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伦敦希思罗机场的喧嚣,混合着离愁与新生的气息。

巨大的落地窗外,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像是酝酿着一场告别。

程澄推着堆满行李的推车,站在登机口前,深吸了一口气。

结束了。

为期四年的硕士留学生涯,在这个微凉的秋日画上了句号。

她穿着舒适的米白色羊绒衫,浅蓝色牛仔裤勾勒出笔直修长的双腿,脚上一双干净的白色板鞋。

海藻般的栗色长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天鹅般优美的脖颈。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鼻尖小巧挺翘,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圆圆的,眼尾微微下垂,像含着一汪清泉,透着一股子不谙世事的纯真甜意。

行李箱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旅行贴纸,记录着她在欧洲大陆留下的足迹。

她不再是那个初到异国他乡、带着点怯生生的小姑娘了。

这几年的独立生活,学业上的拼搏,让她褪去了几分青涩,骨子里那份坚韧被淬炼得更加清晰。

“程澄!这里!”好友林薇在安检口外用力挥手,眼眶微红。

程澄笑着快步走过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薇薇,别哭啊,又不是见不到了,现在视频多方便。”

“知道知道,就是舍不得嘛。”林薇吸吸鼻子,拍着她的背,“回去好好干!别忘了你可是我们系最闪耀的新星!还有……”她促狭地眨眨眼,“回去要是遇到什么优质桃花,记得第一时间跟我分享!”

程澄笑着捶了她一下:“想什么呢!回去是搞事业的好不好。恋爱?”她脑海中飞快掠过一张模糊却深刻的脸,心尖莫名被刺了一下,随即甩甩头,笑容依旧甜美,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暂时没那想法。”

两人又絮叨了几句,广播开始催促飞往中国海市的航班登机。

最后的拥抱后,程澄推着行李,走向登机通道。

她没有回头,背影挺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然。

伦敦的雨雾、泰晤士河的倒影、图书馆彻夜的灯光、还有那个短暂得如同幻觉的人……都被她暂时封存在了记忆深处。

前方,是故乡,是新的开始。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在引擎的嗡鸣和时差的混沌中度过。

当飞机穿透云层,降低高度,舷窗外逐渐显露出海市熟悉的轮廓——林立的高楼、蜿蜒的浦江、繁忙的港口。

一种近乡情怯的暖流混合着疲惫,涌上程澄心头。

终于,飞机平稳降落在海市国际机场。

踏上廊桥的那一刻,湿润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故乡特有的、混合着泥土和城市气息的味道。

程澄深深吸了一口气,久违的归属感让她眼眶微热。

取完行李,推着沉重的箱子走出国际到达口。接机大厅人声鼎沸,举着各式牌子的人们翘首以盼。

程澄的目光快速扫过人群,寻找着母亲苏婉的身影。

就在这时,手机在口袋里欢快地振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妈妈”两个字。

程澄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无比甜美的笑容,带着长途飞行的疲惫也掩不住的雀跃。她赶紧接通,声音软糯清亮:“妈!我出来啦!你在哪个口?我好像没看到你呀。”

电话那头,母亲苏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小心翼翼。

“澄澄,落地了就好,累坏了吧?”苏婉的声音带着笑意,却有些飘忽,“那个…妈妈这边有点事,没能亲自去机场接你。你别急,有人去接你了,应该马上就到。”

程澄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不是妈妈来接?她心里掠过一丝小小的失落,但很快被理解取代。

妈妈一个人拉扯她长大不容易,可能临时有工作要忙吧。

“没事啦妈,谁接都一样,你忙你的。是王叔叔吗?”程澄口中的王叔叔是母亲多年的好友,也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

“呃…不是王叔叔。”苏婉的声音更低了,她停顿了几秒,仿佛在下定决心,才用一种尽量轻快、却掩不住紧张的语调说:“澄澄,妈妈有件事……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怕影响你学业……”

程澄心里咯噔一下,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一种莫名的不安感,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心头。

机场喧嚣的背景音仿佛瞬间被拉远,只剩下母亲带着颤音的呼吸透过听筒传来。

“妈?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程澄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急切。

“没有没有,妈妈很好!特别好!”苏婉连忙否认,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激动,“是好事!澄澄,妈妈…妈妈结婚了。”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程澄耳边骤然炸响!

结婚?

妈妈…再婚了?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狠狠砸进她毫无防备的心湖,瞬间激起滔天巨浪。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周围嘈杂的人声、行李箱滚轮的声音、广播的提示音……全都消失了。世界陷入一片诡异的真空。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母亲那句“妈妈结婚了”在反复回荡,震得她耳膜生疼。

“澄澄?澄澄?你在听吗?”苏婉焦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浓浓的担忧和愧疚。

程澄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才让她从巨大的冲击中找回一丝神智。

她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在听。妈,你…什么时候的事?对方…是谁?”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抖。大脑一片混乱,无数的疑问像沸水里的气泡疯狂翻涌。

妈妈什么时候认识的?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可靠吗?为什么这么突然?为什么…一点征兆都没有告诉她?

