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纸盒似的纯白屋子漂浮在黑夜中，点点星光穿透镂空的天花板，散落在地上。
屋内仅有的几件家具位置摆放极为特殊，半人高的桌子被立起，角度不偏不倚，正好遮挡住窗户，椅子安坐在屋子的正中央。
木质衣柜放倒在地，笔挺地躺在墙壁拐角处，像个带双开门的棺材。
角落里一张床紧贴墙壁，白色的床单没有一丝褶皱。
看上去就像一阵飓风袭过，掀翻桌子和衣柜，又折返回来，吹平床单上能引发某些强迫障碍的褶皱。
这个连空气都被寂静凝固的空间，忽然被一阵电流声割裂。
“滋……哔……”
一个各种音调混合在一起的古怪声音说：
“早上好，编号NPC1001，路一昱先生。”
没有回应，那声音锲而不舍地说：
“请领取您本周的时间表。”
“请立刻领取您本周的时间表。”
“如不及时领取您本周的时间表，系统之眼将会依据NPC工作守则，对您实施处罚。”
“……”
“处罚将在5分钟后生效。”
它那气急败坏导致变调的话音刚落，一声令人牙酸的开门声紧随其后。
仰躺在墙角的衣柜柜门被推开，由内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虚空中轻点，一个闪着绿光的控制面板显现。
「编号NPC1001，路一昱登录成功。」
「请查收您本周时间表。」
路一昱扶住柜门，借力从衣柜中坐起。
他身穿一件宽松的黑色T恤，黝黑的头发在星光中反射出蓝紫色的金属光泽，漆黑的眼瞳连光都照不透。
搭在柜门上的左臂狰狞地盘踞着一大片猩红色的脊骨纹身，尖锐的骨刺蔓延至无名指指根。
他抬头，瞄了一眼控制面板右上角的时钟，时间是8点01分。
下方的邮箱图标上跳跃着一个数字‘4’，他轻点，文字闪着微光在面板中显现。
被置顶的第一条来自系统之眼。
「系统之眼：本周时间表已发放成功，请及时查收。」
路一昱漠不关心地往下滑。
「每日资讯：近日，一起史上最大规模的NPC罢工事件爆发，各方……
NPC保护中心：为了保障服务型NPC权益，保护中心通过…
NPC维权协会：我们呼吁每一位觉醒的NPC加入我们，为了更好…
您收到一条来自陌生NPC的好友申请。」
路一昱停顿了一下，点开那条好友申请，画面中当即窜出一个金黄色的头像，他右眼皮的控制权被这浓烈的颜色夺走，疯狂跳动，他本能地将手指划到‘拒绝添加’。
眼皮跳的更加厉害，居然还需要选拒绝原因。
他看着‘我们不合适’和‘没人可以进入我的好友列表’这两个选项，果断地选择其他，幸好不需要补充描述拒绝原因。
表盘上的分钟已经走了2格，8点03分。
路一昱将控制面板平移到左侧，扶住柜门从衣柜中站起，迈步走到位于屋中心的椅子，面对着那张平整的床坐下。
“请查收您本周的时间表。”系统之眼提醒道。
那张床太小了，每次躺上去他的小腿都露在外面，幸好衣柜大小合适，他不必再躺在地板上入睡。
“请立刻领取您本周的时间表。”
路一昱左手在虚空中一握，一把通体暗红、模样古怪的匕首凭空出现。
它的尾部是一块乌鸦的头骨，弯曲的刀身向上延伸，刀刃处布满尖利的骨刺。
被一再忽视的系统之眼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路一昱笑着用匕首割破右手掌，大片鲜红的血液从伤口中涌出，他似乎还嫌不够，将骨刺狠狠扎入，血液染红纯白色的地板，形状好似一只撕裂眼皮的血色之眼。
他拔出匕首，血腥味遍布整个屋子。
狰狞的伤口汩汩流出血液，这条血色湖泊的两侧慢慢伸出细密的触丝，相互纠缠，被破坏的肌肉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层层愈合，直至完好无初。
一直喋喋不休的系统之眼沉寂片刻，终于气急败坏，召唤出大片空白弹窗，如同病毒般瞬息间铺满墙壁，地面，天花板。
一只巨大的眼睛在路一昱脚下睁开，瞳孔正好被地上的血液遮盖。
布满血丝的眼球转动两下，死死盯住路一昱。
时间8点05分。
路一昱手中的匕首化作晶亮的粉尘飘向他左臂的纹身，他收起脸上的笑容，左手抵住下巴，同那眼球对视。
在眼球即将迫近的前一秒，像逗狗似得点开那条邮箱置顶。
「时间表已查收，新的一周也要努力工作哦！」
地板上的血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渗入那巨大的瞳孔，留下暗红色的印记，眼球胡乱旋转，无力地同弹窗一起逐渐隐去。
房间恢复成原本的模样，路一昱深吸一口气，盯着眼前展开的时间表，双手不自觉地握拳，又放开。
