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水声在耳,连带着潮湿的味道。
手臂处的疼痛牵扯着神经。
“草。”
苏蘅揉着昏沉的脑袋,难以置信自己还有知觉。
他并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可以起死回生的法宝之类,难道是系统?
观察着环境,是在一处有光的洞府中,空间开阔,他正躺在一块冰床之上,穿着一身白色校服。
身边还躺了一个肤色幽青的姑娘,扎着双丫髻,也是这样的行头。
苏蘅用手轻轻试探姑娘脖颈,果然断了气。
这样的地方和摆设,他难免想到一些晦气事,忍着身体的不适,踉跄着下了冰床。
向后一转身,入目的是一座玉质的高大人像。
面部不真切,那地方用上好的红绸盖住了。
这尊像看起来不是什么神仙之类的,穿着没有规制,拿着一把半面扇,披帛缠绕,倒像是哪家的花娘。
不过……这身衣服眼熟的很。
冰床的位置正好在人像的前方,周围摆了一圈瓷碗。
碗中盛满乌黑色的浓稠液体。
不用靠近,仅凭借那扑鼻的铁锈味便知道是血液。
这身体是个有灵力的,经脉却被封住了,苏蘅尝试运转无果,身体开始隐隐作痛。
不是简单的封脉术,更像是一种诅咒。
他心感疲惫。
这是献祭,贞男贞女,不知名的鲜血。
献给这被蒙面的人像。
好奇心驱使苏蘅上前,他利落的摘下那遮挡面部的红绸。
那玉像舒眉朗目,不笑似笑,眉宇间的英气难消,少年人的活泼尽显,却因为眼下的小痣平添三分郁结。
是苏蘅死前的模样。
他现在看那披帛,倒慢慢回想起这身衣服的来头。
那时他刚入魔不久,从瀛洲逃到兰陵,听闻兰陵的乌裕楼有一位昳丽的行首,便夜夜去那喝酒。
有次碰到一家不懂事的年轻郎君为难那行首,苏蘅酒气上头,偏要替那行首解围。
那郎君提出比剑,苏蘅一个闲人喝酒怎么会带剑,恰逢三月初春,乌裕楼外的桃花正盛。
他折下一枝桃花,用的瀛洲剑术,胜了那郎君。
行首说出要感谢的话,苏蘅那时脑子被酒弄的昏沉,看着那行首身上的披帛移不开眼。
索性要了那行首的披帛作为报答。
临走前,行首问了他姓名。
后来他统一六洲的事情名气大了,自然有人拿这事做文章。
叫他“披帛君”。
所以他更不解,诸家仙门,各界人士,苏蘅都得罪了彻底,谁会大费周章的给他立一尊像。
用的好玉不说,还是人祭。
还活着的时候,六洲内都不缺抹黑他容貌的,常常把他描绘成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伥鬼样子。
苏蘅重新将那红绸盖上,从供台上顺手拿了个果子。
瞧着新鲜,吃着也甘甜。
洞府并不封闭,但有一道结界,苏蘅走到结界处,试探着触摸屏障,手心瞬间被刺伤。
不过这结界的纹路让苏蘅不解,里面是人祭这种东西,下的结界怎么如此薄弱。
外面是蜿蜒的小道,苏蘅嗅到了新鲜的血味,被风裹挟着到鼻腔。
他迅速返回到冰床之上,开始装死,没办法,现在的苏蘅和普通人无异,连最简单的法术都没办法施展。
脚步声混杂着青年男女说笑的声音。
终于那说笑声停止,看来是到了洞府的结界处。
“呀!……师哥,里面有人!”
女声高昂,那被称为师哥的人拉过那位出声的女修。
剑刺结界,三击破壁。
一行人进入洞府,须臾间,洞府塌陷。
苏蘅这下想明白了。
这洞府的结界不是用来防止里面的人出去,而是用来避免外面的人进来。
里面的灵压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引发爆炸,不过这结界的布置太简单了,引发的爆炸也小。
洞府塌了,苏蘅也不急着起身,他感知到进入洞府的人中有位灵力高深的,同行的修士一定认识,若还是一个门派内的,便更不会袖手旁观。
果然,一道剑光宛若游龙般劈开所有碎石。
苏蘅俯下身,用身体遮盖住身侧的姑娘,手小心翼翼的,生怕压坏她的发髻。
躁乱结束,那一群人苏蘅看了个真切。
是玉虚的校服,霁青色的衣摆处有白色的如意纹。
一群年轻的小辈围绕着的那人正盯着苏蘅。
“师哥……那人怎么还诈尸了?”
