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除夕

有道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先是去年尾末,公主夺位。再是除夕之前,女太傅带着浩浩荡荡的春楼女子去礼部报名科考,居然还成功了!这不是好笑吗?

一时间,小香菇已然成为全京都茶楼的闲余谈资。

她倒是无所谓,每日守在女子学堂,与娘子们共同挑灯夜读。

娇灵起初也是奔着银子,没学几天就娇嗔着要赖账,可等她和小香菇一并去了礼部之后,就自发把所有困苦丢在脑后。

人活一口气!

再说学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哪里有当年老鸨在冰天雪地拿着棍子鞭打自己,逼她冻着手弹琴困难?

“你都不知道。当时太傅就站在那个礼部尚书面前,气如恢弘,就这样指着他的鼻子说。”娇灵像模像样地跟那日没同去的娘子仔细描述,“既然男人觉得女子在任何地方都弱于男子,那不如就在科考上彻底把女子全部扔到废物堆里。可如今确实百般刁难我们,说我们没资格,是不是从内心里面惧怕我们?!直接把桌子一个角拍碎了!”

“嘶,那不是疼坏了?”小茉云心疼地问。

“那肯定是。原本太傅的手才结痂,这一拍,直接就把那桌上的纸都映红了。”元忆补充。

“话说那些男人就是为难我们。太傅明明按照要求把名册准备好了,可他们硬是挑刺,不让我们报名。”

“要我说,那些男人就是怕我们女人超过他们。才哄着我们说是我们不如他们,说什么女子持家才为美,若是真美,他们为何日日到春楼寻欢作乐?”

“就是!给他们脸了!”这次,是连娇灵都不想再忍受的程度。

小香菇站在窗棂前,瞬息间被她们的言语感动到眼圈浸满水汽。

“太傅如今散尽家财,一身骂名,满城戏弄,素发单衣,却只为她们,值吗?”

面对王明的提问,小香菇轻笑:“若她们能就此不轻视自己生命,也不轻视她们所育女儿,我所有努力就算不被辜负。”

“佛曰,众生平等,却少有人可以做到。人总是会有自己的傲慢。香信娘子,倒是少有心善之人。”王明此人虽然桀骜不驯,但也是菩萨心肠,否则也不会答应到女子学堂教授。

小香菇安然微笑,回:“王师亦是其一。教书育人,持重守正。”

王明大笑着转身离去,“太傅早些休息。”

此次科考被全面简化,只剩下三日笔试与殿试,全程由重兵把守。荣登榜首的文章进行全城公示。

考试时间定在元月十八,尚有二十余日留供备考。

但二十日对她们而言还是太匆忙,只有付出加倍努力才有渺茫希望。女子学堂自此不分黑夜白日,全盯着手里的卷子和笔。

连请来的先生也都被这些学生的苦读而感动,全放下清闲,连着改卷,讲解。

多日的点灯夜学,所有娘子脸变得枯黄,也不红润。还有好几个因着急上火,脸上长了好几个疖子。

白驹过隙,刹那光阴,竟已到腊月二九,明日就是除夕,可女子学堂的所有人都憋着口气,不敢片刻放松,照例答文作赋。

转瞬间,一阵风冲进房间,不仅把灯吹灭,还将答卷吹得到处飞,像是一只只夜里翩然的蝴蝶。

所有人都摸着黑,狼狈地去追飘起的卷子,时不时就撞在一起,疼得叫出声。还可能会被发现脚下正踩着别人的卷子,忙从卷子上跳离,结果又踩了一张,只能声声道歉。

“诶,子玉,你是不是故意的?怎么一踩就踩到我的?”娇灵气极反笑。

子玉作势要给她一拳,却也看着娇灵头发凌乱的模样,笑出了声。

看到子玉在笑她,娇灵才发觉自己头上的玉簪在捡试卷时不小心掉落。

“快快快,大家都给我找,找我的玉簪。这是我母亲仅剩的玉簪啊!”

听着娇灵的哭腔,大家都停下手里的动作,全都把眼睛凑到地面。刚好是有一人滑倒,结果绊得所有人啃了个满嘴泥。

“我找到了!”小香菇摸到了玉簪的形状,随后又悻悻地说,“但是好像碎掉了…”

此刻,阿燕提着灯笼赶到教室,用微弱烛光照着已经碎成一段段的玉簪。

娇灵的眼泪扑籁落下,小心地将每段玉簪拼好,放在随身手帕里,呢喃:“娘亲,你不要我了吗?”

小香菇环住娇灵,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也无所谓衣服被濡湿。

世人只看风尘,却不知她们多数不过及笄之年,原正是人生中最纯粹无瑕的好时光。

小香菇:“阿灵,你阿娘不会不要你的。我爷爷和我说过,父母爱子者,不离不弃。你娘亲到死都没放开你的手,又怎会不要你?”

娇灵拭去眼泪,把手绢包好放在怀里,牵着她的手,“太傅,我自幼丧母,被父亲卖入红花阁。之后老鸨看中我样貌,逼我学字弹琴,只为把我的初夜卖个好价钱。世人都说娇灵浪荡,唯独你说娇灵纯真。日后有你用的到娇灵的地方,娇灵定以命相博!”

