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殿内,郭怀雪挺着大肚子,慢悠悠地走在庭院中。
她的步伐有些生疏,好像随时都会摔倒。宫女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想要上去搀扶,被郭怀雪眼神制止。
郭怀雪行走很有绝境逢生的艺术感,每次宫女都觉得她要摔倒的时候,她自己又神奇地站直了身子。
她的容颜在人间的皇宫内算不上绝世,但也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在怀有身孕后,她就长久地不施粉黛,依然保持眉目如画,清新淡雅。
“怀雪。”一个声音打破沉寂。
郭怀雪转头看了一眼来人,是赵帝。她并不意外,也没有行礼。
赵帝并不恼,他好脾气地走到她身边:“一切还好吗?”他的眼神飘忽,似乎到了很远的地方:“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是十三年前。”
“我不记得了。”郭怀雪说。
赵帝耐性很好,接着说道:“你不好奇为什么我能认出是你?”毕竟在他的认知里,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和身份,是十分匪夷所思的。他觉得要不是他接受能力强,且又心思细腻,肯定发现不了皇后已经换人。要是换作别人,一定已经魂都吓掉了。
“我不关心。”郭怀雪突然眉头轻皱,手捂了一下腹部。
赵帝言语透露着关切:“你怎么了?你为何要化成这副模样?若你有想要完成之事,我可以帮你。在这赵国,还没有什么我不能做到的。”
郭怀雪不答他。
“你不相信我?”赵帝迫切地想要展示自己的能力,郭怀雪一个动作阻止了他。
她的手缓缓抚过他的脖颈。赵帝感觉到脖子间一阵酥凉。郭怀雪抬起他的下颌,凝神注视着他。
当年,她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他狼狈不堪,低到了尘埃里。她站在他面前,如同神明。
“告诉我,你有什么愿望?”郭怀雪问。
赵帝答:“你。”见郭怀雪试图揣摩他话里的意思,他贴心地自我解释:“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郭怀雪笑了。她的脸慢慢凑近赵帝的耳畔,然后呢喃了一句,声音低微到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然后她说完,手上用力,让赵帝离自己更近了些。她轻轻啃咬了一下赵帝的耳朵。
赵帝不敢动,他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每一个细胞,每一根血管都洋溢着兴奋与热切。这样的体验,他前所未有。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文聿。”郭怀雪放开他,然后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郭怀雪如断线的风筝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赵帝赶紧过去接住了她。他对宫女道:“将皇后扶回殿内休息。”只是刚才的温情全然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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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白天度夕隐醒来时,“阮清新”已经不见了人影。
“阿夕。”牡蛎早就醒了,只是一直不敢说话。
“嗯?”度夕隐问。
“没什么。”牡蛎想到昨天的魔尊,瑟瑟发抖。
魔尊之前一直没有回复她的传信,她本来以为魔界出了什么事,没想到他居然早就潜伏在了度夕隐身边。
不过……这也算魔尊大人开窍了吧?
牡蛎这么想着,全然没注意到度夕隐已经在去丞相府的路上。
等到它意识到的时候,度夕隐已经在和左青徵对话了。
“夕隐?这么大清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你早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吧。”度夕隐看到他温和的笑容,突然觉得这个笑容有点虚假。“关于陛下。”
“陛下身边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件?是识破了皇后娘娘与三皇子的私情,是陛下想要伺机报复所以给皇后娘娘吃了菩元根,还是与秦大人共同上演了毁家灭国的戏码?”
“好啊,你果然什么都知道。”度夕隐见他把事情一件件抖出来,终于坐实了她的猜想。“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些的?”
左青徵也不隐瞒,“这些事,在皇宫多待一段时间就能看出来。毕竟我比你多待了快要半年。”
“你一直冷眼旁观?”度夕隐问。
“不,夕隐,这不叫冷眼旁观。”左青徵对她摇头,“从一开始龙脉被毁,到现在那位苦命的小皇子即将出生,都是人为造成的结果。我作为主神,无权改变这样的结局。”他对度夕隐接着说,“这也算是贯彻了小枝你万年前的想法。”
左青徵虽然嘴上说着不插手人间之事,但实际上有一件他确实插手过,那就是郭青玉的案子。郭青玉因私放麝香蓄意谋害皇后被打入大牢,最后死于牢中,被赵帝赐了裂葬。
没有人知道,那个麝香其实是他放的。
他本意是想直接洗脱度夕隐的嫌疑,并给她多提供一些线索,让她早日发现皇后与云七程的奸情。只是没想到,郭青玉在牢里竟然没有待满一整夜就死了。
这件事很蹊跷,他想知道是谁做的。他的第一反应是郭家的人。
毕竟这位庶女天天在郭太尉府里耳濡目染,多少知道一些秘辛。如果被皇帝抓到一些把柄,郭家难免惹祸上身。
当然也有可能是赵帝。毕竟当年他迎娶郭怀雪的始作俑者就是这位郭青玉。
不论如何,郭青玉是不会逃出赵帝的手心的。左青徵见到赵帝第一眼,就知道赵帝不是一位简单的人物。
“你说得对。”度夕隐无意反驳,“但我不明白,陛下这么做之后,他有什么打算?看起来赵国亡国对他来说没有半点好处。”
“你太小看他了。”左青徵悠悠地说,“枉我带你去了这么多家店。”
度夕隐:“难道是……津无水?”
