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妖坐在山洞外端详着铜镜,镜中不甚清晰地映着她的模样。
她起身跑进山洞中,看着那株躲在暗处孤零零的鸢尾花,她抬手散出妖力,花朵却纹丝不动。
也不知何时才能将它炼化到自己本源中。
正懊恼的功夫,听到清脆的声响,鸢尾举起手中铜镜,却发现铜镜已经碎裂,映照出的面容也七零八落,将她吓了一跳,撒手将铜镜甩出去几步远。
她想了想又捡回来,将手覆上破损的镜面,欲与它心灵相通,可并未成功。
镜中世界似乎不见了。
她一惊,也顾不得锋利的破损处,再次将手覆上去。
可回应她的只有刺破指尖的疼痛。
她心头也跟着一痛,想到那个闯入她世界的人。
铜镜碎了,她便再也出不去这座山,无法赴他的约。
楼浮重伤躲起来,妖界众人尚且有所收敛,如今他魂飞魄散,情势便急转直下,妖族喜争的本性愈发暴露出来。
但好在没酿出什么大祸,争斗月余,妖王人选最终剩了两人。
两人于从前的妖王殿废墟上决斗,直打得昏天暗地。
整整三个日夜,才分出了胜负。
可两方人马谁也不服谁,再次交起手。
在妖界完全陷入混乱前,晞坻露面,风息音止,对峙双方皆弃了兵戈对她拜下去,这才算是认定了那胜者妖王的位子。
处理了妖界混乱,晞坻带着锁魂链来到天水关裂谷。
她不能对六界之人动手,却可以将他封印于此。
谷中怨气冲天难以接近,风怀与桁沭留在几里外守着,却叫帝幽同她进去。
晞坻拂袖,一道真神之力注入帝幽脖子上挂着的吊坠中,成了她的屏障。
裂谷中金色光芒隐现,是帝拂留在此处的神力。
她抬手结阵,在浓郁的怨气中硬生生隔开一片空地。
三道手臂粗细的铁锁链悬于两边山体,拴住了银白色毛发的狼妖如今仅剩的三肢。
腹部深可见骨的刀伤仍在流血,四周怨气也愈发躁动,它趴在那,一双血红色的眼盯住从崖顶下来的晞坻与帝幽。
他目光挑衅,帝幽紧紧握住凤鸣刀,连指尖都在颤抖。
她想要他死。
弑亲之仇不共戴天,如今申无躺在这任人宰割,是她绝无仅有的机会。
凤鸣刀出鞘,飞过一个好看的弧度,硬生生将申无钉于地面。
若要出手,晞坻定然可以将凤鸣刀拦下,可她没有,她只凝眸看着这一切。
妖力以凤鸣刀为中心四散而去,谷中的怨气如有了生命一般,攀附在妖力之上,挣扎着向外而去,竟隐隐有控制不住的架势。
风墨追着几人到了天水关,终于找到了风怀,他上前一步,站在他身边,“风怀上神。”
风怀闻言蹙着眉回眸。
“我……是来道歉的。”
风怀锁紧的眉却没松开,连目光也移回到裂谷上空的玄衣真神身上,显然是不欲与他多废话。
“东海仍是你的家,若你愿意原谅我……”
风怀开口打断他,“我已与龙族划清了界限,自我离开那日起,东海便再与我无关,我也不会原谅你。”
可他明明在鲛族来犯时回援。
他将风怀伤得太深,风墨满心愧疚,刚欲再度开口,谷中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道白光冲天而起,接着便是山崩地裂的轰鸣,天际陷落,化作巨石砸向地面。
晞坻一惊,反手将帝幽送出裂谷,又御风接住那巨石,她想将这片天重新推上去,可试了半晌只是徒劳。
晞坻只好放下巨石,以神力修补,可却远远比不上陷落的速度。
破败的天边落下火雨,晞坻一边托着天际,一边结阵护住天水关,以免被巨石砸坏。
风怀此时也愣住,躲在晞坻的阵法下,神情震动。
这便是……天劫。
若晞坻不在,刚刚那块巨石便会砸向他与风墨,天水关百余里尽化废墟,万千生灵就此湮灭。
他为上神,可在这天劫面前却无能为力,如蝼蚁般渺小。
“桁沭。”
晞坻额间渗出汗水,神情极为严肃地唤了一声。
这番变故不过瞬息之间,桁沭自天边陷落之时便向晞坻冲过去,自她手中接过守护天水关的阵法,颇为担心地瞧了她一眼。
“我无事的。”
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一道目光便能知晓对方意图,心有灵犀大抵便是如此。
眼见着她愈发吃力,晞坻阖眸半晌,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晞坻!”