苏蘅看姑娘的尸体完好,才安心下了冰床,他慢慢的挪步。
应该是察觉到苏蘅是个没灵力的,那群人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长剑不知何时横在苏蘅身前。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苏蘅摆手,示意自己没什么恶意。
“我……我也不知,一醒来便在此处了。”
他偏偏头,看到自己那尊像脸上的红绸已经掉落,苏蘅指着那像道:
“我失了记忆,一醒来便在冰床上,身侧还躺了个不知名的姑娘,还有……那尊像。”
这群修士的注意力都被那尊玉像吸引去了,似乎相信了他的说辞,苏蘅身前的剑被挪开,他打量着这群小辈中的那位“师哥”。
虽不识人,但知其剑。
不周山第二次围剿声势浩大,因为玉虚打头,又恰逢那年玉虚里琼瑶赤水的莲花开的格外好,三洲的修士便给这次围剿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
莲烬之征。
那次在第六洲的第一批玉虚修士中有一个让苏蘅印象深刻,芳华君——乔庆舟。
还在求学的时候,这芳华君的名声便不小,听闻此人仗着相貌不俗,在玉虚仙门周围的酒肆瓦舍日夜颠倒,宣淫无度。
他这芳华的美名还是他那些红尘知己帮着起的。
意喻“郎若芳草,韶华不逝”。
他用的便是这把剑。
如果没记错,应该是叫……
泽世。
乔庆舟的剑怎么到了这人手里。
收的弟子?
这小辈一双桃花眼好看的紧,却偏偏是生人勿近的气质。
苏蘅走上前,故作失措
“道长,我……”他抓着衣摆,低垂着头,像是不敢说话。
那人收了剑,款步上前,似乎看出苏蘅窘迫,声音放轻:
“郎君别担心,我们是来这平乱的玉虚修士,等待出了湘潭,你与我们一同回玉虚,玉虚内有许多药修,失忆并不是什么无治之症,到时再找你家人。”
意外的好说话,要苏蘅说就是太年轻了。
他想起自己在第一洲历练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总是没几分耐心,苏蘅开始痛定思痛。
“还没问道长姓名。”
“谢霜。”
安抚好苏蘅,谢霜去探寻那结界的气息去了。
苏蘅也是没想到,乔庆舟那样的风流人物,收的弟子却如此板正。
功底不错,处事也周到。
羡慕之情油然而生,前世他自己也有弟子,不过……
是些旧事了。
湘潭在第三洲的东部,离玉虚有些距离。
苏蘅摸不着头绪,也去看那尊像。
那副面孔怎么看都不顺眼。
顶着这模样有小十年了,苏蘅还是会想起生换身体的滋味。
简直剥肤锥髓,痛彻心扉。
“这是……”
洞府倒塌后阳光照进来,洒在那玉上。
冰凉的面庞也柔和下来,雕刻这像的师傅手艺真的不赖。
如若雕刻的不是苏蘅而是某位大家,那才算得上不枉费师傅手艺。
“是那魔头苏……”
青年的嘴被旁侧的同伴点住。
苏蘅心里别有一番滋味,现在江湖之上他连名字都不能提起了吗,虽说强行统治六洲是十恶不赦,但他相比较于其他魔族的前人已经很是“良善”了。
谢霜用了一张定位符咒,估计是在找附近的同门,这种玉像最近湘潭出现了不少。
除去这个,没有一个是有头的。
但……他也没想到,雕刻的是江湖公敌,五派当诛榜第一位——魔尊苏蘅。
“附近有瀛洲的一位宗师。”
苏蘅心里一颤,心想应该不会那样巧合。
“谢道长,我灵脉被封,你可否帮我一看。”
谢霜没多话,手掌搭在苏蘅的小臂处。
苏蘅感受到一股外部灵力在体内游走,他成魔多年,对于这些正派修士的灵力有种天然畏惧。
无意间瑟缩了脖子,谢霜察觉,以为苏蘅是不太舒服,他调整了灵力不再那样横冲直撞,开始徐徐图之的灌入苏蘅身体。
真是感人,玉虚的弟子居然这么贴心。
苏蘅对玉虚修士的印象算不上好,没穿过来的时候和玉虚那帮人对骂他从没赢过。
“郎君这灵脉不是被封了。”
意料之中的说辞,苏蘅问道:“那是?”
“一种较为高级的诅咒术法,我资质尚浅,这种诅咒解不开,但郎君不必担心,等回了玉虚,我师尊对于这种诅咒熟悉,想必可以帮助你。”
也是无法不去,苏蘅带着这诅咒,法术无法施展分毫。
思索之际,玉像周围突然一阵骚动。
“师哥,快来看,这玉像后面有字!”
谢霜和苏蘅同时起身。
那玉像身后的角落里,一排小字刻的隽永俊秀。
“剑底风雷销尽处,山河一诺鬼神惊。”
说的是谁很好猜测,偏偏刻在这样的玉像上。
一帮小辈有些惊慌,靠谢霜最近的那小修士问道:
“师尊不是总同我们讲,那苏……魔修在不周山被挫骨扬灰了吗?应该不会回来了吧?”
“陆嘉宁,这种问题你也问的出,师尊教导我们不要相信这些重生夺舍之类的鬼话,就算那魔修再有本事,死了便是死了,往前数那么多比他厉害的上古魔修,不也是**凡胎,没见过死了后重返俗世的!”
铿锵有力的女声打消了压抑的气氛。
苏蘅摸摸脑袋,也跟着附和。
他真想告诉这些人,那魔修就算重生了,也不会有事情的。
毕竟以苏蘅现在的法力顶多算修仙界的草履虫罢了。
想重新称霸江湖,真是抬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