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年11月16日
早上九点,丁瑶在南口街街口从林肯车上下来,步行到于光美家。唐诺和莫柠去了镇上的茶馆,茶馆内人迹寥寥,两人要了一壶红茶,但茶的质地实在令人汗颜,不过点心倒是挺可口的。唐诺喝着茶,吃着点心,显得不亦乐乎;莫柠却只是抿了几口茶,点心一口未动,显得心不在焉。莫柠望着窗外,不知为何,目光中竟透出一丝庆幸。
“叮铃——,叮铃——”
南口街31号的房门响了好一阵子才有人来开门,看门的是头发蓬乱的女主人,她身穿宽松的家居服,款式和第一次见到她时的一样,不过颜色不同;那天穿的是喜庆的大红色,今天则是略带忧伤的蓝色。
“请进,”女主人往门外探了探头,“真就你一个人来呀?”她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诧异。
“不是约好我一个人来吗?”丁瑶漫不经心地问道。
“当然。不过我以为那天跟你一起过来的——”女主人停住想了想,“莫先生,对,我以为他会跟你一起来呢?他可真是深藏不露,虽然话不多,他看透的却比任何人都多。”
“何出此言?”
“直觉,而且我的直觉向来很准。”女主人和丁瑶一边聊一边来到客厅,女主人让丁瑶随便坐,说,“喝点什么?”
坐在沙发上的丁瑶考虑了一下,看到凌乱的客厅,犹豫着说,“不用太麻烦,白开水就行。”
“绿茶行吗?雨前龙井。”
“行,麻烦你了。”
“不麻烦,你稍等一下。”说着她望了望楼梯口,说,“立晴很快就下来了。”
丁瑶微笑着点点头,睁大好奇的双眼四下观望。客厅里堆放的东西比前两天多了很多,不过已经不像前两天那么凌乱了。丁瑶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门口的鞋架上有两双之前没有的男士皮鞋,眼下客厅里又多了一只男款的大行李箱,已经足以佐证屋里多了一位男性房客。
“我的一个朋友从国外回来,暂时要在我家住几天。”于光美端茶出来的时候,注意到丁瑶正看着男款行李箱发愣,便解释说。
“想必他与邓先生夫妇交情匪浅吧?”丁瑶轻描淡写地说,目光依旧停留在行李箱上,并非因为行李箱上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痕迹,而是因为丁瑶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害怕被对方看出端倪,而强装出来的漫不经心。
“不愧是警方的顾问,果然不容小觑。”于光美感叹道,语气虽然没什么变化,但她直勾勾地注视着丁瑶,显然已经对丁瑶有了新的想法。沉默了片刻,于光美又说,“说实话,我真没有想到警方竟然会让你来找我们问话,这位唐督察还挺有想法的。他一直以来都这么善解人意吗?”
“他?你说唐诺?”丁瑶问道,见于光美认真地点点头,丁瑶才说,“唐诺挺细心,平常也这样。”
“那莫先生呢?”于光美好奇地看着丁瑶,似乎很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丁瑶不由得纳闷起来,但更多的是不悦,于光美对莫柠的兴趣已经远远超出合理程度,让人觉得她正在为莫柠着迷,而此时她的恋人正在承受“丧夫之痛”,这样为陌生人着迷实在太不合时宜了。
于光美好像看出了丁瑶的心思,轻轻笑了笑,说,“丁小姐,你不要误会,我对莫先生可没有任何不良企图,我只是对他很感兴趣而已。怎么说呢?”于光美皱起眉头想了想,“他有一种距离感、神秘感,就像水中月、镜中花,看似美好和善,但又显得那么不真实。看到他让我想起读书时候的自己,独自背负着沉重的秘密,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人分享,直到——”于光美突然停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直到那个命中注定的人出现。”
“同病相怜?”这个词从丁瑶嘴里蹦了出来。
于光美圆瞪着眼睛看着丁瑶,点点头,说,“可以这么说。所以我想了解了解他,或许,”于光美低头轻笑一声,“你一定觉得我太自以为是了吧?”
丁瑶严肃地摇摇头,但是没有说话,她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不真实,于光美也觉得莫柠不真实吗?丁瑶也曾觉得莫柠不真实,那种说不出口的不真实,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于光美能够察觉呢?
“于小姐,”丁瑶看着于光美,“请原谅我的失礼,不过我想问一下,你从事的是什么职业呢?”
“我啊——”于光美伸出右手食指指向自己,笑着说,“我是个艺术品经纪人。”
“原来如此。你和邱女士怎么认识的?”
“我们俩是大学同学,她学的是国画,我学的是油画,我们是在上基础课程的时候认识的,四年来我们的基础课程都是一起上的。”于光美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看来她对邓友川的身故并没有感到多少悲伤,她似乎有所察觉,便说,“友川的死对我的打击也很大,不过我一直神经比较粗,一定显得很无情吧?”于光美的语气中带着无奈的自我嘲讽,“真是没有办法,要是把悲伤的情绪全部显露出,我肯定会表现得笨拙而且可疑。不过你应该知道,我根本没有杀害友川的动机。”
丁瑶看着于光美,圆瞪的眼睛里透露出不解,说,“我应该知道吗?”