“我现在就有用得到你的地方。”小香菇故弄玄虚,弄得娇灵一脸懵,“当然就是上春闱给我考出个好成绩出来!谁说女子不如男的?还有你们,都是啊。”

听了小香菇的话,大家都转涕为笑。

“好了好了,也该睡下。不然明早又要爬不起来。”阿燕收住悲伤,催着大家回去就寝。

忙完手上所有事,小香菇终于把脚迈出学堂,正好与久候的九黎两两相视。

九黎伞上已有厚厚一层雪盖,伞檐被压得很低。

他倒还是芝兰玉树、高傲不群的模样。骨节分明的手握在扇柄,更有层层折叠感。

他本是一轮冷月,可在小香菇来看,他的眼里盛的是一湾明月,是家,是温暖,是归属。

“太傅公务繁忙。下官便只能在此等侯太傅归家。”九黎语气轻缓,温柔如水。

小香菇扑在九黎怀里,贪婪地闻着他的味道。只有这样,她才能放下心,变回那个在他怀里怯生生望着世界的小香菇。

九黎何尝不是?只有抱着爱人,他才觉得世事安定。

他自知这一路单枪匹马,胜算难定。在他明白自己心意后,就决心让她能够独当一面,看她成长,看她独立于世,看她有自己的坚强和谋算。

他不是想把她推出去,而是帮她建造——属于她自己的盔甲。

刚上马车,小香菇立刻贴着九黎叽叽歪歪,根本不想放开他。她想着明天都除夕了,无论如何也得给自己这个小官放个清闲假。不然累死自己,美死那些臭男人。

若是世上的男人都和魔尊大人一样就好了,怎么大多都是那么顽固,自以为是,心比天高?

“到了,该下车了。”

“不要,你抱我下去吧。”小香菇厚着脸皮向九黎耍无赖。

九黎挑眉,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梁,心甘情愿地抱着她下了马车。大雪纷纷落下,一魔一妖倒也不管,在雪地里旁若无人地快乐。

“怎么轻了那么多。”

“为伊消得人憔悴呗。”

“哦?”

“但我的伊不是你。”小香菇虽挂在他身上,可胆子却大的很,“是女子学堂!”

九黎逗着她,作势要把她往下摔。

小香菇吓得惊声尖叫,继而气得在他修长脖颈上轻轻咬了一口。

雪地被摁下或深或浅的脚印,旋即又被飞雪掩盖。

第二日是除夕夜宴。

素了许久的小香菇终于梳妆打扮起来,但也只是挽个简单的发髻。不过,她选了浅黄色的鹅绒呢子,再搭上银白色马面裙,还有双桃红小鞋。

转上一圈,不就是春日的好时光?

“香信娘子真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柳叶眉,樱桃嘴,瑞凤眼,还有这高耸的鼻峰。”阿燕今日满满喜气,语气也轻快些。

“阿燕,我们之前准备好的礼物,你给她们了吗?”

“给了。还按娘子的意思封了红包,顺道放了一天的假。”

小香菇蹭着阿燕的手,滑溜地把红包塞进了她口袋,“真不愧是我的阿燕亲亲。”

小香菇这边收拾得当,可九黎却不见影踪。

眼见还得再等,小香菇蹲下看自己好些日子没伺候的蘑菇。原想着蘑菇大抵并不中意这里的环境,应该会尽数枯萎,然而它们眼下正活得生气勃勃。

“太傅有所不知。在太傅忙碌的这些日子,右相就靠着这些蘑菇以解相思呢。”九黎身边的小厮青牙笑着解开谜底。

“咳咳,你们在说什么?”九黎这魔誓死把嘴硬贯彻到底。

“说你磨磨蹭蹭,拖得我都快饿死了。”

“走吧,小馋猫。”

真等小香菇真的进了大殿,她才知道这哪是什么除夕夜宴,分明是齐王摆的一道鸿门宴。

“听闻右相与太傅尚未婚配却同居一室,有损秋原体制,其罪当诛。”礼部侍郎李烨直逼九黎。

九黎倒是眼皮都不抬一下,淡定为小香菇夹菜。

“右相与美人成佳话,各位就不要妒忌了。”齐王皮笑肉不笑地给九黎递了把刀子。

“本官已与太傅成婚多年。”九黎的声音比今日天气还冻上几分,“只是本官向来不爱繁文缛节,未有大操大办。”

九黎把小香菇的手放入自己掌心,冰得让他一惊。这小妖,明明穿得这么厚,怎么还如此体寒。

他解下身上披风盖到了小香菇腿上,又唤青牙再去给小香菇准备几个暖炉。

齐王冷笑,“真是没想到右相与夫人鹣鲽情深,倒是我等误解。”

小香菇并不被九黎口中的早已成婚所惊讶。她既已认定九黎为生生世世相许之魔,便不差这等虚礼。不过,旁边的男官们个个笑着催自己早日辞官,回去相夫教子做甚!

曰归的到达及时拯救小香菇的见男无语症。

“众卿平身。今日家宴,不必拘泥。”

高声回荡,奏乐声起,舞者跟着入场。小香菇被身边男同僚互相的玩笑话惹得周身不适,想着看舞解解闷。

猛一定睛,她发现领舞者居然是月明。

她不在女子学堂,来此所为何事?自己得小心起来。

乐毕,独月明留在舞台。

“听闻女帝向来爱赏江南舞姿。此舞者舞姿出众,不如就留给女帝随侍。”

舞者随侍?齐王怕是要给女帝插个眼线。

“多谢皇叔美意。本尊收下了。”曰归含笑应下。

宴会越热闹,小香菇越如坐针毡。终归是九黎给了个托词,带着她从大殿顺利逃走。

回到寝宫,小香菇立时大口换气,垮着脸跟九黎吐槽。

九黎笑着为她拔簪散发,宽衣解带,细细吻下。

夜色韫浓,冷意横散。雪自倾洒如雨,梅尽暗自含羞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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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的救命恩人是只小香菇
连载中不见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