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在水思考了片刻,最终决定从头给他讲。
“四大门派之间常有联系,除了平时的人情往来外,最盛大的就是全江湖三年一度的霄汉会,这你知道吗?”
由于祝江临被困龙门岛下千年,前两天才刚被放出来,不清楚风袭玉情况如何的江在水便不确定地多问了一句。
“自然知道,你放心讲就是,我可没一睡睡千年,现在的事我清楚着呢。”风袭玉支着下巴,懒洋洋地答。
江在水点点头,继续道:“我三岁那年,第一次参加霄汉会——当然,不是去参赛,是以旁观的身份去给我哥哥加油。”
风袭玉撇了撇嘴。
霄汉会是全江湖的盛会,由四大门派给出彩头,各大门派三十岁以下的青年才俊抑或是江湖散修,都可以以结队或单人的形式参赛,决出胜者,授予“凌霄”之称。
江在水三岁时,江不满八岁,修为是筑基五阶,已经算是天之骄子。
但毕竟年岁小,只能在少年组挣个小彩头,和青年组比远远不够看。
小泱泱哪里懂那么多,只觉得自家哥哥天下第一厉害,谁都不许说一句不好。
偏她小时候总有些与年龄不符的安静寡言,对许多事物提不起兴趣,难得有喜欢的,周围大人都百依百顺的依着她。
江家父母顺着她,比她还小半年的游与明可不惯她。
两个三岁小朋友第一次见面,江在水拉着游与明一路嗒嗒嗒爬上看台,两个小孩都是安静的性子,凑到一起了却大概是负负得正,说个没完地点评这点评那。
江夫人听她奶声奶气的指点江山,看着包子脸的小与明严肃点头,笑得乐不可支。
结果乐极生悲,一个没看着,刚刚还兴高采烈的小丫头就哭着跑过来找娘亲。
“我没哭!”江在水反驳突然蹦出来加细节的游与明,“……而且就算哭又怎么了!三岁!才三岁的小孩!不如说你三岁就像个小大人才奇怪吧!”
真要说起来,三岁时的记忆早模糊不清了,之所以记得清这一段,完全是因为江夫人闲来无事就拿这段过去逗她。
“初见时为了‘哥哥最厉害’哭得昏天黑地,长大了却偷拿哥哥的好东西给小伙伴研究。”江夫人总喜欢眉眼弯弯地边说边捏捏女儿的小鼻子,好像是要帮江不满出气,实则一点儿劲都不多加。
五六岁的小泱泱会犹犹豫豫地认个错,七八岁的小泱泱会摆出甜甜的笑脸蒙混过关,长大了的江在水则会理直气壮叉腰。
“哥哥又不缺这些,阿弋的惊心……不是,定风丹就差这一味药了,研究出来造福多少百姓啊!”
总之,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擦干了眼泪就又凑到一起嘀嘀咕咕了。
霄汉会一举行就是半年,而两个小姑娘这一嘀咕,就陪着彼此过了十四年。
青风堂堂主每年五六月时,会带着游与明一起到跃玄观待一阵子。
平时两人都是写信联系,好不容易见上面,江在水就会拉着许久没见的小伙伴上树下湖,四处捣蛋。
游与明偶尔会带着江在水采采草药,在漓云城的青风医馆跟跟师父的诊。
更多时候,还是两个人一起待在江在水的院子里,研究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新丹药。
“你小时候的性子,与如今倒是差别大得很。”风袭玉似有所感地感慨道。
江在水向游与明讨了杯茶喝,闻言点点头,问道:“故事讲完了,你可以兑现承诺了吗?”
“别急,还有一个附加问题。”风袭玉看了一眼窗外,收回视线:“我保证,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我听你叫她阿弋?”
“诶?”江在水本想阻止他的耍赖行为,听到这个问题,微微愣了一愣,道:“我有吗?”
她特意称呼的是游与明来着。
游与明把她的空杯从她手里抽出来,续上茶,轻轻碰了两下她的手,示意她接回去。
“不是刚刚,是我们刚汇合的时候。”风袭玉解释了一句,催道:“阿弋是小大夫的名字吗?”
江在水没回答,而是转头看了一眼游与明,见她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这才接过茶放下,回头道:“是啊,你不知道吗?阿弋名弋,就是游弋的弋,字与明。”
“这样啊。”风袭玉摸摸下巴,“你们人类不都喜欢称呼对方的字吗?你为什么叫她阿弋?”
江在水叹了口气,心说这凤凰八卦起来简直没完没了,简短解释道:“你说你没沉睡千年,想必知道人类取字的时间不一定统一?跃玄观习惯出生时就取字,青风堂则习惯十岁生辰当日赐字。我从小叫惯了阿弋,就懒得改了。”[1]
“赐字与明?为什么是与共的‘与’不是给予的‘予’?”
“风老板,你是打算一直这么问到天亮吗?”江在水意识到他根本是在拖延,终于不伺候了,冷下一张脸,作势要起身,“既然如此,恕我们不奉陪了。”
风袭玉赶紧拦她:“诶诶诶!真的是最后一个问题了!问完我要是不回答你的问题,我天天遭小大夫灌药扎针!”