今天需要工作的游戏足足有10个，比平时增加了一倍。
时间表密密麻麻地排出两页多，路一昱回想起刚才一闪而过的每日资讯，颇为好奇罢工的NPC究竟是如何摆脱守则的控制。
右上角的时钟还在无情地前进，时间已经来到8点07分。
在接收时间表后时钟下方还贴心地配备一个数字倒计时，距离第一个工作开始时间还有13分钟，游戏活动区为?全民一起刷盘子?。
路一昱打开左下角的城镇地图，搜寻游戏地点的传送门，显示目的地预估距离为1.8公里，步行时间约25分钟。
一般第一个游戏活动区会自动刷新在该NPC所在区域的500米内，看来这次系统是真急了，报复得如此愚蠢。
他从椅子上站起，舒展有些许僵硬的脖颈，随后预约了一辆网约车，却迟迟无人接单。
路一昱蹙眉，怎么回事？
他点开邮箱，先前被忽视的通知映入眼帘。
「NPC保护中心：为了保障服务型NPC权益，保护中心通过服务型NPC保护法案，城镇中的服务型NPC皆可拒绝为有可能威胁其身心安全的NPC服务，判定标准由系统之眼裁定。」
还挺有招儿，路一昱关闭控制面板，倒计时固定在右上角，还有11分钟。
他走到门边，打开门，一股青草的香气扑面而来，阳光洒在红砖墙的房屋和铺满鹅卵石的地面，屋内的黑夜同屋外的蓝天俨然形成两个世界。
他回身将门带上，许多移动中的NPC只看见他的背影和那头标志性的黑发，就像见鬼似得四处逃窜。
路一昱正通过门上的镜子整理自己歪斜的衣领，回头才看见，一大帮奇形怪状的怪物以他为中心跑得路面生烟，甚至有的还跌倒在地被其他怪物强行抗走。
他嘴角微微抽搐，这群NPC有的体型比他大出数倍，有的浑身都是倒刺，到底是谁该害怕谁啊。
本来还想绑个能自己跑的坐骑，看来是行不通了。
幸好不远处一个自助的自行车租赁站长久地亮着绿灯。
路一昱花费2coin成功租到一辆造型拉风的黄色自行车。
即将上车时他的眼皮又开始狂跳，时间紧迫，已经容不得他犹豫，随即踩上踏板，借力上车。
身在鹅卵石路面造成的剧烈颠簸中，路一昱人麻了，各种意义上的麻。
路一昱经历了扛着自行车在鹅卵石路上飞奔，在马路上同飞车抢道，终于在倒计时即将归零的前一秒，成功卡点进入游戏活动区。
控制面板自动弹出讯息：
「时间：08：20~09：20
游戏活动区：全民一起刷盘子
任务：请为玩家制造足够多的脏盘子
难度等级：非常简单（Very Easy）」
公共区域的墙上闪烁着几个大字-‘玩家选择地图中，请稍后。’
路一昱环顾四周，地上有六个NPC待机位，两个矮小的人型NPC同他并排站立，旁边还空着三个虚位。
系统会根据游戏规模，自动规划所需NPC数量，还是头一次出现虚位无补的情况，这次大规模的罢工事件造成的影响比他想象中要大。
他活动手腕，完全没注意到左臂上的纹身正在缓慢地伸展，原本白皙的脖颈爬出一个猩红色的乌鸦头骨，漆黑的眼眶直勾勾地盯住那两个瑟瑟发抖的NPC。
「地图已选取完毕，游戏即将开始。」
整个空间瞬间由纯白转为透明，无数拓扑线显露出来，紧接着黄棕色地皮一路生长至游戏边界，巨大的海浪从远方俯冲，堪堪悬停在中心游戏区附近，数颗棕榈树接连从空中坠落，掉落一地的果实。
路一昱身上的衣服也随着场景变成一套白色的厨师服，他扯松领口的纽扣，避开地上成串的果实，踏进游戏区。
刚进入就闻到一股洗洁精味，那两个NPC早在地图建立时就已经慌张地跑进去，趁玩家区还在匹配对手时，他俩已经在准备脏盘了。
路一昱识趣地远离他们走到角落囤积的盘子旁，他双臂交叉，有些头疼，这种游戏还是第一次来。
他随手拿起架子上的番茄酱，用力捏爆，周围的盘子被染红大半，他满意地点头，随后将架子上的番茄酱全部捏爆。
那两个可怜的NPC一转头看见路一昱一身番茄酱，像是刚肢解了某个血量爆炸的NPC，还对他俩露出邪笑，差点没吓得当场晕厥。
玩家匹配成功的提示音传来，几个圆头圆脑的人物形象出现在玩家区的洗碗池旁，半空中伸出一道环形传送带将两个分隔的区域串联起来。
路一昱见他们两个都傻站着不动弹，认命地弯腰从地上捡起脏盘挨个罗列在传送带上。
同时观察到当前游戏人数为十人，排队人数为99 ，每局时限为五分钟，加上刚才地图生成和匹配的时间，他保底还需要参与10局游戏。
想到这，他叹了口气，直接席地而坐，准头十足的将地上的盘子一个个扔进传送带，空出一只手继续翻看系统邮箱。
置顶刷新为「您收到一条来自陌生NPC的好友申请。」
还是刚才那个黄色头像，真是锲而不舍，他依旧拒绝添加。
那两个NPC终于反应过来，同路一昱保持他们觉得有安全感的距离，继续制作脏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