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停车坪上，风紧似一阵地刮。
男人高大的身形矗在车旁，浑身肃黑，眼神冰冷，面无表情。
他低沉而磁性的嗓音在此时听起来，像裹上了这个深冬的寒意，沁得人心阵阵发寒。
封飘飘看着这张明明熟悉，却又突然觉得陌生的俊脸。
一时之间，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了。
大脑空白一片。
她看着他，从眉到眼，由鼻落唇，俊峭而略显出几分消瘦的面颊，狭冷又孤傲。
从趋之若鹜的受宠若惊，到现在的跌入寒潭般的虚悬恐惧，像两股巨大的力量在她身体里开始撕绞，拉扯，疼痛从某一点开始漫延向全身。
“飘飘！”
他突然开口，就像个开关键似地，一下定格了那场摧枯拉朽。
把她的注意力硬生生扯回来，她睁大眼，却像是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聂云池，你骗我。”
女子委委屈屈的控诉，尾音都破掉。
聂云池放在身侧的一只手，已经握出满掌的粘湿，他用力将手别在身后。
俊容上一片平静，像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勾动过他的半丝心绪。
“很多情侣开始都浓情蜜意，最后也分道扬飙。”
“当初喜欢爱是真的，现在不喜欢不爱了，也是真的。”
他的声音低沉，冰冷，没有一丝犹豫踌躇。
这种坚决，就如同当初追求她口口声声说“爱”一样的，坚决。
当时有多么心悸感动，现在就是同样的心痛难受。
“飘飘，对不起，我们已经分手了。”
他终于说出对两人关系的宣判。
今天，此时，在法院里。
封飘飘气息一颤，杏眼瞠大，似乎那里蓄满的水花就要跌落，一阵冷风狠狠刮过，掀起衣角。
她突然扯出一个笑，“聂云池，你根本不会说话，更不会说谎。你看看你的样子，你连你自己都骗不到。”
封飘飘突然扑进男人怀里，把他不断别在身后的手臂用力拉扯出来，撸起袖子，露出那只血色尽染的拳头，虎口、指关，还留着疤，结着痂子，新旧伤痕交错。
看到这只大手时，眼泪终是不争气地掉落。
她瞬间泣不成声，“聂云池，你骗我。这都过多久了，为什么你这点儿小伤还没好。你会不会照顾自己啊？你是不是背着我自虐了？你别想骗我，东一他都……”
男人的手倏地缩了回去，揣进兜里，退了一大步。
他抬起眼眸，俊容渗出的冷意如刀刻般森寒，“封飘飘，我们已经分手了。”
“之前不见你，就是想给你一个时间的缓冲期。大家都是成年男女，这默契应该懂吧？”
“如果觉得不甘心，我的律师已经拟好一份分手合同，回头你签了，就可以拿到这段时间我们交往的青春损失费。”
“钱不多，但以后你不用看别人脸色过日子，想要去干什么都随你。”
“不，你这是在自欺欺人。”封飘飘又扑上去，直接抱住了男人的腰，“聂云池，你骗不了我的。你这就是，就是AI系统教你说的话，对不对？
这一点儿都不像你。你不说真正原因，我不会放开你的，死也不放。”
以前的男人，不管是关心她，还是说情话，都直愣愣的，哪有这么严密的逻辑。
他说的是他所想的，他做的都是他要的。
他和刘晋强那种在社会里混了多年的老油条，完全不同。她每一次在心里给他画叉叉，拿两人不正常的开始做借口，老想着分手，可是真正面对那么认真又深情执着的眼睛，谁不会心动呢？！
她从来不是铁石心肠的，她早就爱上他直愣愣的直男式表白了。
那时候她刚刚失恋，对于这种大龄优秀剩男的求爱，自己根本没信心。
两人交往以来，她一边犹犹豫豫叫分手，一边又难以抗拒地深陷在他的温柔里。
他说的没错，她就爱口是心非。
她现在承认了。
“聂云池，我喜欢上你了，我爱你，我不要分手。”
她哭着，紧紧抱住男人的腰，将脑袋用力地压在他的心口。
“你说了去民政局，你说了要跟我结婚，你说了的。”
“男子汉一言即出，驷马难追，不准反悔。”
“你要是反悔，你就不是男人！”
她固执得摇晃他，像往常一样的撒娇耍赖。
他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抬高，想要抚抚她的头，可是手僵在空中动弹不得。
“封飘飘，就算结婚十年的夫妻，也有感情不再离婚的。”
“我们才认识六年，还没到七年之痒，更没有结婚十年没了感情。”她仰起脑袋大吼，小脸几近狰狞的固执，“你别想骗我，我不信！”
“是不是刘天让人说的那些鬼话，你还真信进去了？我坠河都是他使的坏，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怎么可能因为被逼迫就犯，去跳河自禁。他那编的什么灰姑娘与高富帅的虐恋情深，简直狗血，一派胡扯。你要真的信了，我怀疑你的情商了！”
“我没有相信！”
“那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你说啊！”
他低眸看着她，俊容慢慢渗出纠结的神色，却迅速被他收敛。
