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珏本想将明煜留在山门,再不出现人前,但天不遂人愿。
那头狼妖生前食人无数,怨气直冲云霄。明煜背负着千千万万的骂名,理所当然的将要被推上斩妖台示众。
正在此时,明珏翻看诸多典籍,决定散尽一身功力,以自身所学仙法为引,将其封印于落月崖下。
二人约定,待明煜身上怨气散尽之时,定会瞒过他人耳目,将其放出。
百年后明煜怨气散尽之时,他在落月崖下激动的等了又等,却始终没有等到那个人的身影。
转眼间,千年已逝。
他仍然没有来,直到过了不知多少春夏秋冬,多少物换星移。
明煜终于意识到,他不会来了。刻骨的思念在时光流逝中变为更加入骨的恨意。
“我恨!我恨!他明明知道我没有吃那些愚蠢的人!他明明知道我是被冤枉的!而他却将我骗进这里封印千年,度日如年!不见天日!”
“我是那么的信任他!哪怕封印之时头痛欲裂,我都未曾对他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之心!可他却如此食言欺瞒于我!我恨不得撕碎了他!”
明煜讲到最后,不禁再次咆哮出声,周身烈火四起,似要将一切焚尽。
“你说的那位……叫明珏?”
范无救似是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惊疑不定的看向他。
“啊哈!两个痴儿,你们竟见过他不成?告诉我,他在哪?我要去挖出他的心,看看那是红的还是黑的!我要去亲口问他,可曾有过片刻后悔欺瞒于我!”
“他死了。”谢必安似是不忍的平静出声。
“啊哈!死了!快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明煜愤恨的神情空茫了一瞬,又恶劣的咆哮出声,似是开怀,又似是感伤。
“他的卷宗里写道,是因私下包庇一食人无数之狼妖,被押上诛仙台。”
“……神形俱灭而死。我二人见到他时,只余一缕不通人言之残魂,不到片刻便彻底消散。”
二人转过头去不忍再看,谢必安顿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本卷宗递给明煜。
明煜反复翻看卷宗,似要盯出个洞来。
“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会死!这不是他的卷宗!我要出去!让我出去!我要找到他问个清楚!”
明煜将卷宗猛的扔在地上,周身妖气四溢,直冲得封印缝隙越裂越大,直至完全崩塌。
“明煜,若有朝一日你重见天日。千万别来找我。我是故意把你封在这里的,你若是来了,我就无法与他人寻欢作乐了。恨我吗?恨我就活下去。”
封印崩塌的一瞬间,一道神识进入明煜脑海。
“骗子!你这食言的骗子!我恨你!我恨不得挖出你的心!看看是不是石头做的!”
明煜咆哮着怒骂出声,眼中的泪水却一点一滴落在地上。
“两位痴儿,你们来是想解决狼妖之事吧?哈!可曾听过‘海市蜃楼’?这里四面环海,你们要找的源头,就在那边的鸾音湖里。”
“啊哈!我要去找那个食言的家伙!我要他亲口告诉我,他到底死了没有!”
“若你们两个痴儿不信,也可以现在就杀了我。我正好下去问问那阎王老儿,这该死的‘明珏’,到底瞒着我干了些什么好事!”
明煜擦干脸上的泪水,作出一种顽劣而执拗的神情,嬉笑出声。
不知怎的,二人没有拦他。
他们在原地站定片刻,再次起程去往鸾音湖。
此时日暮已近,落月崖果真不负“落月”之名,二人沐浴在月光中,携手同行。
“无救为何放过了他,这个做法,可不太像是那‘铁面无私’的黑无常。”
谢必安握紧他的手调侃似的笑问,似是疑惑,又似是慨叹。
“只是想到……若你那时执意将我困于一隅……倒不如死了干净的好。我又怎忍心去恨你。”
范无救手上力气越发大了,握得他手骨都有些发痛。
“别再留我一人。”谢必安突然吐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好。”
范无救顿了一下,又对着他爽朗一笑。
“说来,必安兄不也一样没有拦他?你又因何如此?可否告知贤弟?”
“周围有海水的咸腥气。那狼妖于幻术造诣并不精进,他是有意引我们闯入,助他破解封印。至于背后之人,所为何事,我们一去便知。”
谢必安祭出八卦拘魂镜,隐约照出了一个女子的幻影,那女子满头珠翠繁杂,神情凶戾而哀伤,似有万般求之不得。
“哈哈哈……必安兄的鼻子,可是越发的灵了。那贤弟也来闻上一闻,看看必安兄,是什么味道的?”
