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戚无卿的困意霎时消散,母鸡护小鸡似的领着谷谷进屋,后者满脸惊恐,一半出自屋内的陌生人,一半出自身边戚无卿脸上的兴奋表情所透露出的诡异感。
谷谷拉拉他的衣袖:“阿叔很高兴吗?”
经他这一提醒,戚无卿赶在进房前端正了神色,他轻咳两声为自己找补:“许久未与旁人接触,一时失了分寸,理解一下,理解一下。”
谷谷抬眼望着他,沉默不语,戚无卿却从他眼中读出满满的“不理解”三字。
戚无卿抬手用扇子撩开门帘,果真瞧见原先放着孔雀的竹床上如今躺着位奄奄一息的人。他脸上血渍已经干涸,牢牢粘在皮肤上,发间也穿插着落叶与枯枝,紧闭着双眸的模样似乎下一刻就要气绝身亡一般。
不过同身为妖,戚无卿知道他能从原形变成人就暂时死不了,见状反而放下心。指派谷谷打水来给他擦擦身子。
谷谷见到生人一向避如蛇蝎,将盛着凉水的陶盆放下便缩到戚无卿身后,后者笑着揉揉他的脑袋,打趣道:“他这副气息奄奄的模样,怎么又把你吓到了?”
谷谷垂下眸子,嘟嘟囔囔:“他突然活过来怎么办?”
戚无卿挽起袖子,拧干刚从水盆中提起来的手帕,轻轻擦拭着孔雀脸上的血渍,揶揄道:“人家本来就没死好不好?”
谷谷彻底闭嘴了,任戚无卿怎么逗也不开口。房中一时只剩下他一人自言自语。随着盆中的水从清澈变得浑红,戚无卿终于得以看清那孔雀的长相。
抛开脸上细小的口子不谈,此人皮相实属上乘,面如冠玉,皮肤细腻白皙,可见出身不凡。眼尾微微上挑,鼻梁高挺,若睁开眼来,定称得上是个朗目疏眉的翩翩公子。
戚无卿端详片刻,总结一句:“果然是孔雀变得……”
躲在身后的谷谷担忧地瞥了戚无卿一眼,张张嘴又闭上,默默起身将盆里的水换掉。戚无卿自然没瞧见他讽刺至极的表情,见他如此主动还喜滋滋地夸了一句:“真乖。”
谷谷没有回答他,却在戚无卿欣慰的目光中惊慌地跑开了。
戚无卿:“?”
纳闷地望着他离开,戚无卿百思不得其解,末了摇摇头长叹口气:“这孩子……”转身又低下头擦拭孔雀满手血污,全然没有发觉对方已经悠悠转醒,正低垂着眸子紧盯着自己。
“你……”那人开口,声音嘶哑低沉。
突然响起人声,戚无卿猝然抬眼,手上动作顿住,半晌微笑着回道:“你醒了呀。”
孔雀点点头,动作缓慢,似乎一用力就会扯到伤口,他盯着戚无卿的眼睛,沉声问:“你是竹妖?这是什么地方?”
他的语气笃定,戚无卿也没必要遮遮掩掩:“嗯,此处是不栖山,早晨我路过凉亭,见你伤势严重却还有口气,便作主将你带回我的住处疗伤了。”
孔雀思索片刻,眼中的警惕之色淡去几分:“多谢,如何称呼?”
戚无卿了解自己在外的名声,当然不会蠢到上赶着向别人报上大名,浅笑道:“在下姓戚,名不秋,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芈言摧枝。”他的回答言简意赅,戚无卿念着他有伤在身,亦不感到冒昧。这个名字在戚无卿脑海中盘旋一阵,须臾挑眉问:“阁下来自落云山?”
芈言摧枝颔首,戚无卿了然。
落云山是孔雀一族规模最大也是最古老的大本营,因行事高调,妖界多多少少都对他们有所了解,孔雀族当今首领是芈言熙,而眼前这位芈言摧枝则是他的长子,也是孔雀一族当下最能当大任的储君人选。
这样的身份本该风风光光坐在大殿里,可芈言摧枝眼下却半死不活地落在千里之外的不栖山中。戚无卿正要再问,就见他又体力不支昏睡过去。
戚无卿无言片刻,本着助人为乐的原则默默擦净他身上的血渍,又将捣好的药泥抹在伤口处,见对方虽仍在昏睡,但面色不再苍白如纸,戚无卿便放心走出房门。
他来到谷谷房前,抬手轻轻敲了敲,里面半晌没有动静,戚无卿轻声道:“谷谷?阿叔可以进来吗?”
他在门前驻足片刻,听到里面传来一声闷闷的“可以”这才推开门走进来,一抬眼便看见谷谷缩在床上,被子鼓起高高的一团。戚无卿笑了笑,坐在床边隔着被子轻轻拍拍躲在里面的谷谷。
“吓到你了?”戚无卿温声问。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谷谷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紧紧靠着戚无卿,前者垂着头,声如蚊呐:“阿叔,我害怕,我不认识他。”
戚无卿知道他因为小时候的阴影一直很怕生人,便揉揉他的脑袋,轻声答:“他不会吃掉你的,也没有恶意,只是受了伤,谷谷多和他说说话就不怕了,再说有阿叔保护你呢,听话好不好?”
谷谷沉默半晌,终于点头“嗯”了一声。虽然他精神终于不再那么紧绷,戚无卿却不打算就此离开,就算谷谷不说,他也知道这个孩子依然会因隔壁的芈言摧枝而不安,便留下来伴着他,直到夜色入户。
瞧着谷谷已渐入梦乡,戚无卿才小心翼翼退了出去,轻轻带上房门,独自走出竹舍来到凉亭。亭中脏乱早已被清理干净,整洁如初。
他扶着柱子望月,始终不解芈言摧枝为什么会从大老远的落云山落到不栖山还身受重伤,同时也忧心他的到来会给自己招来祸患,不由重重叹息一声。
耳畔突然传来脚踩落叶的沙沙声,戚无卿回首,与一路扶着竹子走来的芈言摧枝四目相对。
“你能下床了?”戚无卿走上前扶住他,后者颔首哑声道:“多谢,戚…公子。”
戚无卿笑笑,将他扶进亭中坐下,道:“叫我不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