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忆了,醒来时躺在半截破旧的大巴车厢里,身边鲜血淋漓。
当我费力爬出车厢,迎接我的是一颗擦肩而过的子弹。
那女人收枪向我走来。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身份,在我印象中应该是个秘密,我匆忙摇了摇头。头晕耳鸣之间瞥见一株……风中凌乱的野草,于是我给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
“林草。”
今天是光年历54年2月24日,即林草醒来的第三天,此刻是下午四点整。
林草坐在舒适的皮质沙发上喝茶,热气腾腾上涌,逐渐模糊她的面容。她的对面正坐着一个男人,那人五官周正,神色淡然。
“林小姐,今天也没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他说话间神色平静,但双手却没有一刻停止摩挲着茶杯的小动作,显然内心并没有表面这么平静。
“我再问一次吧,袭击你们的什么人?”
林草再度低头:“不记得了。”
“不记得?”男人放下手中的杯子,“三天了,你嘴里除了这句就没有别的东西。”
经过三天毫无成果的审问,男人气极反笑,不屑道:“我今天就越过宋瑜把你关进去,叛徒。你在替谁遮掩真相?”
林草面露怯色双手紧紧握住茶杯,心里却云淡风轻,不紧不慢地倒数着。
三,二,一。
“你听没听我说话?”
“笃、笃!”
等的人来了。
只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没等男人应声,那人已经推门而入。林草定睛一看,正是那个带她回基地的女人——宋瑜。
林草眼前一亮,眼看着宋瑜快步走近,略施巧劲把一份文件甩在男人面前,随后拉住她的手腕就要走。
“新文件你看一下,后天开会,人我先带走了。”
男人立刻跳起来:“你带她走?说得轻巧,这么多天过去了你报告写出来没有?就带她走!”
宋瑜转身立定,一双凤眼轻轻扫过男人的面庞:“报告交给我,你就好好准备后天的大会吧,李站长。”
男人闻言不再吭声,默默窝回沙发里,直到门口的守卫关上办公室的门才发作。
他拿起陶瓷杯,又“咚”的一声把杯子掷在桌上,死死盯着门板,但已经没了刚刚的气势和压迫感,只能安慰自己:“哼,这报告你就写吧。”
宋瑜个子高、步子大,走得也快,林草只能三步并两步跟着赶路。她一边跟着宋瑜走,一边盯着宋瑜瘦削的背脊,脑子里琢磨着宋瑜的意图。
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有一个随时对自己释放善意的好人是很奇怪的,她完全想不明白宋瑜对她的偏袒从何而来。
宋瑜带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也是林草最近三天的住所。
“放轻松,等我一会儿。”
宋瑜说完就一直查看通讯器面板,好像要处理什么紧急公务。
林草望着她认真的眉眼,百无聊赖,只能继续整理思绪。
这是她来到九区基地的第三天,林草已经大致了解了很多事情。
现在是灾变后的第五十四年,传说中的末世已然降临。灾难的突然降临,使环境难以供物种生存,一时间死亡甚至灭绝的动植物不计其数,人类也不可幸免地损失惨重,那个时候整个星球都陷入了停摆,天气反复无常,山洪海啸频繁。
起初星球上的生机消失了,渐渐的,人们发现出现了很多新型物种,幸存者里也开始出现一批超乎常人的人,就是现在人们泛指的“异能者”,他们有的异能适合战斗,可以瞬移或攻击,有的异能适合生存,可以凭空生水、取火。
有能力的人们抱团取暖,最后形成了现在的一百一十五个基地。
说到异变的原因,一直在科学家们的研究当中,有研究发现,异变的发生伴随着几种异常的、前所未见的粒子。
林草对这些很感兴趣,她在基地宣发的科普杂志上认真读过。
书上说,这些粒子的运动在各种实验测试的结果中表现得杂乱无章,完全无序可寻,直到前几年,它们在现有科学水平的某种特殊检测中呈现出一段极其统一的波频,被证实大概率是末世的罪魁祸首。
尽管作用不明,但有人大胆猜测,动植物的异变甚至灾难的起源都是它们的手笔,也许异能就是这些粒子在人体上的呈现形式。
想到异能,林草的眼神不自觉又放到了宋瑜身上。作为最近丧尸频繁爆发的地区,九区调来了很多异能者,宋瑜也是异能者之一,听说还是少有的强大异能,战斗力爆表。
林草没有见过她施展异能,多少有点好奇。正欲开口时,宋瑜已经视线回收看向林草。
“小草,这两天休息得差不多了吧?我得和你谈谈三天前的事。”宋瑜抬手按揉太阳穴,眼里是深深的疲惫。
林草轻轻点头,心下了然,大概还是她失忆的事。
三天前,宋瑜把她带回基地,她的出现激起不小的浪花,九区基地名录并没有林草的身份信息,她不是车上的人。
但是一个身体孱弱的年轻人不依靠异能,怎么可能徒步跨越周围数十里的荒漠地带,并且躲过一路上游荡的丧尸来到这里?这个说法太夸张,没有人能接受。
有人怀疑她的身份,有人怀疑她的能力,但有宋瑜力保她,所以争论无果之后由宋瑜暂时看押她,刚刚审问她的那个男人正是宋瑜的同事,两人平级。
“真名?”宋瑜抬头看她。
“……不记得了。”
“有异能吗?”