津无水,津去掉水,留了一个聿字。而赵帝的名字,叫云文聿。
津无水这个招牌最近这些年早就遍布了大大小小的国家,产业众多。所以,赵帝真正的势力根本不在赵国,而是在整个人界。
一个小小的赵国亡了,对他来说不过就是损失了一部分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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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皇后诞下小皇子,赵帝赐名思见。
当日,赵国天降异象,皇城上方祥云聚集,百姓纷纷自发在皇宫外跪拜祈福。
这七日内,发生了不少事。
江湖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神秘的教派,名叫悬灵灯。之前教众并不多,只是零星地在人间分布,但近几日突然教众暴增,人间不少百姓都穿起深灰色的教袍,提着一盏幽蓝的灯在街上行走。
这样的事,甚至赵国京都也有。有那么一两天,晚上的京都甚至不用点灯,大街小巷都可以被那些教众一盏盏的提灯照得彻亮,就像是被鬼火占领了一般。更夸张的是,他们白天也提着这些灯在街上乱窜,说不出的诡异。
度夕隐本来以为左青徵能知道些什么,没想到他也一头雾水。于是两个人去街上查探。
“……大白天点灯,真稀奇。”度夕隐没想到自己几天没上街,赵国的街景已经快和魔界有一拼。“丞相大人,你能看出来他们手里的灯焰是什么材质吗?”
左青徵:“看不出。”
这时一个教众正提着灯走过他们身边,度夕隐虚晃了一个趔趄,在快要摔在那个人身上的时候她又抓了一把他的提灯。
那人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不着痕迹地躲开,然后虚扶了一下她的后背,“姑娘小心些。”
这个教里的人随便抓一个都这么厉害吗?度夕隐惊了,下意识看了一下他的脸。本来他宽大的教袍已经遮住了大半张脸,被她这么一撞,遮住脸的那部分帽子滑倒了肩上,露出了他的脸。她看清来人后,惊呼:“你不是那位……”
虽然度夕隐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但是再次见面他依然很扎眼。他就是那位之前在津无水说书的说书先生。
“原来我的人气还是这么旺。”说书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掩住自己的半边脸,“现在我已经改行了。”
左青徵在一旁不做声色,陷入沉思。
“你不说书了?好可惜。”度夕隐问,“那我能否冒昧地问一下,你现在哪里高就?”
说书先生亮了亮自己的提灯,“在下现在是悬灵灯教的传教士,宋离北。”
度夕隐与左青徵互相对视了一眼。
度夕隐道:“那可真是巧了!我正有想要加入贵教的意思,不知道你能不能指点一二?”
宋离北盯着她,爽快地点头:“好啊。”
“我们悬灵灯教众,皆相信一点,那就是活着便是服刑。人不停地出生,离世,转世,又出生,又离世,循环往复,全部都是为了赎罪。一个罪孽深重的人,这辈子都无法跳出轮回。”
这种说法度夕隐第一次听说。她问:“那照你这么说,该如何看待永生之人?比如,呃,天尊?”
“罪孽深重,需生生世世造福百姓洗脱自己的罪恶。”宋离北不假思索。
嘶——
度夕隐和牡蛎同时深吸一口气。度夕隐接着问:“既然如此,那你们如何看待你们教主?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教主是谁。”
“我教教主名讳不容他人知晓。教主与天地同寿,出生时便背负无上罪孽,创立悬灵灯引导我众共同赎罪。”
好家伙,没想到这位教主思维这么异于常人,倒让度夕隐不好发挥了。
“那么请问,你们为何时时刻刻掌灯?”度夕隐指着灯问。
宋离北道:“入我教者,皆会被赐予此灯。此灯便是悬灵灯,助背负者燃烧罪孽,减轻刑罚。”他注视着度夕隐,循循善诱道:“姑娘,你魂魄几乎尽散,却依然行走于六界,这是罪孽深重的表现啊。不如早入我教,洗污除浊,早日大成。”
度夕隐本来想吐槽两句,但她对上了宋离北的眼睛。宋离北的眼底如有巨大而未知的力量一般,让度夕隐一时之间难以挪开。
忽然头部一阵剧痛。她感受到胃间翻涌,几欲作呕。左青徵一把捂住她的眼睛,将她揽入怀中,然后对宋离北劈出一道绿光。
宋离北轻松地躲了过去,对着左青徵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一个纵身消失不见。
“你没事吧。”左青徵放开度夕隐。
度夕隐摇了摇头,“没事。他刚才好像对我用了什么术法。”
“这个宋离北,名字让我觉得有几分熟悉。”左青徵低喃一句。
度夕隐这边的经历主要就是与悬灵灯有关。林弑这边,则是关于秦袭。
阮清新派人通知林弑,说自己抓到了秦袭。但林弑赶去的时候,秦袭却不见了人影。最后是林弑和阮清新联手,把逃回龙脉的秦袭抓住。
秦袭本来还想逃走,被林弑一个术法打中了右腿。秦袭知道自己几条命都不够林弑打的,为了活命,便与林弑立了誓约。
他用一条命将林弑和阮清新身体换回。
林弑和阮清新需要将他安然无恙放走。
林弑同意。
等到两个人将身体互换回来,阮清新看着秦袭仓皇而逃的背影,“这么做可真是便宜他了。”
林弑:“但你也不会想再借用我的身体。”
阮清新:“你说得没错。这辈子我可以再跟任何人换身体,但我希望那个人不是你魔尊。”
林弑微微耸肩。“刚才我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你的灵力印记。”
阮清新满眼赞赏,“不愧是魔尊。这样我就可以追踪他的去向了。”
“我建议你不要打草惊蛇,秦袭背后之人,并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