆青遥说得嘴有些干,恰有一筒水端到她面前。
灵熙递完水,意义不明地看了陆青遥一眼,终于不像之前那样气得发抖,转向对面那人时面色和善:“这位同门许是真的记性不佳。醉仙楼乃饮酒作诗、琴音雅集之地,盛名在外,只是寻常修士难以进去一观,闹出这样的误会也不能全怪她。”
这番说辞颇为体贴,也算给台阶下。
在洞窟内,灵熙算是众人的主心骨,她一发话,大伙都十分给面子,连连应和。
陆青遥豪饮着,越品越觉得不对劲。
怎么感觉灵熙像在内涵人家没见识呢?虽然事实就是如此。
偷偷瞄了灵熙一眼,陆青遥心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天生唱白脸的料?
于是果断加入声讨大军:“要是不信,你改日可以当面跟老板娘再说一遍你之前的话,看看她会不会派人砍你几条街!”
她们几个气焰高涨,对面想出风头不成反倒丢了脸面,只能灰溜溜跑了。
后面还追着一道笑声。“流光峰首席是吧,改日我们好好拜访拜访!”
没了热闹看,人群四散开来。
陆青遥忍俊不禁。本来懒得跟这些人一般见识,但教训一顿果然痛快。
这时,身侧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醉仙楼头牌,是不是很漂亮?”
陆青遥有些诧异地转过头,女主干嘛好奇这个,声音还莫名别扭,莫不是想诈她掉马不成?
“谁知道呢,在下也未能见过,但想来也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吧。”想到附加任务,陆青遥又善解人意地提醒道,“不过你就别想了,人家已经名花有主了。”
灵熙像是被气笑了,眸底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杀意:“呵,确实应是没见过。”
“每逢庆典,醉仙楼便请来绝世乐姬登台献艺。但那年很不凑巧有一位大魔前去砸场,宴会没能顺利举行,我没说错吧?”
放下话灵熙便独自走开,只留下一片冰凉的衣袂扫过陆青遥的手腕。
望着那道背影,陆青遥竟无端感受出几分落寞。
难不成……
女主竟是陆峰主的迷妹?
她面露怪异,又忽然意识到:什么说不说错的,那可是一百多年前的事!
尘封的记忆像纸页一样再度翻开——
彼时,一众新弟子中,陆青遥率先筑基成功,锦年带着她下山大吃大喝。
只是这俩一个一穷二白,一个花钱从不记账,在醉仙楼那帮花蝴蝶的甜言蜜哄下,很快被宰得连宗门令牌都要保不住了。
万幸当时正逢灯会,据说只要在醉仙楼的擂台获胜,就能进顶层雅间,以乐会友。
最重要的是,那桌菜不用结账。
两人早已身无分文,听到这话,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
擂台简直可以说是为这俩莽夫量身打造,锦年更已臻至金丹境界,打遍全场无敌手,高高的擂台上很快只剩下两个身影。
陆青遥身上浮动一层金色余焰,挥手间火光四溅,落星如雨,倒给台上增添些节庆的氛围。
眼看人影都被清空,陆青遥收起灵力,揉了揉微肿的关节,恢复往常的慵懒之态。
“师姐去赴约吧。”既已不用被扣下来刷盘子,她只想赶紧回去睡觉。
正要跳下台,素山锦年却从后面一把拉住陆青遥:“这怎么成,大好的机会,得让你见见世面呀。”
没等陆青遥拒绝,素山锦年先一步走下台认了输。
临走前拍了拍自家师妹的肩,“去吧,去瞧瞧那位大名鼎鼎的乐姬是何模样。”
素山锦年早已拿下内门大比的榜首,这擂台第一不如就让陆师妹捡个便宜。
“等等,锦年!”陆青遥还想去追,但以素山锦年的身法,只一瞬便消失在闹市之中。
陆青遥被留在台上,无奈地想道:同修无情道,锦年怎么就跟暮银珏天差地别呢?
潇洒恣意,打架又狠,简直羡煞旁人,这无情道她现在加入还来得及吗?
明明她就是个跟着出来蹭吃的,对乐姬不感兴趣……
好吧,还是挺好奇的。
名动天下的乐姬,谁不想一睹芳容呢?
陆青遥就这么被怂恿着登上了醉仙楼。
然而许是冥冥中早有注定,这一夜,大魔横空出世,陆青遥半路就被砸了个不省人事。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最终真正有幸见到那位绝世乐姬的,依然是锦年。
彼时素山锦年持萧立于江岸,在远离人烟之地吹奏着无人知晓的曲调。
白露横江,袅袅乐音拂开碧水。
年少时无意听来的曲子,一记便是一生。
那年如火丹枫,错相逢,有始无终。时过境迁,旧曲付予谁人听?
忽然间,另一道乐音隔江而来。
一音一调交汇在一起,竟丝丝入扣,浑然一体。
素山锦年克制激荡的心绪艰难地吹奏下去,生怕惊扰了这一场幻梦。
一曲罢,她握紧玉箫,忐忑地循声而去,想找到那人,询问她是从何处听得此曲。
寻寻觅觅,终于找到藏在树荫下的一叶小舟。
然而上去一看,却已人去舟空,那位合奏之人,亦不知所踪。
终究是…无缘相会吗?