“不知道。”林草状似轻松,笑了笑,“但是我的手上不能生水也不能冒火。”
“去过八区吗?”
林草顿了一下:“八区?没有,我睁眼就在那片山谷里了。”
宋瑜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仿佛并没有期望得到林草的有效回复一般,紧接着向林草娓娓道来。
半个月前,一区安排了一批试剂进行小范围试点。这批药剂意义重大,作用是利用新成分异化人类形成异能的异变试验药,但因为样本数量不足,且药剂稳定性难以考证,必须先进行试验。
所以决定从近半年遭受丧尸袭击最多的几个基地里抽取几个基地,接受实验。每个基地要用身体康健的青壮年试药,综合考量之后,九区入选,和周边几个基地一起定在八区实验。
三天前遇袭的大巴车上,坐着的都是九区刚刚接受过试药的志愿者,但是全军覆没,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同天所有基地接到另外四个基地的通讯,那四支小队也无一人幸免。之后一天,作为试验地的八区就此失联。
“药剂原材料难得,能进行劳动的青壮年人才也难得,这是一笔巨大的损失,但我们连袭击的原因和人员都不知道。”
所以,整件事离真相最近的人,就是事发现场凭空出现的林草。
宋瑜温和一笑:“明天一早我们去一趟现场,有我在,你只要尝试看能不能想起来点什么。”
林草沉默半晌,没有立刻给予回应,随后低声开口:“真的需要我去吗?”
宋瑜偏过头:“害怕吗?不需要有压力。”
林草认真看着宋瑜的侧脸:“不害怕,我会去的,就算是报答您这几天的照顾我也要去。”
宋瑜回避了林草的视线。
“明早七点,我会在大厅等你。”天色渐晚,宋瑜转身离开,“很晚了,我会找人给你送来晚饭,今晚好好休息。”
门关了,门锁“咔哒”一声锁住。林草立刻起身,悄然贴近门板,倾听女人对门口守卫断断续续的叮嘱。
“……看好了……不能有……很重要。”
“啪嗒,啪嗒……”
脚步声越来越远了,林草踢踏着拖鞋回到床边躺下,眼底一片清明,全然不见刚刚的茫然无措。
林草长舒一口气,心里多少有点愧疚,她又一次骗了宋瑜。
她其实有异能,这是她这三天摸索出来的,只要认真盯着对方的眼睛,她就可以短暂控制对方的行动。在这个过程中,多少可以读出一点对方的想法。
本以为宋瑜是一个可以信任几分的人,现在看来果然是自欺欺人,她有事情瞒着自己。林草翻了个身,给自己盖好被子。
都说靠人不如靠己。除了那一次主动控制,宋瑜的行动都是自发对林草有利的,这给了她一种安全的错觉,现在看不能全然相信宋瑜画的大饼。
当然,也不能信她和那个男人红脸白脸给她唱双簧。
明天的事没有那么简单,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见机行事。
林草躺在硬床板上叹气,满眼都是九区的荒漠,只能暗暗安慰自己:“有路走路,没路走水路,车到山前必有路。一条路,两条路,三条路……”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林草已经起身梳洗完毕。她穿的是宋瑜的衣服,两人身形相似,衣服很合适。
林草打开房门,门口的守卫闻声上前,一左一右带着她下楼,俨然是看押的状态。
林草注意着他们的动作,看见他们手腕上都有一个腕表,他们叫这个“通讯器”,可以用这个刷开电梯,基地的人好像都有这个。
站在电梯里等待的时候,林草好奇发问:“你们手上这个,是什么?”