“就…就在上个月。”苏婉的声音充满了小心翼翼,生怕刺激到她,“他叫程振东,是…是一个很好的人。对妈妈非常好,很照顾我。”苏婉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程家…在海市,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振东他…事业做得很大。”

程振东?海市程家?

程澄对这个名字和这个家族隐约有些印象。

似乎常在财经新闻上看到“振东集团”的字样,是个涉足地产、金融多个领域的商业巨擘。程振东本人,在媒体的描述里,是位儒雅、低调却手腕强硬的商界大佬。

妈妈竟然嫁入了这样的豪门?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更深的茫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她的世界,似乎在她埋头于伦敦图书馆和设计稿的这两年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一切,她作为女儿,竟被蒙在鼓里。

“妈……”程澄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电话那头的苏婉沉默了,愧疚几乎要溢出听筒:“对不起,澄澄…妈妈真的对不起。我是怕…怕你接受不了,怕影响你最后冲刺论文。你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妈妈不想让你分心……而且,事情发展得确实有点快,我自己也……没太反应过来。”

苏婉的声音哽咽了:“澄澄,你能理解妈妈吗?妈妈不是故意瞒着你……妈妈只是…只是想找个依靠,想下半辈子不那么孤单。振东他真的很好……你回来就能见到他了。还有…还有……”

苏婉的声音突然变得更加犹豫,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启齿的意味:“……他有个儿子。”

儿子?

程澄的心猛地一沉。继父的儿子?那就是她名义上的……继兄?

一种更加怪异、更加无法掌控的感觉攫住了她。陌生的继父,陌生的豪门家庭,现在又多了个陌生的“哥哥”?她未来的生活,将彻底与一群陌生人捆绑在一起?

“澄澄,你在听吗?接你的人应该到了,他叫……”苏婉还在急切地说着什么,但程澄的耳朵里像是塞满了棉花,后面的话都变得模糊不清。

“妈,”程澄打断她,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我知道了。我有点累,先挂了。等我…到家再说吧。”

不等苏婉再说什么,她几乎是有些仓促地按下了挂断键。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她苍白失神的脸。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推着那个贴满异国标签的行李箱,像一个迷失在陌生海域的漂流瓶。

刚刚还充满期待和力量的心脏,此刻被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感吞噬。

妈妈再婚了。

嫁入了豪门。

她有了一个继父。

还多了一个……继兄。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超她的想象。她以为回国是回到熟悉温暖的港湾,却没想到一脚踏入了完全未知的、充满不确定性的湍流。

就在她心神恍惚之际,一个穿着笔挺黑色西装、气质干练的年轻男人快步走到她面前,微微躬身,态度恭敬却不失距离感:“请问,是程澄小姐吗?”

程澄茫然地抬起头。

“我是程总的司机,姓李。程总派我来接您回家。” 李司机言简意赅,伸手想接过她的行李。

程总……程振东。

这个称呼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程澄最后的恍惚。她下意识地护了一下自己的箱子,随即又松开手,任由李司机接了过去。

她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微笑,那笑容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谢谢…麻烦您了。”

“程小姐客气了,应该的。车在外面,请跟我来。”李司机推着行李,在前面带路。

程澄像个提线木偶般跟在他身后,脚步有些虚浮。穿过拥挤的人潮,走出自动门。

一辆线条流畅、低调奢华的黑色宾利慕尚安静地停在贵宾通道旁,在略显混乱的机场环境中,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尊贵气场。

李司机为她拉开后座车门。

程澄弯腰坐了进去。车内的空间宽敞而舒适,真皮座椅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温度适宜。但这极致的舒适感却让她感到更加窒息,像一个精致的牢笼。

车子平稳地驶离机场,汇入海市傍晚繁忙的车流。

窗外霓虹初上,流光溢彩,勾勒出这座国际化大都市的繁华轮廓。

熟悉的街景飞速掠过,但程澄却觉得无比陌生。这座她出生长大的城市,此刻在她眼中,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名为“程家”的迷雾。

她靠在柔软的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母亲电话里小心翼翼的声音,闪过“程振东”这个名字,闪过那个未知的“继兄”……

家,那个她思念了两年、承载着所有温暖记忆的地方,此刻变成了一个需要重新定位的坐标。而那个坐标的中心,是一个叫“程家”的、完全陌生的存在。

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她不知道。心底那份刚下飞机时的雀跃和力量感,早已被冰冷的迷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彻底取代。

