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荆瑶瑶的视线在两道影子之间移动，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鬼知道她为什么要面对这样的情况。荆瑶瑶忍不住腹诽一句，面无表情地停在门前。
门将两人分隔，薄薄一张窗户纸，谢青尧倒映其上的影子将她完全笼罩。
“荆师妹？”谢青尧没有得到回应，下意识地又喊了一次。
荆瑶瑶猛地反应过来，她回头最后一次催促焦玄和以前一样藏起来。
可他只是站在原地，用一种疑惑的眼神注视着她。外面的人还在等着她，荆瑶瑶担心拖延太久会引起怀疑，不再管顾焦玄，将门拽出一条缝隙，挤了出去。
谢青尧看着突然挤出的脑袋，忍不住露出笑容。
荆瑶瑶匆匆关门，没有注意到谢青尧的表情变化。等到她整理好自己的神情转向谢青尧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正常。
“师兄。”荆瑶瑶靠着门，“有什么事情吗？”
根据这些时日的经验，谢青尧并不会无缘无故地找她，他在这时候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很担心，只能暗自祈祷焦玄这家伙儿不要突然出现捣乱。
谢青尧发觉荆瑶瑶的视线躲闪。不是有意的回避，而是在他面前走神。
有更重要的事情分走了她的注意力。
他抬头落在紧闭的门上。
可仔细想起来，她总是失神。
“我没什么事。”
谢青尧如实相告：“是杨道友说你吩咐店家送了食物，却一整天不见踪影。我才来看看你在不在。”
荆瑶瑶闻言抬头看他。
“这个啊。”谢青尧说明来意，她放松些许，“我这边没什么事。要是她担心，我这就过去一趟。”
谢青尧上下打量她，他问这话本来是想知道荆瑶瑶这段时间去了什么地方。
店主人说没见她出门，可先前他来这边，荆瑶瑶却不在。
谢青尧的视线又在她身上停顿。
荆瑶瑶眼中露出疑惑：“师兄？”
“我和你一起。”谢青尧被她突然打断，心中所想下意识脱口而出。
荆瑶瑶弯弯眼睛，回答说：“当然可以。”只要不留在这里，去什么地方都可以。
“那走吧。”谢青尧退了几步，“关于昨晚的事情，我想确实应该仔细商量一下。”
荆瑶瑶顺应他的意思点点头。但另一方面，她知道，想要得到容承的下落有更简单的方法。
——询问徐离淼。
监察四处同样要找容承。在这一方面，她们有着相同的目的。
焦玄的出现提供给她和徐离淼谈条件的可能。
她现在就是老虎面前的那只狐狸，借由着老虎的威严牟取利益。
荆瑶瑶倒不觉得羞耻。得到这样的机会并不容易，这阵东风怎么借还是要看她自己的本事。
另外，地下的事情她打算暂时瞒着杨婉和谢青尧。
荆瑶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能不能将两人排除在危险之外，本来就是因为她的冒冒失失才让他们陷入危机，这事情该由她自己去解决。
荆瑶瑶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谢青尧。
他和之前一样。
她想起昨天夜里，他站在她身边说她想得太多时的样子。
瞒着他，瞒着杨婉。荆瑶瑶想起杨婉易姓的原因，她总觉得心中不安。
她感觉自己正在欺骗朋友。
朋友。
久违的词语出现在她的心中。
不是师兄，师姐，师父这类无法由她选择的关系，而是朋友。
她在不知不觉之中将谢青尧当做了朋友。也许是之前在断门，又或者是昨夜的简单交谈，她把他当成了朋友。
荆瑶瑶感觉到欣喜，可更多的，她很害怕。
杨婉也好，谢青尧也罢，她不敢深交。
她很久没有朋友了。在这个世界，她不敢敞开心扉去结交朋友，这样的行为会让她在这个世界留下羁绊。
可她应该是渴望有朋友的。
“师兄，我们算朋友吗？”
谢青尧停下脚步，偏头看她。
“朋友？”
“你不算我的师兄，只是按照辈分，我该称呼你一句师兄。”荆瑶瑶想知道，谢青尧如何定义他们结伴同行的事情，
谢青尧想了想，回答说：“如果你想这么觉得，也可以。”
他没有给一个确切的答案，而是将问题重新抛回给她。
“还是算了。”荆瑶瑶笑。
羁绊会让她有更多的顾忌，这是她的回答。
横塘不就是这样吗？老岛主的几句话，将横塘的未来栓在她身上。
