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逍几乎是头脑空白地冲出市局，一路连带撞了侦技科吃完饭回来的一溜儿同事，连句抱歉也来不及说。直到迎面撞上警容镜前硕大的警徽，他的理智才一点一点回笼。他相信肖于楷是个宇宙惊天大傻逼，但他同时也相信肖于楷是个冷静又偏执的变态，所以他必须克制自己比他更冷静，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思考得出最直接的解决方案。
他实在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确实有这种变态，能够十年如一日执着地恨着一个人，并且为了毁掉他的前途，竟然买一赠一搭上了自己。那么他最有可能选择的报复地点是哪里？
是一切根源开头的学校，是物理学院，还是让他的人生高高在上又突然转折的……深川研究所！
多年的断案经验让陆逍在想到深川两个字时脑内警铃大作，他立时拎出手机给还在研究所布控的同事去了个电话，“二组，还没撤回来的兄弟们再辛苦一下，通知特警部队，我怀疑肖于楷那个疯子可能在深川做了手脚，最坏的可能是埋了炸弹！我现在就过去，你们记得先把人撤出来，尤其是沉教授，你们务必……我马上就到，一定要确保研究所的人安全，还有自身安全！”
陆逍的语速越来越快，他还没有申请调用警车，但出私车实在太容易在西苑区堵成傻逼。他在路边踌躇了两秒，就在这时，一辆灰色的SUV缓缓停在他面前。
“去哪儿，我送你？”
车窗摇下，是沉尧的脸。
陆逍一惊，二话不说拉开车门把沉尧从车里扯了下来，如临大敌般退了几步，又仔仔细细盯着他审视半天，“你没什么事儿吧？”
沉尧任凭他拽出来，无辜地眨了眨眼，“你指什么？”
陆逍抓了把头发，把局里几个技术工种的同事喊出来，要把沉尧的车里里外外查一遍，自己则从前院开出了私车，见沉尧并没有留在原地，而是从善如流地坐上了副驾，一踩油门窜上马路，一面说，“刚才肖于楷那个孙子都交代了，最后意有所指，可能对你不利，我害怕……我猜他在深川动了什么手脚，现在让特警大队的同事过去排爆，还好你没在深川，不过你怎么来了？”
“我今天没有去研究所，车一直在楼下，家里应该没有人来……”沉尧沉吟片刻，十分配合地回忆，或许是他很少看到陆逍露出这样的表情，如此凝重的、特殊的担忧，“至于我为什么过来……温苗说你一天一夜没睡也没怎么吃东西，来给陆警官送饭。”
沉尧平常得像在说一件家务事，一边说着从车里拿出一袋精致的便当，似乎是陆逍常点的那家，重盐重辣，并不符合沉尧本人口味清淡。
又是这种语气，又是这种态度，陆逍一瞬间很恍惚，不知道沉尧于他来说究竟是什么，反之又是怎样，但当下不允许陆逍多想，肖于楷这个变态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陆逍问：“最近你身边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
沉尧摇头：“肖于楷和你说了什么？”
陆逍摘掉一些与案情有关的字句，把肖于楷说的话复述了一次，末了总结性发言：“我怀疑他要对你下手，但如果不是对你本人，那还有什么是他能够做到和‘你’相关的？”
与本人无关？沉尧的脸色突然一变：“研究所……”
这时沉尧才发现，他们走的正是去往研究所最近的一条路。
“果然，”陆逍嘴角溢出一点冷笑，手机那头接通的二组电话，现场一片忙碌，“陆队，群众疏散完毕，有一些情绪比较激动的不太配合，说是实验仪器……”
沉尧忽然出声，“肖于楷本人没有那么大的能量，既然他是冲我来的，很有可能是存着对我所进行的实验项目报复的心思，要是真动了手脚，也许就集中在３２０房间附近！”
陆逍一面在雁南路风驰电掣地赶路，一面把沉尧的话翻译成更高效地指令，“问题集中在研究所３２０室，集中人手排查，都他妈给我带上防爆盾！”
“研究数据有没有备份？”陆逍问沉尧，“这个情况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有备份，但实验仪器都很珍贵，如果被损坏会影响很长一段时间的实验进度。”沉尧表示他能听懂，不必找补。
“这杀千刀的疯子。”陆逍咬牙切齿，他摇下车窗向外看，好在研究所几乎都在视野范围内了，如果赶得及，说不定能阻止些什么。
