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宫216画室的玻璃窗蒙着一层细密的水雾,将窗外的暴雨模糊成一片灰蒙蒙的色块。昭月停下画笔,用袖口擦了擦玻璃,看见雨水正顺着窗棂蜿蜒而下,在水泥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她深吸一口气,将完成的画作小心翼翼地装入防水画筒——这是首都大学"新苗计划"特招考试的终审作品,凝聚了她一年半来全部的心血。
"画得真好。"王老师推门进来时带进一阵潮湿的风,她手里拿着一个鼓鼓的牛皮纸袋,"比上次那幅静物又进步了不少,尤其是光影的处理。"
昭月接过纸袋,热腾腾的糖火烧香气立刻驱散了雨天的阴冷。她摩挲着画筒边缘,指尖能感受到亚麻画布的纹理:"老师,明天就要交作品了,我..."
"紧张是正常的。"王老师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铜钥匙放在调色盘旁边,钥匙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林教授昨天来电话,说初审评委们特别欣赏你的色彩感觉。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作品安全送到评委手中。"
窗外的雨势渐小,昭月将画筒紧紧抱在胸前,踩着积水向邮局走去。潮湿的空气中飘来街角烤红薯的甜香,这熟悉的气息让她恍惚回到了一年半前——那个在客运站收到神秘短信的傍晚,命运的齿轮就是从那时开始转动的。
邮局的工作人员是个和蔼的中年妇女,她仔细检查了画筒的包装,在特快专递单上盖下红章:"明天就能到首都。小姑娘是参加什么比赛吗?"
"是大学的特招考试。"昭月轻声回答,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祝你成功。"工作人员微笑着将回执递给她,"这么用功的孩子,一定会考上的。"
接下来的两周,昭月几乎每天都会去216画室。王老师特意在画室装了一部红色电话机,说是方便学校联系。每当电话铃声响起,昭月的心都会跟着颤一下,直到确认不是招生办的来电才敢呼吸。
七月十六日的清晨,阳光透过窗户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昭月正在修补一幅旧作,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吓得她差点打翻调色盘。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拿起听筒。
"喂,是苏昭月同学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这里是首都大学招生办公室..."
昭月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画架才站稳。当她听到"恭喜你通过'新苗计划'特招考试"时,滚烫的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挂掉电话后,她才发现王老师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正用那双布满皱纹的手递来一盒纸巾。
"我就知道你能行。"王老师的声音有些哽咽,阳光在她银白的发丝上跳跃,"林教授说,你是这届唯一一个高二就被录取的学生。"
走出少年宫时,昭月站在台阶上眯起眼睛。阳光如此明亮,以至于她不得不抬手遮挡。半年来第一次,她感到肩上的重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盈的喜悦。她摸出小灵通,在通讯录里找到"林教授"的名字。
"教授,我是苏昭月..."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我...我收到录取通知了。"
电话那头传来林教授爽朗的笑声,伴随着翻动纸张的沙沙声:"我刚从招办回来!他们说你那幅《破茧》拿了创作最高分。"教授顿了顿,"通知书这两天就会寄到,记得查收。九月份见,我的得意门生。"
回家的公交车上,昭月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思绪却飘得很远。姐姐昭阳去年参加首都大学保送生考试失利,最终考入了与首都大学齐名的东海大学数学系,现在应该快结束大一课程了。每次昭阳打电话回家,父母都会开免提,让全家人一起听她炫耀在东海大学的种种见闻。
推开家门时,厨房飘来炒菜的香气。母亲背对着门口,正忙着翻炒锅里的青菜。父亲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听见开门声头也不抬地问:"又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
昭月站在玄关,感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她深吸一口气,从书包里取出邮局的特快专递回执,纸张在她手中微微颤动:"爸,妈,我参加了首都大学的特招考试,今天...今天通知我考上了。"
报纸哗啦一声掉在地上。父亲猛地站起身,眼镜滑到了鼻尖:"什么考试?你什么时候..."
"是新苗计划,美术学院的全额奖学金项目。"昭月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不用交学费,还有生活补助。"
父亲的表情从震惊转为困惑,最后定格在一种复杂的纠结上。他摘下眼镜擦了擦,正要开口,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打破了沉默。
母亲匆忙从厨房跑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才接起电话。听筒里立刻传来昭阳兴奋的声音:"妈!我期末成绩出来了!全系第三!"
"真棒!我就知道我们家阳阳最厉害..."母亲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但当她转头看到站在一旁的昭月时,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来,"那个...你妹妹也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几秒,接着传来昭阳提高八度的声音:"什么消息?"
当母亲说出"首都大学"四个字时,昭阳的尖叫声几乎要震碎听筒:"不可能!她连高三都没上!肯定是搞错了!"
