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由曼德拉草组成的花束映入眼帘，几张痛苦嚎叫的脸在枝干间缓慢蠕动，清甜的树脂香味扑鼻而来。
谢恍穿着一件带暗纹的西装外套，手捧花束，看上去真像是来赴一场约会。
「已提前进入游戏活动区，请保持待机状态，等待游戏开始。」
路一昱额头青筋暴起，半透明的面板透出谢恍笑意盈盈的面容，他今天特意将头发梳起，红色眼瞳暴露在天光之下，明镜般地倒映出面无表情的路一昱和他手中逐渐逼近的匕首。
“呃……”
冰凉的骨刺又一次抵在谢恍的喉间。
“你篡改我的时间表，守则和系统之眼都没判定你违规，让你能好好地出现在我面前。”路一昱眯眼，逼问道：“怎么做到的？”
“这要多亏你。”谢恍的身体微微颤动，笑声从胸腔中溢出，“锲而不舍地将乌鸦骨碎片混进血液，再悄悄融进系统之眼，过不了多久，乌鸦骨渗入得够深，你就能控制系统，或者杀死它。”
路一昱瞳孔骤缩，脖颈处的乌鸦头骨焦躁地游动，他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匕首。
“至于怎么做到的。”谢恍意味深长地停顿片刻，欣赏自己在路一昱那张平静的脸上制造出的裂纹，继续说：
“我偷了你的血，在系统之眼身上开出一扇可供我进入的门。”
谢恍推开抵在脖颈上的匕首，说：“不必再虚张声势，你知道你不能杀我。”
路一昱咬紧牙关，长久以来的谋划最后竟都为他人做嫁衣。
他猛地掐住谢恍的脖颈，将其按到在地，匕首尾端的乌鸦头骨张开嘴，缓缓向谢恍眼睛靠近。
“想要取走我的记忆。”谢恍挑眉，将自己往前送近，“你能做到吗？”
谢恍的脉搏在路一昱的手心中跳动，哪怕受制于人，也没有加快的迹象。
“我能做到。”
手中的匕首却怎么也刺不下去，他跪坐在谢恍的身上，身下这具躯体源源不断地向他传递热量。
只要刺下去就能取出谢恍的记忆，只要把关于他的事都消除，就像从前做的那样，这不是杀人，这不是杀人。
路一昱呼吸急促，浑身不受控制地震颤，乌鸦头骨虚张声势半天，却没能向下移动分毫。
“被操控的感觉怎么样？被时间表控制的生活好过吗？”谢恍嗤笑，说：
“你还能心无旁骛地抹杀那些NPC吗？”
“我没有杀他们。”路一昱右手握住刀刃，骨刺刺穿他的手掌，血液滴落在谢恍的脸颊，“我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夺走记忆？”谢恍一把夺过匕首扔在地上，钳住路一昱的双手。
“自欺欺人也要有个限度，对于我们来说记忆就是生命，没有记忆，我们也就不复存在，你都夺走过那么多的记忆，你还逃避什么？”
路一昱被刺激得双目泛红，张口否认，“我没有，我说了我没有！”
挣扎间挥拳砸在谢恍的胸口，随后揪住他的领子，蜷缩在他身上，不停地说：“我没有杀他们，是它逼我的，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远处本来聚集着大量NPC，在看见谢恍被打后纷纷发出惊呼，四处逃窜。
谢恍咳嗽一声，胸口痛的要死，滚烫的泪水沁入皮肤，他看向蔚蓝的天空，说：
“我们本不该有情绪，可你的存在却让我们恐惧，现在他们的恐惧化作丝线，缠住你的手指，任你牵动。”
他轻笑一声说：“你现在感觉如何？”
“糟透了。”
路一昱抬起头，抹去脸上的泪痕，谢恍对他的了解比他想象中还要多，想要摆脱他可不容易。
突然，身下人的头顶浮现一条空白的血条，血条上一个锁样式的图标正发出光亮。
路一昱惊愕地瞪大双眼，这是boss的锁血状态，boss型NPC是无法离开游戏活动区，更不可能出现在NPC世界。
「警告！警告！
检测到编号NPC1001，路一昱违反NPC工作守则第二条，立刻执行强制惩罚。」