可她是一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一个想要离开这里，回家的灵魂。
说起来，谢青尧本就特殊。虽然这些时候和他一起，她已经很少想到过去的荆瑶瑶，但那位的死始终和他有关联。
这就是羁绊。它们会困住她。她不想和这个世界的人结缘。
责任已经背负无法选择，但朋友这事，她可以自己决定。
荆瑶瑶脚下步伐加快，拉开与谢青尧的距离。
修仙变强，找到回家的方法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荆瑶瑶驱散脑海里全部的杂念，就只剩下回家一词。
谢青尧停在原地，看着荆瑶瑶逐渐远去的背影。
又是这样的三言两句，说一个莫名开始的话题，给出一个不算清晰的答案。
谢青尧知道她想说什么。
他只剩下一个想法：她在嘴硬。
-
荆瑶瑶又在走神。
谢青尧和杨婉对视一眼，明白对方想要表达的含义。
谢青尧轻咳一声，决定终止这次的讨论。
“不早了。”他说，“早些散了休息吧。”
荆瑶瑶只听到那句休息，她偏头看了一眼谢青尧。
他站了起来，从她的位置只能注意到他微微垂着眼睛，卷翘睫毛形成一片阴影，遮住了他大部分的情绪，在剩余的那些里，荆瑶瑶感受到了体谅。
可她选择了忽视这部分的体谅。
荆瑶瑶站起来，朝着谢青尧和杨婉道别，就在她准备先行离开的时候。
杨婉出声叫住了她。
“瑶瑶，我还有话和你说。”
荆瑶瑶停下脚步。
她还是没法自身与人互动的本能。
“什么事？”荆瑶瑶回神，询问杨婉。
杨婉扫了眼谢青尧。意识是说，这该是她们两人之间的悄悄话。
她和谢青尧不算熟，请人离开的话，自然应该由荆瑶瑶来说。
“师兄。”荆瑶瑶往前一步，拿起桌上早已经凉透的烧鸡，“麻烦你把这个给院子里的黄狗。”这是她承诺的，只是耽误了太长时间。
谢青尧应下，又朝着杨婉看了一眼，见对面的修士郑重地点头，才转身离开。
“我感觉你状态很差。”
谢青尧离开后，
“还好吧？”荆瑶瑶有些心虚。她这些日子忧虑重，原本以为表现的不明显，可现在杨婉和谢青尧都看不出来了。
杨婉盯着她，见荆瑶瑶遮遮掩掩的样子，
“你需要朋友，不只是朋友，你还需要同伴，战友，也许以后，你也会遇到喜欢的修士，”杨婉说，“出门在外谁不需要朋友？瑶瑶，自从离开横塘后，你的心事越来越重了，谢青尧和我提起，说让我和你好好谈谈。”
“他什么时候和你说的？”
“刚刚，就在这里，传音。”杨婉叹息一声，“你本来能发觉的。”
“我在想其他的事情。”荆瑶瑶解释。
“想什么？”杨婉顺势问，“是在想那些留在断门的女修士，还是说想这南定城内的对峙风波？”
“和这些有关，但关联也不大。”荆瑶瑶叹息一声。
这些只是起因，它们都不给避免地指出她的弱小。现在她所苦恼的也差不多，徐离淼的事情，是否要同两人坦白？
“我想起师父对我的叮嘱，总觉得自己太乐观了。”
“我还羡慕你总是乐观呢。”杨婉笑，“想这些有什么意义？”
“不知道。”荆瑶瑶说，“这次突破瓶颈，也是在思索之中突破的。我感觉思考对修到有帮忙，但思考的带来的一些讯息会让我陷入不太好的状态。”
“觉得自己变强的速度太慢？”
荆瑶瑶摇摇头。客观来说，她修炼的速度一点都不慢，这种修炼速度放在任何一个修士身上，都能配得上一声“天才”。
杨婉观察她的反应，看了半天，明白荆瑶瑶的口是心非。
无论理智如何起作用，修士是人，人是会受到情感影响的存在。
她说：“我们只是普通修士，瑶瑶。”
荆瑶瑶知道自己是普通修士。可想要回家这不是普通修士着能做的事情，普通修士太无力了。
“这拯救众生的使命，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我身上。往大里说，这天下第一人是桂花仙，天塌了也是她顶着。”杨婉太明白她现在的情绪了。其实这些日子她也被类似的问题困扰，太想给杨度报仇，甚至在她心中生出心结。
有时候，她看着荆瑶瑶，会觉得这个修士为何如此的耀眼。
她在断门做的事，真的很让人震撼。
可随着日复一日的相处，杨婉发觉，荆瑶瑶有时和她一样，她们都在责怪自己为何不能把事情做得更完美。
荆瑶瑶抬头望向杨婉，刚想说话，却看到杨婉轻轻摇摇头。
“等我一下。”她的声音很温柔，荆瑶瑶却听出一些悲伤，“让我准备一下，就一小会儿。”
.