桁沭叫住她,目露怒色。
可晞坻并未回身,但停下了向天边而去的脚步。
“晞坻,这阵法,我撑不住的。”
他语气缓和下来,还带了几分哀求。
若阵法破碎,天水关难逃此劫,晞坻以此牵制他,便是做好了准备欲以身补天。
“桁沭,很快,很快便好。”
晞坻敛下眉目,身旁神力肆意飞散,她骤然回身,几道神力破空向桁沭而来。
桁沭立在原处动也不动,神力擦过他的发丝,击碎了天边落下的巨石,烟尘漫天,飞沙遮眼。
他就这样站在尘烟中,手下是护住天水关的结界,眼中只有渐渐瞧不清晰的玄衣真神。
那是她的本源神力。
若本源神力消耗殆尽,她也是个湮灭的下场。
她身在火中,他隐于尘土。
遥遥相望,恰如参商。
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桁沭一惊,收了结界冲上前去,他一跃而起,伸手去找那被掩在玄色衣袖下的手。
她的手仍有温度,桁沭紧紧握住,没有遇到想象中的阻力,他竟真的将晞坻拽着后退了几步。
尘埃散去,他发现晞坻本来所处的位置站了一人,挡在她们与破败的天空之间。
逸散的真神之力也渐渐汇聚起来,回到她身边。
他缓缓开口,“梧桐仙君……”
桁沭心思微动,忽然想起从前在凤族的岁月。
梧桐仙君给他雕了一把小木剑,他便拿着木剑与仙君比试。
他化形不久,又是刚刚学剑,梧桐仙君毫不设防,竟真的被他以木剑划伤。
他急得扔了木剑跑过去,将自己的神力一股脑渡给他。
梧桐仙君却只是笑了笑,拍拍他的头,止住他自毁般的治疗方式。
“不怕,桁沭,你瞧。”
那伤口以他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他又惊又喜,扒着梧桐仙君的衣袖问到,“还疼吗?”
梧桐仙君摇了摇头,“你如今的神力可伤不到我。”
“那需要多久?”
梧桐仙君想了想,抬手指着一个方向,“或许几千年,或许几万年。等你入了那山,或许便与我有了一战之力。”
桁沭顺着那个方向瞧过去,心下有了决定。
也就是那时,梧桐仙君得到了他体内的一丝真神之力。
经这许久的淬炼,到了如今……竟能替晞坻应劫。
他早便想好了如此做。
巨石碎去,天水关重见光明,风怀也终于瞧见了天边的景象。
火雨仍在下落,眼见着便要落到地面,风怀撑起一片结界,挡住业火。
“老头子我活了四十五万年了,早便看够了六界这般风景,如今总算是逆了宿命一次,也算没白活,你们两个小娃娃也是不信命之人,倒是深得我心……”
晞坻眼眶微红,知道他要做什么,想上前去阻止他,却被一道神力阻隔住,步伐一滞。
“小娃娃别送了,我孤身一人来去惯了,此番能在六界留个名,倒也合算。”
“吾乃栖梧。”
栖梧的声音在天边盘旋半晌才消散,劫数被他一人所应,六界安稳一如往昔。
一滴水落在讼蒙的石像上,似落泪一般。
竟是下雨了。
雨势愈急,转而成雪,不过几息间,天水关便覆了一片纯白。
自晞坻化形至今,还是第一次见天水关换了样貌。
皑皑白雪存在了数年才渐渐化去,雪下盛放的花朵仍旧傲立,并未见一丝一毫的凋败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