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颠簸了多久,她血淋淋的后背接触到一片柔软黏湿的东西。肾上腺素促使她勉强睁开眼睛——
声音被缠住脸和脖子的倒刺锥形舌堵住,四肢被殖种的手爪固定,身上一只殖种,而从后背处抓住她的手臂的又是一只。
殖种身体体表大多骨化,形成怪异而密集,让人不适的外骨骼纹路。然而,这些骨骼的缝隙处却逐渐探出许多灰黑触须,挤在一起试探着靠近她的身体,几乎要顶开骨骼。她一直在挣扎,但显然毫无作用。
侦查者布满利齿的长嘴靠近,猛地张开大吼。它没有眼睛,狭长的扇形头部在黑暗中可怕到了极点。这一瞬间,阮泠失去了理智,只剩下对这种完全反人类的怪物的恐惧,“滚开!!滚开!离我远点!滚啊!”
她竭力远离那些恶心的触须,皮肤上的灰孔却似有所感地翕动,脖颈两侧的巨大腺体也散发出奇怪的味道。
越挣扎越绝望,想什么都来不及了,她看着那些触肢落在她的身体上,像真菌一样迅速生长出许多细小分支,死死地抓上她的皮肉,尤其是那些诡异的孔洞。
触电一样的感觉冲上大脑,她痉挛起来。
眼前闪过零碎的画面,男人的手臂一点点变得灰黑,生长出坚硬的骨骼,恐惧的喊叫不知从何处传来,妻子和女儿瑟缩的身影被血腥覆盖。画面又像破碎的彩窗玻璃一样变幻,变成了面目模糊的人类,他们丢下手里牵着的绳子,聚在一起像鬼影一样蠕动,然后拿起枪对准“她”扣动扳机。
这是什么?
阮泠被胡乱涌入的记忆淹没,几乎不能思考。
一个画面接一个画面,全部都充斥着恐惧、愤怒和殖种无止境的暴虐**。
两只殖种陷入了狂乱,身上涌出无数触须,拼命地往不断痉挛的女人身上挤,让她显得马上就要被吞噬殆尽。
等等,这是殖种的记忆!
阮泠竭力找回自己的思维,在无数画面碎片中拼命奔跑,一脚踏进了一个纯白的世界。纯白世界迅速放大,她看见两个黑点,放大成一条狗和一个人的形状,向她笼罩而来!
她飘向了无意识的深渊。
三小时后,触须们终于开始收回,满头冷汗的阮泠却没有从幻象中脱身。
糟糕的画面激发了她无数努力掩埋的回忆中的一段。
在生育部长大时,因为性格孤僻冷漠和恶心的异能,她没有多少同龄的玩伴。除了在养育所实习的希文以外,她只熟悉另一个叫作伊娃的女孩。
异能中除了能力高低,还有基于殖种关系亲近程度的区别。和殖种极其相似的被称为拟殖种型异能,她作为“母体”是这样,伊娃作为能完全听懂殖种语言的“语言学家”也是这样。
伊娃的等级只有C,在联盟的培养模式中也没有取得顶尖成绩,只能做普通公民。离开生育部后,她们的见面次数少了许多,不过还是偶尔会联系。
无法在最高联盟找到工作,也没有资格做士兵,伊娃就一个人在安全区外围经营小生意。如果收入不好,她就会像阮泠这样去打零工。运气好的时候伊娃能为联盟的研究学者作语言翻译,毕竟“语言学家”的数量一直非常稀少。
阮泠是在18岁的那一年,收到了她猝死的消息。伊娃没有父母,阮泠是她最亲密的人,所以联盟人口部将医学报告直接发送给了阮泠,并告诉她考虑到两人都经济困难,尸体已由联盟妥善处理。
拥有拟殖种型异能的人几乎百分百罹患异能性抽搐,在这个过程中猝死的几率也非常高,阮泠没有怀疑什么,只是会因为孤独和空虚在梦里回忆起面容逐渐模糊的伊娃。
某天凌晨,她的终端突然接到了伊娃的视频通讯。但理论上,伊娃的终端应当早就被销毁了。
阮泠接通了通讯,先是看到一具套着白衣的身体的侧面。终端全部埋入手腕和神经连接,所以这必然是伊娃的身体,然而此时已经是死讯的两个月后了。如果她已经死去,那在死前多半设置了紧急通讯。阮泠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屏住呼吸看着。
有声音传来,“编号C936,语言学家,编号C937,建筑师I型……都是拟殖种,无误。”
“他们来了,快送到他们的飞船里。”另一个声音用厌恶又胆怯某种事物的声线说。
摆放着身体的平台被推动,手腕微微翻开,视线投射到身体上方的空间。
那似乎是由数不清的坚硬的动物脊椎搭建成的庞大空间,在微生物的作用下表面呈现黑绿色。在空间的中央悬挂着一团像是某种有着头冠的生物的血肉。小山一样的血肉中延伸出无数覆盖着膜的神经束。那些神经束的尽头,是成千上万个密集地镶嵌在脊椎墙中的装着人的椭圆形卵状物。
“该死,936的终端还在运作?”