……那确实是挺毒的誓言了。
江在水姑且信他最后一回,坐回椅子,一抬下巴:“喏,本人就在这里,你直接问她呗。”
“我问过啊,小大夫边往我身上扎那手臂粗的针,边冷冰冰地说:‘跟你有关系吗?’”风袭玉故意冷下语气,把游与明模仿了个十成十。
游与明甚至刚刚都没跟着江在水起身,眼神都欠奉一个。
江在水只好任劳任怨地替她回答:“与明的意思是‘与尔共明’,就是避免一味给予的意思。”
“那她可真是贯彻得很彻底。”风袭玉嘴角抽了抽。
江在水不接话,“你该履行承诺了吧。”
“我可是冒着被龙追杀的风险告诉你实情,你好歹语气温柔些。”风袭玉慢吞吞欠完这一句,赶在江在水抄茶碗丢他之前快速道:“海宫珠里面是祝江临的记忆。小丫头,别告诉我你现在还没看出来,祝江临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了。”
江在水满脸问号:“你知道他和我第一个照面就给我下了封言咒吗?”
“我指的是除此之外的记忆。”风袭玉比比划划,“比如他是谁,做过什么,为什么被封印。”
江在水求证一般去看祝江临的表情,却见他根本无动于衷,于是怀疑道:“你不会是什么都不知道,编个东西来骗我吧。”
“冤枉啊!”风袭玉摆出一副苦相,力图自证:“你还记得他第一眼看见我的时候叫我什么吗?——‘小凤凰’,噫,我自己说这词都替他尴尬。这要是哪天他想起来自己跟我屁股后面叫哥哥的时候,不得吓得掐死自己吗。”
“再说了。”他瞥了祝江临一眼,嘲讽道:“在称呼前加个‘小’字是最拙劣的拉近关系的手段,这可是祝公子自己亲口说的。”
——其实真要算起来,祝江临也不曾有过管他叫“哥哥”的时候。
不过反正这龙什么也不记得,正好他趁机过过嘴瘾。
“听起来,你倒是挺赞同这个观点。”游与明放下茶碗,抬眼插了一句,“既然如此,又为什么非要在‘大夫’之前加个‘小’?”
“因为你对于我来说就是很小啊。”风袭玉难得逮着她理自己,眉梢眼角都飞起来,洋洋得意:“我都几千岁了,看你不就是和看小孩子一样吗?”
游与明冷笑一声,兀自低头,又开始屏蔽周围环境专心品茶了。
“我暂时信你所说,那第二个问题呢?海宫神为什么一定要我出现?”江在水把话题拉回来。
风袭玉往后一靠,右腿支起来,笑得贼兮兮:“这个嘛,我只能告诉你,这件事告一段落时你一定可以亲眼见到海宫神,到时候,你自己去问问他吧。”
“海宫神还活着?那不都是千年之前的人物了?”江在水吃了一惊。
风袭玉好笑道:“你这话说得,我和祝江临不也是千年前的神兽吗?这不是正站在你面前?”
神兽和神仙还是不太一样吧……而且她接受神兽存在也用了挺久啊。
江在水皱了皱眉,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是她的错觉吗?过去千年消失的“神”,最近出现的……是不是有点太频繁了?
和“神”一起消失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风袭玉好像看透了她在想什么,安抚道:“不用担心,海宫神很好相处的,不会为难你的。”
倒没有担心这个。江在水扯扯嘴角,假装自己被安慰到了:“好的,我不担心——对了风老板,你和钱府是什么关系?”
风袭玉假装没听见最后一个问题,拍拍手:“时间不早了,小朋友要睡眠充足才能身体健康,你们快回去睡觉吧。”
何止时间不早,看时漏仪,现在都寅时初了。
只是现在这个时间,倒也不差这一两句问答吧。
这人话题转移的过于敷衍,但江在水也没再问——她和这位凤凰满打满算见了两面,人家不愿意说,她也问不出来。
江在水将那杯茶喝尽,起身,告辞道:“多谢两位,那我们就先走一步。”
说是“多谢两位”,她依旧是没看祝江临。
游与明放下茶碗,礼节性地向祝江临一颔首,算是替江在水和茶叶补个谢。
寅初是绝对不能大摇大摆走正门的,锁早就落上了。
两人和来时一样,从客栈的窗户翻了出去。
眼见着两个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窗外,风袭玉脸上的笑意才淡下来。
祝江临刚刚一直没插话,拿着海宫珠不知在想什么。
此时,他摆了摆手,对宫恒道:“你也回去休息吧。”
宫恒应了声好,偷偷瞄了一眼那颗海宫珠,纠结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怪不得你要次次自己探钱府,原来是早有察觉,提前防备着。”风袭玉从榻上下来,自来熟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举杯要喝。
祝江临放下海宫珠,“风老板此话何意,我实在是听不懂。”
“咚”一声响,是灵石打到墙壁上的声音。
“干什么?”风袭玉毫不意外地躲过向茶碗袭来的灵石,挑了挑眉:“本公子在你这里,连杯茶都喝不成了?”
“我这里没有干净的茶碗吗?”祝江临语气不善,“你就非要用人家小姑娘用过的?”
“这不是给你省下个洗杯子的功夫吗。”风袭玉笑得活似奸计得逞,放下江在水那个茶碗,换了个新的。
个老蚯蚓,本公子用自家妹妹用过的茶碗,还要你管。
虽然本来也就是做做样子……千年之前我捡小鸟崽儿、一颗竹实一口醴泉养的时候,你还在不知道哪条水沟里玩泥巴呢!
他灌了几口茶润嗓子,半点不着急地等着祝江临开口。
偏偏祝江临丝毫没有困惑不解、急于求知的样子,甚至看着他放下茶碗,慢条斯理地开始下逐客令。
“风老板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如果没有,我也要休息了,还请风老板自便。”
[1]没这回事,古人取字都是成年了取(男20女15),这是我自己编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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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桃夭(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