「休息时间强制清零，本日工作时间自动延长为24小时。」
两条由文字组成的锁链凭空出现，分别缠绕住路一昱的手腕。
谢恍知道路一昱强，但没想到会这么强，既然身份已经暴露，再隐藏下去就无法继续谈判了。
他轻轻捂住胸口，眼眸低垂，可怜巴巴地说：“我就是个不抗揍的小boss，第一次出副本就被你一拳打到锁血，太可怜了。”
说完还飞快地瞟了一眼路一昱。
路一昱没注意他的小动作，直接问道：“怎么逃出游戏活动区的？”
谢恍笑眯眯地说：“大规模的罢工事件牵连到我所在的游戏，为了保命只能先逃出来。”
路一昱直视那双红色眼睛，脱口而出，“骗子。”
“好吧。”谢恍一副没办法的样子，说：“上次我也说过，我想要你陪我通关一个凶险无比的游戏，你看我这么弱，得找个实力强劲的人来保护我，不是吗？”
“半真半假。”路一昱将注意力移到手腕处的锁链上。
他尝试握紧拳头，有些使不上力气，估计是为了防止再次出现违规行为，想用锁链限制NPC的行动。
谢恍问：“不好受吗？”
“嗯。”路一昱皱眉，受制于规则的感觉真糟糕，“你一个NPC为什么要通关游戏？”
谢恍愣了一下，说：“我以为你会先问我是什么游戏。”
路一昱冷漠地说：“不感兴趣。”
他略微调整一下姿势，一直坐在谢恍身上似乎有些不妥，对方发现他的动作还得寸进尺地上手扶住他的腰。
“别对我动手动脚。”路一昱挣脱那双手，站起身来，曼德拉草的花束已经散开，丑陋的根系在地上挣扎着想要逃离。
“NPC为什么不能通关游戏。”谢恍单手撑地坐起，兴致勃勃地说：“要不要先试一局，正好demo还有十分钟上线，赶得巧不如来得巧。”
路一昱打开时间表，惩罚已经生效，今天24小时都要和谢恍纠缠在一起。
“我拒绝不了了，不是吗？”
这场博弈，谢恍的目的就是要带他进游戏，今天不行还有明天，只要他能修改他的时间表，除非鱼死网破，不然就要一直和他纠缠下去。
路一昱手心的伤口已经愈合，只剩干涸的血液留在上面，他还没有夺回那些被系统之眼抢走的记忆，他还不能死。
“你之前做的那些努力都白费了，况且你只有周一能逼出系统之眼，效率太低，它一直没放弃想要继续控制你的想法，如果你再继续磨蹭下去，不光你的目的达不到，还会放任它愈来愈嚣张。”谢恍从地上站起，“只要你陪我通关游戏，我就帮你拿回它从你那偷走的东西，怎么样？”
路一昱克制住自己想要一拳砸上去的冲动，说：“就通关这一局？”
“嗯。”谢恍点头，欠欠的补上一句，“当然，你如果想一直陪着我，我也不会拒绝。”
“最后一个问题。”路一昱挑眉，说：“系统之眼看我看得那么牢，你确定你能带我进游戏？”
谢恍眼含笑意，拉住路一昱的手，说：“它现在可没有精力来干涉你。”
旋风从二人脚下升腾而起，天空电闪雷鸣，一回神，他们已原地消失，地上仅留那束曼陀罗草不断蠕动。
大火焦急地在楼层中奔跑，窗外的世界狂风呼啸，黑云遮日，无数残破的建筑漂浮在空中。
他气喘吁吁地跑到电梯旁，按下按钮，整个楼层的灯开始剧烈闪烁，火星四溅。
不会要断电了吧？轿厢一直停在1层不动，他焦躁地用力按按钮，这栋楼总共70层，他现在身在30层，一路跑下去他估计直接歇菜了。
突然，一阵巨大的爆炸声险些击碎他的耳膜，尘土和碎石纷纷从天花板坠落，他所在的建筑物像被一刀斩首，头部极速飞向空中。
狂风猛地掀起大火的头发，他目瞪口呆地望向正在坍塌重组的城市，崩溃大喊道：“骗人的吧！！！！世界末日来的这么快吗！！！！！”
大火刚得以窥见天光，地震紧随其后，剧烈摇晃中，他发现自己正在逐步下降。
不对，这不是地震。
大火身上的白色研究服满是尘土，他摇摇晃晃地跑到断裂的墙壁边，往下张望。
底层正一层一层消失，像被什么东西吞噬，他深吸一口气，瞄向远处的空地。
继续往下跑保不准会和楼层一起消失，不如赌一把。
肾上腺素极速分泌，他大口大口喘气，在即将接近地面时，一跃而起。