他抿紧唇角，道，“我的精神疾病查出遗传几率高达17%，如果我们结婚，那么我们有五分之一的几率生出和我一样的精神病儿童。你能接受这种情况吗？我母亲也有类似的疾病，在她生育下我之后，间歇性发病，身边的人不仅嘲笑她，更伺机侮辱她！你愿意自己的孩子，以后遭遇这种眼光，和社会的不公待遇吗？”
“我，这个几率……”封飘飘真没想到会面对这种问题，但想到宝宝可能面临的处境，她也语塞了。
“封飘飘，你先回答我，你想要生个有五分之一患上精神病的孩子吗？你想吗？”
他突然扣住她的肩头，低声咆哮，眼底风暴翻涌。
这个问题太尖锐了，封飘飘被问得狠狠一怔。
她哆嗦着唇角，急道，“这不一定。如果我们生……”
“不可能！”
他用力推开她，转身，大力扒乱了自己的发。
盯住她的目光凶暴失控，“飘飘，你这么犹豫，难道不是自欺欺人。你也没你想的那么喜欢我，甚至爱我。在生死而前，这点爱不算什么。以后你要走的日子还那么长，你愿意，那么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的父母，爱你的亲人。他们会舍得你受这种苦。”
“到时候，我们一样撑不过，一样会分手。”
“既然早分晚分，不如趁着现在大家伤害并不深的时候，分了对你更好。”
封飘飘想要再抬起的手，突然无力地垂下。
“这不是你早就想要的。从我们开始约会的第一天起，你就想跟我分手。我们不适合做男女朋友，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每次约会除了做嫒，就是吃饭。我们从来没做过正常男女朋友会做的事情，甚至我们连一个像样的约会都没有。我正常工作不能接电话，你就不停地为此事埋怨一次又一次，你根本不懂……”
封飘飘垂下眼，“聂云池，你别说了，我，知道了……”
她吸着鼻子，眼泪啪答啪答地掉落。
聂云池浑身紧绷，一把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用力甩上门，下令。
“开车！”
黑色宾利缓缓从旁开过，无声无息地驶出大门，彻底消失。
站在原地女子，垂着头，一动不动。
有低低的呢喃，如叙如泣，散在风里，再没人听到。
……其实，你就是铁了心想分手。
……就算你为了我，傻傻地暗恋了整整六年。
－
汽车里
男人拿出手机，砰地一下掉了下去。
司机紧张地看了一眼，却不敢说什么，只是减缓了车速。
他俯下身，拿起手机，划开后点开了一个没有任何装饰的原始图标，AI系统呈现一个小圆球状，没有任何指令，似乎就知道了男人的想法，屏幕刷出一排排的操作内容。
进入法院监控系统。
调取法院停车坪画面。
画面是打出来了，偌大的停车坪，并没看到女子的身影。
切换镜头角度到出口位置。
角度有限，寻找附近其他摄像头。
镜头直接调了个方向，从大门的方向打向汽车出口方向。
女子将将站在了主监控的死角里，被身后的柱子挡住了，天色太黯像随时要下雨。
她今天穿了件深色大衣，小脸都清减了，眼睛哭红时显得又大又可怜。
她还在站那里，肩头微微抖动着。
他举着手机的手，也跟着抖，差点儿又把手机摔出去。
一个手机架自动伸了出来，他看也没看，双手紧紧握着手机，眼眶一片赤红。
司机瞄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只是把车速又减慢了几分，不断有汽车超过都好奇地瞄一眼这个宾利力是不是司机出了什么问题，慢到能跟旁边的电动摩托车媲美了。
压抑的呼吸声，低沉，粗重。
当视线变得过于模糊时，男人抬手迅速抹过眼睛，手一抖，手机又掉在了地上。
他再次俯身去拣，听到前面的司机说话。
“七少，好像下雨了。”
聂云池抬起头，看到窗户上有细细的小雨点，斜斜地擦过车窗，留下一道细长的水痕。
他张口想说什么，却发出一道呜咽不清的声音，喉头迅速滑动，失了声。
他抽了张面巾纸抹了抹脸，才道，“回公司。”
“是。”
汽车转了方向。
聂云池看着监控画面，里面的女子仍没有动。
他拧了拧眉心，划出了界面，发了一条指令。
法院里。
甘辰正刷手机处理工作，突然收到一条陌生短信，只有几个字：
停车场，飘飘。
甘辰一看，立即站起身，叫着米姝一齐朝停车场跑去。
“天哪！什么时候下雨的。”
“飘飘？”
两个女人找到封飘飘时，她的肩头都被打湿一片。
封飘飘回过神儿，面上毫无血色，眨了眨眼，道，“啊，对不起，刚才想事情，忙了给你们买烤鸭，我现在就去。”
米姝攥住人想说什么，甘辰反拉开了她的手，打了个眼色，就笑着应了一句。
“哎，都下雨了，吃什么烤鸭啊！”
“不行，下雨这又冷一饿的，买只烤鸭吃才对得起咱们在这里陪个垃圾浪费了半天赚钱的时间啊！”
“好，去买！我还想啃鸡爪子，抓花那不要脸的畜生。”
“行，一起。”
三个女人说笑着一起走出了大门。
最后，一张啃着鸡爪子的笑脸出现在监控视频里时，聂云池按灭了手机。
手机再次掉了下去，染着未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