少年人发带飞扬,遥望万顷烟波,满是失意。
待到风停,玉屏之后,灯火阑珊处,缓缓走出一位佳人。
那姑娘素手捧笙,笑靥疏浅。
瞥见那抹笑意的瞬间,素山锦年怔在原地,她动了动嘴唇,一下子将原本要说的话忘光了。
似乎……幼时她跟家主赴妙音门举办的宴会时,也曾见过这么一个,梨涡轻陷的姑娘。
昔日宴会,流水岸边,两个偷溜到外面的小女孩碰了个正着,年幼顽皮,名字都没问,便滚着满地红叶玩耍起来。
临近分别,其中一个小女孩拾起一片叶子放在唇畔,对另一人道:“这首曲子送给你。”
多年后,水面又映出从前那两道人影,默默相望,也不知是否认得出彼此,只有舟下荡开的波纹始终未能平静。
仿佛那早已沉入冰湖的年少心事,再度浮出水面。
“敢问姑娘…”
“这位少侠…”
声音不约而同撞到一起,二人一愣,均是失笑。
孤舟渐渐驶离岸边,似一片划开清波的红叶,载着吹不散的怦然,沿江而下。
……
收回思绪,陆青遥几步追上女主,“这些事你都从哪听来的?”自己都忘掉了的囧事还被别人记得,简直是毛骨悚然。
灵熙扭头,不答反问:“你不想我拜陆峰主为师,为什么?”
她心中万般明白,不该再朝青荣耍脾气。
可她气不过,这人过往种种,都与自己沾不上半点关系。
她无法插足,无法更改,甚至……寻不到一个质问的理由。
就好像站在悬崖之上,眼睁睁望着那个没有线的风筝不断离自己而去。
陆青遥自然不知道灵熙小脑袋瓜里的奇思妙想,瞧见这人倔得十头牛都拉不回的模样,她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还为什么?废话。当然是不想你变成你仇人的仙傀的弟子。
而且师姐的老婆竟然是自己的徒弟,这算什么事!
“你拥有百年难见的天生剑体,自然要修剑道,只有去剑尊门下,你才能变得更强。”
天知道陆青遥已经多努力才找了个听起来正常的理由,只盼望女主能识点好歹。
结果对方牙齿磨着那两个字,像是忍无可忍般:“剑尊…剑尊,你就知道剑尊,别再跟我提她!”
听听,听听这口气。
剑尊,那可是正道第一人。
重华宗因为有剑尊坐镇,魔尊才不敢来犯。原著最后,也是剑尊出手才彻底消灭了魔尊。
陆青遥对这无知的小孩几乎生出同情,却又隐隐钻出一丝期待。
也许真神转世,当真可以超越那位天下第一呢?
但所谓“青出于蓝胜于蓝”,首先要有“出于蓝”这个前提不是?
略一思索,陆青遥故技重施,缴了对方的武器。冰剑出鞘,被她握在手中细细打量。
细长的冰剑入手寒凉,仿佛是取一截冰凌削成,色泽莹润,漂亮得像工艺品。
透过剑刃,还能清晰看到自己的指缝和薄茧。
虽是低阶武器,但无论怎么检查,剑本身的构造都没什么硬伤。
陆青遥眉头微皱,见灵熙被吓得身子紧绷,只好敛起周身气势,对她寒暄道:“这剑造型很是奇特,可还趁手?”
灵熙敷衍应了声:“尚可。”
陆青遥也不管她态度冷硬,继续扯些有的没的。
“晒太阳会不会化掉?”
“……不知。”
“不觉得冻手指?”
“无碍。”
“对了,能不能让我咬一口?”
“?”灵熙瞧过去,只见陆青遥一脸馋相盯着冰剑,不似在开玩笑。
语气中不由带了几分急促。“还我!”
陆青遥没忍住笑了声:“跟我念两字经呢?”
她的笑脸莫名有些阴寒,灵熙深吸口气,遂不出声了。
“好啦,还给你就是了。”
大概是自觉将人欺负狠了,陆青遥将冰剑扔过去,澈亮长剑在半空划出一道光弧,被灵熙稳稳截住。
灵熙凝眉望去,就见陆青遥在那笑吟吟望着自己。
“扶摇峰可没有剑修能教导你,有没有信心,自己乖乖把剑练好?”
灵熙哪里还不知道,陆青遥这幅表情显然是要使坏。
但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只要乖乖迈入圈套,那笑意就会继续停留。
“灵熙愿尽力一试,定不会让陆峰主失望。”
少女身挽出一个漂亮剑花,负剑而立,身形挺拔。寒光如水,映出她乖巧又不失坚毅的面容。
平心而论,虽然功力尚浅,倒也算得上赏心悦目。
“很好。”陆青遥刻意忽视了对方叫陆峰主时锁住自己的眼神,赞赏般点了点头,随后话锋一转。
“既如此,偷袭你的雪狼怎么没打掉?”
这事陆青遥总是觉得蹊跷。
那只雪狼偷袭时,她估摸着女主是要憋到最后一秒出奇制胜,故而只在远处抱手看好戏。
结果到了关键时刻,竟眼睁睁看着女主剑势溃散化为虚无。气得陆青遥只好出手。
被问到痛处,灵熙像犯错的孩子一样低下头,声细如蚊:“晚辈不才,未能及时应对……”
陆青遥揉了揉眉心,怎么女主的力量总在强与弱之间反复横跳,到头来受折磨的是她好嘛?
偏偏她又看不出破绽,搞不清女主是在隐藏实力,还是真的柔弱。
这一次也是,冰剑太过剔透,挽在女主手中宛如琴弦撩动,轨迹根本难以捕捉,她也就下不了定论。
不过事实摆在那,今天女主是必须戴好这顶“不敌小狼”的帽子了。
陆青遥装模作样地叹口气,极为体谅地道:“你能独自练到这般地步实属不易,但终归还是缺了几分火候。”
灵熙无法反驳,陆青遥心情甚好,她悠哉悠哉走近对方身侧,以惜才之心提点:“还是要脚踏实地,找个剑修师傅虚心求教,方能一日千里。”
话音刚落,陆青遥蓦地听见一声脆响。
垂眸望去,竟见灵熙亲手把那柄漂亮的冰剑折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