父亲一把抢过电话,低声说了几句就挂断了。他盯着昭月看了很久,目光在她脸上来回扫视,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既然不用家里花钱...那就去吧。"
七月的烈日炙烤着城市,录取通知书在一个炎热的午后送达。昭月正在216画室收拾画具,王老师亲手将那个烫金的信封交到她手中。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校徽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九月份才开学,这两个月有什么打算?"王老师一边帮她整理颜料一边问道。
昭月小心地将一管管颜料排列进木箱:"我想多准备些作品。林教授说开学后有新生作品展,我想..."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支旧画笔。
王老师了然地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包裹:"那就用这个来画你的新作品吧。"
昭月拆开包装,是一套进口马克笔,笔杆上刻着她名字的缩写"S.Z.Y."。她抬头想说什么,却被王老师摆手制止:"别说客套话。记住,216画室永远给你留着位置。"
九月的首都,金桂飘香。昭月拖着外婆留下的旧皮箱站在首都大学庄严的校门前,烫金的校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校门口"欢迎2006级新生"的横幅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她忽然想起半年前那个在雨中奔向邮局的自己。
"昭月?"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昭月转过身,看见陈明远站在梧桐树下,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年半不见,他的轮廓更加分明,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但那双含笑的眼睛一点没变。
"真的是你!"陈明远快步走来,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行李,"我在新生名单上看到你的名字,还以为是同名同姓。"他打量着昭月,嘴角扬起温暖的弧度,"一年半不见,你长高了。"
昭月的手指绞着衣角,旧皮箱的寒酸在阳光下无所遁形。她小声说道:"我考上美院了...新苗计划。"
"我知道,这可是美院最难进的项目。"陈明远推着行李往前走,语气中带着自豪,"我是建筑系的,比你早一年。来,我带你去报到,美院的路不好找。"
报到处排着长队,昭月紧张地捏着录取通知书。前面的女生突然回头,露出一张圆润的笑脸:"你好,我是油画系的周雯。你也是特招的吗?"
昭月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回答,陈明远就插话道:"她可是这届新苗计划年龄最小的录取者。"
周雯惊讶地睁大眼睛:"天啊!那你一定画得特别好!能让我看看你的作品吗?"
三人说说笑笑间,报到手续很快就办完了。昭月被分到了美院的女生宿舍,和周雯成了室友。宿舍是四人间,另外两个女生正在整理床铺。
"你们好,我是雕塑系的方媛。"短发女生推了推黑框眼镜,手上的陶泥还没完全擦干净。
上铺探出一张圆脸:"我是艺术史系的李梦。"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先说声抱歉,我可能要经常熬夜写论文。"
安顿好行李后,陈明远提议去食堂吃午饭。走在林荫道上,昭月的小灵通突然响起。是母亲发来的短信:【你姐很生气,在家摔东西,你别在她面前提学校的事】。她默默合上翻盖,将手机塞回口袋。
"家里有事?"陈明远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
昭月摇摇头,转移了话题:"你这一年半...过得怎么样?"
"还行,就是建筑系的作业多得吓人。"陈明远挠了挠头,阳光在他发梢跳跃,"有时候为了赶模型,得通宵好几天。"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其实我...我一直想联系你,但不知道你家的电话..."
食堂的喧闹声适时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周雯和方媛已经占好了座位,正朝他们招手。
"听说美院明天就要开始新生特训了?"方媛一边搅拌着碗里的汤一边问。
周雯做了个夸张的晕倒动作:"别提了,据说要早上六点集合,画到晚上十点!"
"这么高强度?"陈明远皱眉看向昭月,"你身体撑得住吗?"
昭月小口喝着免费的绿豆汤,温热的甜意在舌尖蔓延。这种被关心的感觉让她心头一暖:"没关系,我习惯了。"
晚饭后,陈明远坚持要送她们回宿舍。路过美术楼时,昭月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夜色中,那栋苏式建筑巍然矗立,几扇亮着灯的窗户像是一幅幅活动的画框,隐约可见里面晃动的身影。
"想进去看看吗?"陈明远晃了晃手中的钥匙,"我有权限可以带人参观。"
昭月摇摇头,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明天就正式开始了。"她停顿了一下,轻声道,"谢谢你,明远。"
月光下,陈明远的耳根微微发红:"跟我还客气什么。"他故作轻松地指了指远处,"周末带你去后街吃牛肉面,那家店开了二十年,味道特别正宗。"
回到宿舍,昭月发现自己的床铺上多了一个牛皮纸包裹。拆开后,一套全新的温莎牛顿水彩颜料映入眼帘,旁边附着一张便签:【给最优秀的新苗——王】。
"哇!这可是专业级水彩!"周雯凑过来,羡慕地摸了摸颜料管,"谁送的呀?"
昭月抚摸着光滑的金属管,眼前浮现出少年宫那间洒满阳光的画室,和王老师慈祥的笑容。"是我的启蒙老师。"她轻声回答,声音里满是感激。
夜深了,宿舍渐渐安静下来。昭月躺在床上,听着方媛均匀的呼吸声和李梦偶尔的翻书声。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
她轻轻摸出枕头下的录取通知书,烫金的校徽在月光下依然熠熠生辉。半年前那个在雨中奔跑的女孩,如今真的站在了梦想的起点上。
小灵通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蓝光。是陈明远发来的短信:【晚安,明天加油。记得吃早餐,我在二食堂等你。】
昭月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笨拙地按着按键,回复了一个简单的【好】。
明天,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美术楼的窗棂时,她将用画笔开启全新的人生篇章。这一次,她要亲手描绘属于自己的未来,不再让任何人打碎她的调色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