焦玄站在高处，看着庭院里的青衣修士。
他正站在狗窝前，按荆瑶瑶说得把烧鸡喂给狗。
焦玄双臂撑在木栏杆上注视着他的东西。
青衣修士身形欣长，体态端庄，明明是拿着烧鸡喂狗，由他做出来，却像是在抚琴，
装模作样。焦玄心想，他的目光落在谢青尧身上，整个客栈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自然也包括刚才隔壁厢房里的对话。
焦玄听说过，人类修士在修行过程中会因为情绪产生心魔。具体什么原因他不了解，妖修没那么多麻烦。
它在意的是，荆瑶瑶什么时候和眼前的修士搞在一起了。
这段时间还发生了什么？
焦玄眯着眼睛。
让他注意谢青尧的不是烧鸡，而是他的手臂。
焦玄缓缓撑起身体，直勾勾地盯着谢青尧，随着而他抬起又放下手臂，衣袖翻动之间，一抹猩红十分刺眼。
那根红线！
他记得那根如同干涸鲜血的红线。
当时，荆瑶瑶和另一个女修一起，哭哭啼啼的不知道说些什么，红线就是那时候产生的。
他当时很疑惑，红线的另一端连载何处，现在问题有了解答。
现在，他找到了答案。
焦玄撑起身体。
结字诀在催促他。
它希望自己能够快些推动两人之间产生连结，然后吸收这部分的力量。
它告诉焦玄，只要能够完成这次结缘，它会晋升，这样他们就不需要继续活在斩字决的威慑下了。
焦玄没完全理清关系，可这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叫嚣，催促着他去完成使命。
在见证过苏念和寸弥之间红线的连结之后，焦玄大概明白了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如果他能够让红线两端的有缘人情意相投……
他叹息一声。
线的另一端是荆瑶瑶。
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失落，焦玄蹙起眉头。
他思考了一会儿，抬起手，露出自己的手腕。
维持兽形需要更多的灵力后，红线从尾巴变换到了手腕处。
像是个人类一样。
焦玄观察着红线。与那一根又粗又长的暗红的线不同，他与荆瑶瑶之间的红线是更多更密，每一根都很细很细，但组合起来，像是一根粗粗的马尾巴。
焦玄不理解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视线不停地自己的手腕与庭院中的修士之间挪移。
不知不觉间，焦玄的手指缠绕着千丝万缕的红线，一圈，两圈，三圈。
按照他的理解，明明是一条公蛇一条母蛇才对，为什么一个人会衍生出两条线？
手指感受到束缚，焦玄低下头看，发觉自己想食指已经完全被红色丝线包裹。
蛇妖脑袋里突然出现一个念头。
把线拽断不就行了？
随着这个念头诞生，蛇妖手指勾起，用力一扯！
预想中红线崩断的事情没有发生，反而焦玄身形一晃，俯跪在地。
蛇妖眼中满是不解。
他已经是化神，居然扯不断这和头发丝一样的红线，甚至自己差点被反震受伤？
焦玄不信邪。
一把拽不断，他从中分出一根不就行了？
焦玄松开缠绕在手指上的红线，仔细挑选，选中一根看起来最细的勾起。
拽！
还是纹丝未动。
焦玄倒在廊道上，大口大口呼吸着，一瞬间冷汗沿着额头滑落，回忆刚才那一瞬就像是有人拽着他的皮肉，硬生生要将其扯成两半。
比起上一次，拽着一根细线的感觉更加清晰。
他扯动的不只是红线，还有他和荆瑶瑶相识以来的全部的记忆。
牵动红线，扯动的是记忆。
焦玄伸手，又拽了拽那根红线。这一次他不敢在用力，只是轻轻扯动，记忆便悄然浮现在脑海中。
他恍惚回到人间界的不知名山林，在雷雨之夜昂头应劫。
一个小虫子悄悄溜进了他的警惕范围，可他无力分心对付她。
她太弱小了，闯入化神雷劫没有半点活路。焦玄不屑对其出手。
可偏偏就是这只小虫子，却不知道用什么诡异的办法将它最关键的雷劫引走，当着他的面跳入雷劫撕裂的空间。
细线连带的记忆散开 可焦玄很清楚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它拽不开这些红线。
结字决的反馈浮现在心中，就算是合体出窍期的修士，也绝无拽断这红线的可能。
这世界上，唯有斩字决才有可能斩断这结缘的红线。
焦玄的修为抵达化神，要第五重斩字决才能斩断红线。
焦玄还行趁机追问更多，但结字决并不配合。
蛇妖重新站起来，他朝着庭院看去，同样被红线所连的青衣修士已经离开。
焦玄木着脸，赶在荆瑶瑶回来之前，重新回到房间。
—
杨婉的心理准备建设了很久，她开口的时候，声音哑哑的。
“瑶瑶。”她轻声呼唤荆瑶瑶的名字，“他们说是我害死他的。”
