咆哮的风声在耳边肆虐不绝，伴随着霜雪的凛冽如尖刀般从四面八方刺入骨髓。
遥遥远望，无垠的雪原延伸至地平线，雪与天空反射出刺眼的强光，生理性泪水从眼角溢出，水汽在眼前的镜片上糊成一团。
斑驳的暗隙中，血色开出的花簇在雪白画布上蔓延。
身体忽地向后倒去，天地倒悬，入目唯有一片白茫茫的风雪。
痛……好痛！
……
“时老师？时老师！”
“小时老师……”
纷乱的呼叫在耳边如同循环一般仿佛永不停息，时惊月猛地抬头，直直撞上一个柔软的胸口。
眼前的圆圆脸一副错愕表情，捂着胸口后退，随后脸上很快又转成关切的神色。
“时老师？你没事吧？”
时惊月迷迷糊糊地被扶着坐下，再环顾四周，一圈圈的小朋友围着她，七嘴八舌地发表着对她的担心。
这就是那些跟叫魂一样的喊声的来源了。
“我没事了……”时惊月捂着胸口。
刚刚那种穿透心脏的疼痛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就像是她的幻觉一样。
……
人在极度劳累的时候产生幻觉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是……
时惊月看着周围一群关心完她后四散去的小朋友，可爱是可爱，但身心俱累也是真的累。
她没有把幻觉放在心上，在旁边缓了缓心情后就重新加入圆圆脸照顾小朋友们的行列了。
“你要不请个假去医院检查一下？”
圆圆脸叫李圆圆，人如其名，此时她一脸心有余悸地看向时惊月。
“你没看你刚才的样子，满脸都是冷汗，脸皱得像快死了一样，我差点以为你是心脏病突发了。”
时惊月抬手摸上自己的额发，手上湿腻腻的，简直像是刚刚洗了个头。
“真有那么严重？”
时惊月从包里找出一个小仪容镜打开。
镜子中的人苍白着一张脸，额角的碎发被冷汗凝成一簇簇的，琥珀色的眼珠子仿佛蒙上了一层灰尘一样黯淡无光，再加上长期熬夜留下的浓重眼袋，整个人显得阴郁又脆弱，活脱脱一个含冤枉死的女鬼。
时惊月挤出一个标准的微笑，镜中的女鬼也挤出一个扭曲的微笑。
时惊月：……
只能庆幸她这副模样没有把小孩子吓到了。
至于李圆圆说的请假的事情。
时惊月跟李圆圆是同专业不同班的同学，都是被安排到这个幼儿园实习的，但她俩运气不好，没来这个班几天，主班老师就请假回家生产了，又过了几天副班老师又离职了，只剩她们两个实习生苦苦支撑着这个有二十五个小朋友的班级。
时惊月也想请假，但她一请假就只剩李圆圆一个人了，这个幼儿园本就师资紧张，在找到其他老师之前，李圆圆至少要一个人扛半天。
时惊月于心不忍。
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拒绝了李圆圆关于请假的提议：“没事儿，反正今天都周四了，等周六放假的时候正好去医院检查一样。”
李圆圆当然知道时惊月坚守岗位的原因，心下不免有些感动，再看洗了个脸后的时惊月状态看起来好多了，也就没有再劝她了。
一直到下午把小朋友们都送出幼儿园，没有什么意外状况的时惊月松了一口气。
看来她今天就是因为太累了，今天晚上就不打游戏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下班后的时惊月跟李圆圆一人扫了一辆自行车，结伴回学校宿舍。
回学校的路是一条生活气息很浓重的街道，一路上能经过很多小吃摊，随机选一个小吃摊买几乎是时惊月和李圆圆的每日活动。
远远的，李圆圆就看见前面有一个水果摊，上面竟然是……西瓜！
现在才春天，离夏天还有一个半月多，西瓜还是很少见的，李圆圆的馋虫当即就被勾起来了。
“时老师，你想不想吃西瓜！”李圆圆问着，偏头看向她斜后方的时惊月。
“我……”
时惊月对上李圆圆期盼的眼神，刚刚张口要回应，李圆圆便看到她仿佛躯体不受控制一般，带着身下的自行车歪斜地向绿化带冲去。
“时老师！”
李圆圆惊恐地看着时惊月连人带车栽倒在一片绿从中。
……
铺天盖地的大雨浇筑在倒塌的建筑废墟上，血迹斑斑的尸体与活人上演雨中的追逐战，逃亡的车辆在路上横冲直撞，下一刻一张沾满鲜血的死人脸撞在车前的玻璃上。
时惊月被这张血脸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平复惊惧的心情，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撞在一片杂乱无章上，大半个身体传来密集的刺痛。
但这点刺痛显然不足以让她晕过去，等她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好几个路人围观了。
李圆圆急得满头大汗，正在和一名路人把她身上的自行车移走。
“没……没事……”
时惊月露出一个虚弱中略带尴尬的笑容，一只手撑着绿化带的边缘从地上爬起。
“你还能站起来吗？”李圆圆过来扶她。
“可以的……”
时惊月顺着李圆圆的力道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到的草叶泥土，惋惜地看了一眼她爬起来的那个绿化带凹陷处。