伦敦的喧嚣已成背景,而海市的灯火,正将她引入一个始料未及的新篇章。

车子一路向城市东面驶去,穿过繁华的市区,逐渐驶入一片环境清幽、绿树成荫的别墅区。

最终,在一扇气派的黑色雕花铁门前缓缓停下。

门卫确认身份后,铁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车子驶入一条幽静的车道,两旁是精心修剪的草坪和高大的乔木。

绕过一片在暮色中泛着粼粼波光的人工湖,一栋恢弘而现代的三层别墅出现在视野尽头。

整栋建筑线条利落,巨大的落地窗透出温暖的灯光,在渐浓的夜色中,像一座静谧而华丽的孤岛。

这就是程家。她母亲的新家,也是她未来要生活的地方。

车子在主楼前宽阔的台阶下停稳。李司机迅速下车,为程澄拉开车门。

“程小姐,到了。”他恭敬地说。

程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复杂情绪,踏出车门。

微凉的夜风拂面,带着草木的清香,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沉重。

她抬头望向那灯火通明的房子,巨大的玻璃门映出她渺小而孤单的身影。

里面,是全然未知的生活。

就在这时,别墅那扇厚重的玻璃门被从里面推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璀璨的光影里。

那人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如松,宽肩窄腰,气场迫人。

他似乎是刚回来,或者正要出门,一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臂上搭着脱下的西装外套。

门厅明亮的灯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下颌线紧绷如刀削斧凿。

他似乎并未注意到台阶下的程澄,只是微低着头,脚步沉稳地向下迈了一步。

程澄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这个显然身份不凡的男人。

当她的视线终于触及他那张完全暴露在光线下的脸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程澄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逆流冲上头顶。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让她眼前发黑,脚下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几乎站立不稳。

那张脸……

冷峻、深刻、带着久居上位的疏离与压迫感,比两年前褪去了所有青涩,只剩下成熟男人的锐利和深不可测。

可无论岁月如何雕琢,程澄都绝不会认错。

那是刻在她骨髓里、曾让她在伦敦的雨夜里心碎、又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让她辗转反侧的一张脸。

程以年?!

怎么会是他?!

那个她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的人,那个她曾短暂拥有又亲手推开的人,那个在伦敦的冬天给她最炙热的温暖又留下最深切寒意的人……

此刻,就站在她面前,站在这栋象征着“家”的别墅门前,站在她母亲再婚丈夫的家里。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恐慌瞬间攫住了程澄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死死地盯着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仿佛感应到那过于震惊的目光,台阶上的男人脚步一顿,缓缓抬起了头。

深邃如寒潭的目光,穿透暮色与灯光交织的空气,精准地、毫无温度地落在了程澄那张写满惊骇与失魂的脸上。

四目相对。

空气瞬间冻结成冰。

程以年的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波澜。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利刃,缓缓扫过程澄煞白的脸,掠过她因震惊而微微睁大的、依旧纯美如昔的圆眸,最终定格在她因长途飞行略显凌乱的发丝上。

没有惊讶,没有重逢的波动,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意外都没有。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洞悉一切的漠然。

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闯入他领地的陌生人。

程澄感觉自己的心脏被那冰冷的视线狠狠攥住,痛得几乎痉挛。

她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离这荒谬绝伦的场景,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母亲苏婉带着紧张和欣喜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以年回来了?正好正好!快看看谁回来了!是澄澄!我的女儿程澄!” 苏婉快步走到门口,脸上带着小心翼翼讨好的笑容,目光殷切地在程以年和程澄之间来回,“澄澄,快进来!这就是你程叔叔的儿子,程以年,比你大两岁,以后就是你哥哥了!”

“哥…哥?”

程澄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舌尖生疼。

她看着台阶上那个目光冰冷、气场强大的男人,那个曾在她耳边低语缠绵情话、叫她“橙子”的男人……

巨大的屈辱感和灭顶的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

程以年——她伦敦的前男友,如今,是她法律意义上的……

继兄?

程以年深邃的目光依旧锁在程澄脸上,那里面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沉寂的冰原。

他薄唇微启,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寂静的暮色中响起,清晰得如同冰珠落地,砸在程澄早已不堪重负的心尖上:

“嗯。” 一个单音节,算是回应了苏婉的介绍,也坐实了这荒谬绝伦的关系。

他的视线终于从程澄脸上移开,仿佛她只是路边的尘埃。他转向苏婉,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苏姨。” 然后,目光掠过程澄,落在了她脚边那个巨大的、贴满异国贴纸的行李箱上。

“行李拿进来。”他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杂物。

说罢,他不再看程澄一眼,径直转身,迈着沉稳而冷漠的步伐,重新走进了那灯火通明、却对程澄而言如同冰窟的房子里。

深灰色的挺拔背影,很快就消失在门厅的光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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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亲我一下
连载中温软幺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