他，杨度。
他们，绝情岛的那些修士。
荆瑶瑶瞬间有了答案。
“他们是胡说八道。”她突然明白了谢青尧的意图。
他担心有些事情自己不方便说给他听，于是才变着法子找杨婉来，希望她能够帮助自己。
可杨婉也想不到好主意，她能做的实在她面前重新撕开自己的伤口，换取自己的共鸣。
杨婉抬手制止了荆瑶瑶继续往下说。
“我不太在意他们怎么说，至少现在不在意。”杨婉露出笑容，“和杨度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可我觉得值得。就算是现在，我也愿意回忆我们之间快乐的时光。”
“等替他报了仇，我就把名字改回去。”杨婉轻声说，“我知道你也在愁容承的事情，可这只是修道途中很小的一件事。”
她虽然这样说着，可脸上的表情明明是不甘心。
“修真者，寻道求长生，我没活够，我的一生长着呢。就这样随着杨度困在过去，我也不乐意。不过还早呢……”直到最后，杨婉的声音越来越低，只有她自己明白自己想说什么。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杨婉提高声音，似乎有千万般苦涩。
荆瑶瑶记得初次见她的时候，于婉儿是个灵动又不乏聪明劲头的修士。她现在泛着苦涩，被仇恨所侵蚀。
和她一样，杨婉被愁绪拖拽着。
可她无法劝她放下仇恨，这种废话，说了有什么用？
荆瑶瑶沉默下来，这份沉默被杨婉收在眼中。
“瑶瑶，别把话都压在心底。我娘说过，把伤心事说给朋友，伤心便被分走一半，把高兴的事情说给朋友，开心就变成了两份。”
“我……”荆瑶瑶张了张口。
朋友。
她害怕在这个世界有朋友。
荆瑶瑶舔舔干涩的嘴唇，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在给予杨婉安慰。可到了坐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她张着嘴，难以组织一句发自内心的话语。
她是敬佩她的。
要如何将这份敬佩转告给她？还要不要继续节外生枝？
要不要承认，其实她们早就是朋友，只是她恐惧被这些情义牵绊。
“瑶瑶，我真的很喜欢杨度。”
杨婉的声音抢在荆瑶瑶之前出现，打断她内心深处衍生的情绪变化。
“因为喜欢杨度，所以才觉得为他做这一切值都得。”
“非要说得话，杨度死了，身死道消。他能知道什么？就算我现在离开，谁也不能将我怎么样。”
“这不是为他，是为我。我不过求自己心安。”
“我曾担忧你被困在仇恨中。”荆瑶瑶吐露心声现在看起来，杨婉很勇敢，她承认自己的私欲，而她犹犹豫豫，逃避着真实的自己。
在这个修真世界，她见到很多无情，见到人命草芥，可她同样见到真情。
非要说，这里和她生活的世界那么像。
她不想孤身一人，想要在这个世界也拥有朋友。
就像是于婉儿和杨度一样，他们相知相爱，却也只是在修道途中陪伴了对方十分短暂的时间。
她分明看在眼中，却还是因为自己的怯懦而装作不为所动。
“等报了仇，就把名字改回去。”杨婉又重复一次刚才的话语，就好像又一次强调某种誓言。
这是她的执念。
“之后就好好生活。”她笑起来，眼中泪涌动，“我还年轻。之后修仙路长着呢，还会遇到其他人的。”
她诉说着复仇之后的新生活，等待着它们朝着她而来的那一天。
荆瑶瑶的心收缩起来。
就在地下。她纠结着要不要说的事情，与杨婉心心念念的复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那同样将她拽入危机。
她闭上眼睛，几秒钟后，坚定地睁开：“婉儿，我或许能得到容承的下落，但很危险，特别危险，我害怕将你和谢青尧牵扯进去，我害怕。”她缓和一瞬，“害怕因为我的失误，伤害到我的……朋友。”
在说出“朋友”一词时，一直郁结在心中的烦闷终于开始消散。
她害怕的是一直是因为不够强大导致的被迫分离。
杨婉从她的神情中明白了一切。
她没有直接回答荆瑶瑶的问题：“瑶瑶。你和我，都不要再惧怕一段缘分的开始。那样才好。”
“无论是朋友、亲人或者其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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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068 恐惧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