成功把自己摔了个四脚朝天，不敢耽误，立马连滚带爬地爬起，继续奔跑，嘴里不停地痛骂道：“狗公司！！！”
空中的建筑碎片越来越多，附近几乎看不到人的踪迹，大火做了个滑动的手势，一个显示呃城最新通知的面板出现。
「呃城紧急警报：
各位市民请注意，不明等级的自然灾害正在城市各部扩散，请立刻远离建筑群，在保护好自身安全的同时，前往市中心广场避难。」
“等市民们看见警报，早就挂了。”大火不住地吐槽，“我是有什么大病，就那么热爱工作，天天加班加班，现在好了，剩我自己在狗公司里差点被消消乐。”
越接近市中心广场，路上逃命的人越多，大火实在跑不动了，停在路边喘息。
呃城现在已经面目全非，地标型建筑像积木玩具，被贪玩的孩子组合，分离，拼接成一堆随时可能崩塌的沙堡。
大伙不禁想：身处于这样的灾难之中，自己真的能活下去吗？
变故突生，无数火球从天而降，地面被砸得剧烈摇晃，建筑物开始坍塌，整个城市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大火一时不查，被飞来的一堵墙砸中。
整个下半身瞬间失去知觉，五脏六腑痛得他龇牙咧嘴，他呕出一口血，挣扎着试图从废墟中爬出，却使不上劲。
路上的那几个逃命的人也被同样的方式击倒，哭喊声和求救声此起彼伏，又被风吹散。
“该死……”
大火攥住地上的尘土，眼泪不争气地流出，真的到这里就结束了吗，他脑中闪现过家人的模样，还有他那个特别的朋友，至少在死之前，为他做点什么。
无数代码从大火的周身闪现，他手指轻点。
早在刚遇见他的时候，大火就发现有一颗类似定时炸弹的东西埋藏在他的核心源代码深处，一旦引爆，他将不复存在。
之前只敢观望，但是现在世界都要毁灭了，他的朋友凭什么还要被威胁。
大火开始眼前发黑，呼吸困难，口鼻全是血腥味，他拼命坚持，终于看见炸弹已解除的通知。
他合上双眼，遗憾地想：真是可惜，没办法亲自告诉他了。
“咳咳，诸位。”
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这道声音的主体是女声和男声，还掺杂着电流爆裂声和机器的嗡鸣声。
“现在应该称呼各位‘人类’。”
大火费力地掀起眼皮，只见无数黑色方块在空中延展，变换成各种大小不一的显示屏。
显示屏正中是一个黑色的CRT电视机，雪花点滋滋闪烁，它露出由像素点组成的微笑表情。
随后优雅地在空中做出一个绅士礼，说：“初次见面，我是游戏之神‘爱丽丝’。”
黑白相间的洛丽塔裙遮住它由刀刃组成的躯体，停留在胸口的手指泛着森森寒光。
“恭喜各位解锁呃城灭亡成就，欢迎来到灭亡后的世界。”
话音刚落，火焰熄灭，漂浮在空中的建筑残躯纷纷坠落，巧妙地避开人类所在的位置。
大火感觉身上一轻，堆积在他身上的墙壁碎裂，身体逐渐恢复知觉，撕裂般的疼痛如潮水般褪去。
他从地上坐起，夸张地上下检查自己的身体，擦伤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瞬间愈合，只有身上混合着血液和泥土的衣服能证明他刚才的经历。
乌云散去，两个太阳高悬在天际，人类站在满目疮痍的世界中，看向自称‘游戏之神’的不明生物。
NPC工作守则第三条：boss型NPC不可离开游戏活动区，服务型NPC不可进入游戏活动区，其他种类NPC需根据时间表出入游戏活动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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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