突然，就在此时，只听见从研究所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轰响，远远的陆逍看到一簇火光，从研究所三楼某一扇窗户里窜了出来！
陆逍的车猛得一停。
手机外放地还是布控二组成员的声音，“陆队，防爆盾来的晚了，我们没来得及进去……”
他们没有赶得及，就像肖于楷说的那样，陆逍又想起那句话，“你永远慢我一步”。
陆逍一拳打在方向盘上。他有心想和沉尧说点什么，电话里忽然一阵嘈杂，“刚才有人闯进去了？！不是让你们看着的吗，谁让人闯进去的！”
“人在哪儿？！”陆逍的声音一下拔了八度，再启动车子横停在深川研究所大门前，和沉尧一左一右跳下了车，“把消防那边的兄弟喊来！再给中心医院打电话！”
“等等，老大，现在不清楚里面会不会二次爆炸，还有坍塌可能，你现在不能进去！”
“消防的人来得没那么快，我们必须采取措施，”陆逍甩脱对方的手，“现在是有人困里面了！我们的职责是他妈的救人！”
全然忘记刚才跟手下人说的什么必须带上防爆盾。
沉尧抬手把人摁住，在人群中扫了一圈，问研究所一位年长的女士，“刘科，少了谁？”
刘芜正焦急地清点人数，最后一惊，“一组六组都在，四组今天放假，下午办公室没人，三组……你们组是不是少了个志愿者？就深大那个，叫，江与君的小孩儿！”
“哎呀，肯定是他！”
沉尧一点头，趁陆逍不备，从旁边拖起一个防爆盾举着埋头冲进研究所，陆逍在响亮地骂了一声之后，下令其他人原地不动接应消防人员和特警组，自己抬腿进去追沉尧。
研究所一楼二楼的状况还好，毕竟当年深川研究所当年在建造时，就已经充分从防爆防震角度考虑过了，只是三楼不仅有物理实验室，还有化学试剂仓库和生物样本陈列室，此时被沉尧所在实验室的爆炸牵连，已经开始着火。
陆逍追上沉尧，第一时间问，“你们这迷宫大楼的卫生间在什么地方？”
沉尧见他已经开始撕衣服，略一沉吟，“一楼卫生间太远，去二楼。”
“你是不是知道那个姓江的小子为什么作这个大死？”陆逍一面藏在沉尧身后顶风上楼，一边观察地形，“总不会是他不知道实验数据是有备份的吧！”
沉尧没做声，但陆逍知道他八成是有想法，只是这个想法目前还没有办法告诉他。陆逍没在意，他和这些搞研究的人确实脑回路不一样，也不明白什么样的成果比性命重要。只是陆逍跟着沉尧来到二楼卫生间时，他忽然有了个想法。
陆逍：“你们大楼的卫生间是之字形排布吗？”
好在二楼卫生间的水管没有被炸断，两人一面把陆逍撕下来的衣服打湿，一面在脸上蒙了一层，沉尧回答，“好像是，你的意思是……”
陆逍的眼睛弯了弯，“这么说，二层卫生间的垂直上层就是你的实验室？”
“没错，但是……”
“没什么但是，”陆逍平静地打断他，借卫生间的工具箱把外套撕成长条打湿，“我从这儿上去看看，从这里起就不需要沉教授带路了，麻烦不要影响办公。”
沉尧眉心一皱，摁住陆逍的跃跃欲试，“开什么玩笑，这太危险了！”
尽管蒙着口鼻，沉尧的声音闷闷的，但他鲜少这样迫切地阻止一件事的发生，陆逍久违地感觉心口一热，但耳边噼啪爆裂的声音，立马将他的理智重新拉回来，严肃地挣脱沉尧的钳制，“这句话我可以对你说，但你不能对我说。”
话不必透，沉尧已经了然。在陆逍选择了成为警察这条路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与危险跳贴面舞的准备，他们对着警徽宣誓，对圣神使命宣誓，他们的职责就是维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
哪怕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再去扣他的手，那么自由的一个灵魂，他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抓住过。
“我知道了，陆警官，”他很快想到了一个相对折中的做法，“你打算从窗户翻上去是吗，我会在这里接应你，你找到人之后先把他送下来，至于那些实验室里的东西，一个都别管，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陆逍把打湿的布条缠在手上，跃上窗框，眼睛里藏着还与少年时代别无二致的、骄阳似的光，“你心疼我。”
这话说完，他豹子似的灵巧地翻了上去，沉教授眼里的无可奈何是一点儿也没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