血液溅到镜头上,视频画面陷入黑暗。然而阮泠的梦境里却始终定格在那人类如同蝼蚁的画面里。中央的那团血肉蠕动着,脸部的位置逐渐变成她每天在镜子中看到的轮廓。
那是和殖种往来的人类?为什么伊娃的尸体没有被处理?那一大团血肉究竟是什么?
她这么质问希文,对方却一口咬定那是她做的噩梦。打开终端,通讯记录同样空空如也。
她相信自己。
只是作为最高联盟的A级长官,分区的指挥官,她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再深想和怀疑,但现在……
风暴在后半夜停了下来,十五区的平原仍笼罩在乌云中。
平原的某处,废弃的驻点顶部破损,积水顺着生锈的钢筋滴落。水滴在黑暗中落在一个半透明的巨大卵状物上,声音在黑暗中湮灭。
巨卵中是一副足以令光线扭曲的情景。流动性差的黏液中,金发女人在中心位置,她双眼紧闭,神情放松,口鼻和身上的诡异孔洞缠绕着身前倒悬着抱她的掠夺者的触肢。布满伤痕的身躯被惨白的骨化肢体夹住,两只殖种密集的利齿就抵在她的头顶。
水滴滴落,阮泠猛地睁开眼睛。喉咙蠕动一下,异物感让她立刻推开身边的殖种。看清了现在的情况,她浑身一凉,一脚踹开卵表面并未成形的薄壳,滚落在地上,迅速躲进角落。
诡异的画面涌进大脑,阮泠知道她已经算是使用过能力了。
两只殖种因为她的异动迅速苏醒。它们头颅的方向正对着她,张开满是尖齿的嘴,发出嘶哑尖利的咆哮。很显然,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阮泠藏哪都没用。
枪早没了,跑也是没有用的,她想赌一赌这能力。
强行压下正常人都有的本能反应,她挪出半个身体,用冷硬却有点颤抖的声线说:“现在,你们立刻去外面。”她指向外面,又用力抹去颈部两侧腺体开口上的黏液,试图更好地让这两只殖种闻到她作为殖种女王的气味。
相比于齐胸高的类犬型侦查者,掠夺者通常拥有2m以上的身高。一大一长的两只巨物居然领会了她的意思,但在往外奔跑的同时侦查者又把她甩在了背上。阮泠不信邪地又试了几次,明白了它们可以做很多事,但不包括放走她。而且它们并没有放下对她的戒备,即使只是手中握着一块石头,都会让他们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阮泠丢下石块,一时有些迷茫。
在过去,她绝口不提“母体”的黑暗面,以漂亮的A等级和优渥的评估成绩在最高联盟供职。走这条路,她想要活得好,就必须更多地剥离和殖种有关的一切。然而现在她已经和殖种扯上了足以记入档案的关系,之前的顾虑还有价值么?
以她对最高联盟的了解,阮泠能够清楚地预见,她会被联盟重新进行能力评估和档案审核,然后被强制停止学业,以士兵而非职员的身份派遣到前线。虽然A等级完全匹配得上边区长官的尊称,但她前世的A等级毫无用处,在十区的作用不比花瓶好多少。而且,她还只能躺在医疗舱里,感受着无止境的身体剧痛和士兵们蔑视的目光。
成为士兵的话,她可以摆脱这些,但她的人身安全从此也就没法保障了。因此,她反而不能让军部杀死两只千辛万苦才得以控制的殖种。
作战服脏污不堪,但衣服夹层中还有一件紧身防护服。她一边紧绷神经注意着两只殖种,一边快速打开终端。尤里卡他们虽然不会贸然施救,但通知军部并在援助下一起来救人是必定的。
打开终端后,果然就是证件号码被提交给军部的通知。算算时间,他们很快就会到,她没时间犹豫了。
褐中带一点奇异的紫的眼眸盯着殖种。它们显然喜欢阴暗的环境,以诡异且令人不适的姿势蜷缩在阴暗的废墟里,时不时发出呼吸一样的嘶声。阮泠感受着内心对这种物种由衷的厌恶,思绪百转千回,最终压下不适感,从牙关里挤出一句话:“跟我走。”
几缕阳光刺破乌云,呈光柱形落在一望无际的荒芜平原上,阴冷的风仍然在吹拂。
本章已修 主要是一些语序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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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周旋殖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