守卫撇了她一眼,面露不耐,却在视线接触到她双眼的那一刻愣神,不由自主为她介绍:“基地通讯器,是咱们每个公民的身份象征,基地发的,你还没有吧?可以找宋站长要……哎,我叫罗二。”
守卫罗二突然话锋一转,开口居然有滔滔不绝之势,从通讯器说到今天的风沙天气,又从天气谈到自己家有八十老妈。
林草一脸迷茫,她还没有使用异能,异能失控了吗?
所幸电梯已经到了一楼,林草勉强偏头朝罗二笑笑,直奔大厅中央的宋瑜而去。
身后另一个守卫诧异地拽着罗二:“跟上啊,傻了吗?”罗二仿佛突然回神,连忙快步跟上,嘴里嘀咕着什么,但已经没人听得清。
宋瑜带队在楼下等着她,打眼一看有二三十个人,全副武装。
“走吧。”
“只带这么些人吗?”林草疑惑。
“提前探查过了,这支队伍够用。”
林草跟着宋瑜走,身边一个守卫用肩膀碰碰她,眉眼带笑地跟她搭话:“哎,你不是那个失忆姐吗?我见过你,天呐当时鲜血淋漓,你咋活下来的啊,真不记得了啊?”
林草:?
宋瑜一个眼刀甩过来:“专心一点,楚方,不该问的事别问。”
“哎哎,是的长官!”楚方正色,做了一个滑稽的敬礼动作,然后又退回队伍中间去了。
一行人登上越野车,驶向西南方向。
路上止不住的颠簸,林草的脑袋顺着颠簸的方向摇摆,发丝凌乱像一棵海草。
顺着车窗看出去,满目荒原,风沙弥漫,看不清天空原本的颜色,天地仿佛一体,这种天气下肉眼能见度只有三四米。
车行了半个小时,眼里渐渐多出来一些绿色。林草扒住车门把手,入目都是梭梭和沙冬青这种小灌木,高的有两三米,没有更高大的树木了。绿的也不多,更多是枯黄的植株。
林草忍不住思忖着,这个地方生存困难,人烟稀少,还有丧尸存在,那基地的生存物资从何处来?
“快到了,坚持一下。”
宋瑜好像误会了林草的意图,安抚性拍拍她的后背,递过来一个白色塑料袋。
林草点点头也不解释,接过袋子顺势仰躺回座位,漫不经心看向驾驶位,那个年轻人带着面罩和墨镜,罩住整张脸,正是刚刚有说有笑的楚方。
现在工作的样子倒是认真。
副驾的守卫给他看着方向,手握指南针,车辆显示屏显示现在是早上七点五十三分。
再看宋瑜,哪怕坐在她旁边闭目养神,手也没有片刻离开腰间的武器,好像随时可以暴起给她一枪。
林草盯着黑洞洞的枪口头皮发麻,她其实很害怕宋瑜。
记得那天她从车厢里爬出来,满手都是别人的血,有的还没有干涸。没等看清外面的状况,林草就听见一声巨大的枪响,“砰”的那一声差点把她的脑袋开花。
她下意识用手捂耳,血肉模糊了她一脸。耳鸣间她颤抖着抬头,正看见宋瑜冷漠的眼神如探照灯一般上下打量着她,然后慢慢显露出一种惊异的神情。
两人视线相接,宋瑜突然就如同变了个人一般,收枪快步跑过来,好像在表演传统变脸技艺。
直到现在林草也不确定,那天是宋瑜自己的情感发作,还是她无意中使用了异能的原因,宋瑜对她格外温柔。
她身后跟着乌泱泱一帮像今天这样全副武装的人,每个人都带着遮半脸的挡风镜和口罩,身体如铁桶一般围住林草,不让她逃跑,给宋瑜提供了一个抓住林草好好盘问的机会。
她看见宋瑜眼底充斥着一股狂热的情绪,话里是溢于言表的期待:“可怜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我该怎么称呼你?”
现在想想还是很奇怪,姑且把这种狂热当做宋瑜的期待吧,一种希望她说出一个熟悉名字的期待。但是林草没有,甚至用了一个假名,虽然也没有人相信。
“到地方了,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