一开始摔倒的阵痛已经散去，她现在也就腿有点麻，脚踝有些不能用力，就是可惜了这片绿化带。
这点伤养两天就能好，被她撞到的这片不知名绿植可能有些死了。
时惊月看着并没什么大事情，一开始围过来的几个路人已经散去，就剩李圆圆陪着时惊月在马路沿上坐着。
李圆圆一脸担忧：“这个绿化带不知道我们要不要赔钱？”
“不……会吧？”时惊月有些迟疑地说道。
她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她完全没想到还会有赔偿这个可能，但仔细一想，自己作为把绿坏带撞得东倒西歪的直接责任人，好像确实是有需要赔偿的可能的。
时惊月感叹完李圆圆强悍的法律意识，神色上不免因这个可能浮现出些许紧张。
她的财政状况并不算好。
倒是李圆圆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说出来的话简直义薄云天：“到时候我们一人一半吧，要是真的需要赔的话……”
时惊月有些感动，但这个事故毕竟是自己全责，不好让同行者给自己分担责任。
“我自己赔就好了呀，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圆圆瞪大了眼睛：“时老师，你不用这样的，是因为我突然喊你才让你分神摔倒的，我说那个话，绝对不是假装客气，想要逃避责任的意思。”
时惊月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不是李圆圆过于义气，她似乎真心实意认为自己的摔倒是她的原因。
但自己摔倒的真实原因……
时惊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向别人解释自己突然看到了仿佛电影里丧尸危机一样的场景，然后被一张突然迎面而来的活死人脸给吓得摔倒了。
就像中午心脏的骤疼一样。
根本不合理。
李圆圆一定会认为自己是为了让她心安才这么编的。
虽然时惊月跟李圆圆才认识了不到两周，但她已经发现李圆圆是个好女孩，时惊月也不想让她承受子虚乌有的愧疚感。
时惊月只能跟她解释：“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刚刚走神了，就跟中午一样。”
李圆圆欲言又止，可眼前的时惊月的眼神很坚定，李圆圆把揽责任的话咽进喉咙。
时惊月是个好人，只能从别的地方补偿她了。
看着李圆圆不再跟自己争绿化带的赔偿问题，时惊月放下心来。
缓了好一会儿，未免出现意外，时惊月决定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脚踝。
她们现在离学校不远，学校附近就有大学附属医院，离得很近。
等到了医院，医生建议时惊月给脚部拍个CT看看有没有内部骨折。
时惊月有些踟蹰，毕竟拍一次CT也不便宜，她这个可能就是小扭伤，抹几天云南白药说不定就好了。
李圆圆倒是很坚定：“拍吧，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那……让我想想吧……”
脚踝处的疼痛感确实很明显，时惊月翘着那只脚受伤的脚在原地尝试行走，只要微微用力，脚踝内部就传来持续的痛楚。
她停下这种自虐般的行为，靠在科室门口望着医院走廊，脸上的表情纠结到了极点。
这个时候的医院实在寂静，从走廊望向大厅，除了值班护士，一个外人也看不到。
不，还是有人的。
时惊月放空的视线中闯入一个高大身影，身影的方向背对着时惊月，步履匆匆，正从走廊往直梯的方向走，看样子是要离开医院。
时惊月的视线随着身影移动着，她注视着身影身上穿的那件灰色卫衣，总觉得这件衣服有些莫名眼熟。
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吗？
但转念一想，这种类型的衣服实在常见，她走在大学校园内，十分钟就能看见好几个穿着灰色卫衣的男学生。
等背影到直梯口转过身，时惊月看到了他的侧脸。
侧脸与他身上那件平平无奇的灰色卫衣倒是相反，很有网络上那种氛围感帅哥的感觉。时惊月看着他踩上直梯，突然觉得他的侧脸也有些莫名眼熟。
接二连三的眼熟感让时惊月有些想要去把他看个清楚的冲动，时惊月拍了拍自己的脸，自己并不是会花痴的人设呀？
但她所在的走廊离能看清那个人正脸的位置的确很近，时惊月还是慢吞吞地往外挪了出去，在那个人快被直梯运到一楼前，她总算看到了他的正脸。
一张几十分钟前才见过的血脸轮廓重击在时惊月的眼中。
……
李圆圆跟在时惊月的身后，眼见着时惊月都快纠结到天黑了，李圆圆还是下定决心走过，她安抚地拍上时惊月的肩膀。
“拍吧，拍吧，费用你不用担……”
李圆圆的声音戛然而止，拍向时惊月的手停在半空。
眼前的时惊月猛地转过身，如同离弦的箭冲了出去，她的脚跑起来还是一瘸一拐的，在通向一楼的直梯上摇摇晃晃地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