范无救见他掏出自己的看家宝贝来作弊,不由得捧腹大笑了起来,闹着就要趴在他颈间仔细嗅闻。
一丝极为冷冽甘甜的香气隐约飘散出来,像极了冰雪将融之时破土而出的翠竹。
“为兄只知道无救身上有一股子火燎了的松香味,呛得很。”
谢必安笑着将他推开,执起折扇在他头上轻轻一敲。
“必安兄又拿贤弟来取笑!”
范无救疑惑的抬起袖子嗅闻,却从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他狡黠的神情,顿时明白自己是又被他戏耍到。
“哈哈哈……为兄知错。停一停罢,我们到了。”
谢必安放声大笑着向他讨饶,灵活的闪避他那只在自己腰间四处乱抓,弄得他极痒的作怪的手。
“二位来我这里,可是有所指教?”
鸾音湖上方飘坐着一位满头繁杂珠翠的女子,上下打量他们一番,又继续说了下去。
“琳琅在蜃楼里看得很开心呢。哈,两个痴情人,不知小女子可否有幸得二位怜惜,同为情字所苦之人?”
“山下百姓皆是由你所杀?”
二人感知到琳琅身上的血气,出声质问。
“是又如何?他爱的人早就死了,逆转乾坤需要用生灵的性命来做代价,更何况他要复活的是只千年的大妖。”
“我甘愿成为他手里的一把刀,哪怕他从未正眼看过我。你们不若就成全了我这个可怜的弱小女子吧。”
琳琅说着说着,目光逐渐变得越发凌厉,提起水浪向他二人攻了过去。
“小心!”
二人同时出声提醒,旋身闪避,躲过水浪的凌厉攻势,执剑与她缠斗起来。
琳琅吐出内丹将浑身法力灌注其中,而他二人同样捏起法诀将仙力注入剑中,与之对抗。
“噗……”
约莫一炷香后,内丹在空中碎裂,琳琅猛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哈哈哈……助纣为虐,痴心妄想。我这一生就是个笑话!”
内丹碎裂后,琳琅再不能使出法力。她闭了闭眼,飞身撞上他二人剑锋。
神魂俱灭之时,散在空中的光点隐约连成了她的生前事。
彼时,琳琅刚刚修成人形,正是天真烂漫的少女心性。
四方龙王相聚的海宴之上,一只小小蜃精扮作侍女偷偷溜了进来。
琳琅刚化作人形,自然见什么都新奇。她摸摸这个,摸摸那个,玩得爱不释手。
很快,她这诡异无礼的行径被人发现,一群虾兵蟹联手将她赶了出去。
“喂!干什么呀?真小气!不就摸了一下你的东西吗?”
琳琅揉了揉手腕,愤愤不平的边走边回头骂。
突然,她撞到了一个宽厚的胸膛。
她抬起头,面前出现了一个面如冠玉的男子。那男子本来不苟言笑,却在看见她的脸时瞬间温柔下来。
“姑娘,你还好吗?”她听见他这样问。
“我、我很好。我叫琳琅!就住在那边的鸾音湖。”
琳琅双颊飞红,低下头快步跑开,还不小心踉跄了一下。
“琳琅……”
琳琅脸上的笑意越扩越大,太好了,他记住我的名字了!
但她却没有听清他低声嗫嚅的话语,经历种种事端后,她想那句话,大约应该是“玲珑……她生得和你真像。”
回到鸾音湖的琳琅躲在被子里一直傻笑,连吃饭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噗呲一下笑出声,双颊更是红得像个刚熟的水蜜桃。
任她的姐妹们如何问她,她都不肯说。
直到琳琅晚上躺在床上,捂着双颊不住咯咯直笑时,她才懊恼的想起,自己跑得太急,没有去问他叫什么名字。
她撅起嘴来狠狠的打了一下床铺,翻来覆去一宿也没能睡着。
“哟,我说呢。原来是琳琅这个小妮子找到了自己的情郎!怪不得昨天笑成那样,还不肯告诉我们呢。哈哈哈……”
琳琅醒来时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嬉笑打闹声,双颊红得火烧一般,掀了被子出去就要兴师问罪。
结果却见到了那个她日思夜想的身影。
“是你?你来找我了?”
轻柔缥缈的声音细如蚊呐,却无比清晰的在自己耳边来回回荡,她的脸瞬间红霞一般再也掩不住。
“是我。在下河伯。就住在北海之滨的酿月湾。今日是来……说来惭愧,在下当日见到姑娘,一见倾心,再难忘怀。不知是否……”
河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脸上腾的泛起了红云。
“哟哟哟,有情人终成眷属啊。这小妮子昨天一直在那咯咯咯的乱笑,脸红得像个猴屁股一样,问她什么她还不说。”
“要么你干脆别问了,直接抱她进洞房算了!哈哈哈……”
一同给河伯带路的蜃精姐妹们笑成一团,手指指着他们,不住的笑着调侃。
“你!你胡说什么?我不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