于光美轻笑一声,说,“应该吧!”于光美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放心,我们今天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我们不会在你们缉拿真凶的道路上设置任何迷雾,只望你们能够早日抓住真凶,让友川能在九泉之下瞑目。”这时,角落的座钟敲了一声响,丁瑶已经等了快半个小时了。于光美歉疚地摸了摸前额,“我看我还是去催催他们吧!烦劳你稍等片刻。”
于光美说着就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梯。丁瑶在楼下听到楼上敲门的声音,有人敲了两下门,显然没等屋里的人回应,敲门的人就直接冲进了屋里。丁瑶还隐约听到交谈的声音,她不能分辨女士的声音究竟是谁的,但是男士的声音几乎用不着仔细分辨就能听出来。丁瑶没有办法听清楚他们对话的内容,即便她竭尽全力地竖起耳朵,可是屋子的隔音显然是很不错的。
大概又过了五分钟,丁瑶听到楼上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是有人下楼的脚步声,起码可以判断的是,下楼的人不止一个,丁瑶总算松了一口气;在陌生的环境里无所事事,估计很少会有人感到自在,不管神经有多大条都好。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于光美歉疚地说,然后她微微向身边的男士侧了侧身,说,“这位是沈天麒沈先生,是友川、立晴和我三个人的好朋友。天麒,这位是警察总署的顾问,丁瑶丁顾问。”
“丁顾问,你好。”沈天麒面容憔悴,脸上的泪痕还很明显,他解释说,“友川的死对我们打击都很大,立晴她还需要一点时间。你想知道什么事情,我和光美都能够为你解答。”沈天麒表现得很得体。沈天麒个子不高,还不到一米七;身形瘦削,脸色苍白;他身上的衣服干净整洁、质地精良,没有一点艺术家的颓废气质。
或许他是个乐观开朗的艺术家吧!毕竟凡事都可能有特例吧!丁瑶暗自想道。
于光美先安排两人入座,然后端来两杯新泡的茶。丁瑶看到于光美和沈天麒交换了一下目光之后,开口打破沉默,说,“丁顾问,有什么想问的事情不妨直说。”
“既然如此,就请二位恕我失礼了。”丁瑶抿了一口茶,说,“麻烦二位说说几位真正的关系吧!”
于光美和沈天麒再次交换眼神,沈天麒点了点头,于光美才说:“虽然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查出来的,不过我觉得还是不要知道真相比较好,对吗?”
“怎么说呢?”丁瑶考虑了一下,说,“我也只是被告知的人。”
于光美轻轻一笑,说,“没错,立晴和友川是一对假夫妻,孩子也是收养的。我和立晴是真正的情侣,天麒和友川也是。立晴和友川最先在朋友的聚会上相识,因为相同的困扰,立晴和友川一拍即合。友川得知我们的困扰之后,主动提出帮助我们。由于来自梅林的压力,立晴必须尽快找到结婚对象,于是友川挺身而出,可惜友川对我们的好意却害得自己家破人亡。”于光美皱起眉头,“我们一直陪着友川,陪着他渡过难关。立晴和友川结婚之后,经过我的介绍,友川认识了天麒,经过我们共同的努力,生活终于重新看到了希望。我们本来打算在这里重新起航,搬到这里一起住下来。美梦明明就要成真了。”于光美脸上第一次露出哀伤的神色。沈天麒按着大腿的双手握成拳状,他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丁瑶暂时不能分辨这情绪是悲哀,还是愤怒,抑或两者兼而有之,抑或还夹杂更多情绪。
“请问——”丁瑶犹豫着住了嘴。
“不妨直言。”于光美说。
“请问——,邓先生在认识沈先生之前是否有过男□□往对象?”丁瑶偷偷扫了沈天麒一眼,不过对方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于光美看着沈天麒,她已经把这个问题交给沈天麒回答了。沈天麒沉默了三分钟才开口,说,“友川确实和一个男人交往过,不过那个人——”沈天麒紧紧皱起眉头,考虑了一下措辞,说,“那个男人辜负了他。”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丁瑶问道。
沈天麒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友川从来没有说起过他们的事情。我可以感觉到友川提起他时的那种窒息般的痛苦,我想一定是不可原谅的背叛。”沈天麒咽了口唾沫,犹豫了一会儿,“我认为,仅仅是我认为,那个人可能间接导致了友川父母的身故。”
“此话怎讲?”
“有次友川借酒消愁,随口提起了一些往事,那个人好像和友川的父亲说了他们的关系,导致了后面很多事件的发生。”
“但是他没有向你们提起过这个人是谁?”丁瑶若有所思地说,“为什么呢?”
“大概是不愿提起,其实友川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活在愧疚之中,他觉得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父母亲。”
“关于这个人,你们一点头绪都没有吗?”丁瑶追问道。
沈天麒和于光美再次交换眼神,大概过了五分钟之久,沈天麒最后还是摇摇头,说,“真是想不起来。”
“或许我能帮上一点忙。”楼梯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三人齐刷刷地扭头看去,脸色苍白的邱立晴慢悠悠地走着,于光美立刻上前搀扶她。邱立晴入座之后,三人都满怀期待地注视着她,等着她开口。她镇定地一一扫视三人,接着说,“结婚之后,我和友川的关系变得更加亲近,而两个孩子更是成了我们之间的纽带,对我们而言,彼此已经是亲人了。友川是个顾家的好男人,有上进心,性格上几乎没有什么缺点,不过我们心里都清楚,友川有个结埋在心底深处。他越是逃避,那个结就越是对他纠缠不休。他第一次对我敞开心扉是在我们领养世杰的那一天,我们怀里抱着世杰,真的感觉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我们一起守在婴儿房里整整一夜,那时候你们正在赶回来的路上。”邱立晴看看于光美,把手塞进了于光美的手心里,说,“我们笨拙地哄世杰睡觉之后,就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墙壁,回忆起了往昔。我的回忆里都是你,你的油画,你的张狂,还有你的胆大妄为,我的一切都是幸福的。而友川——,他也回忆起童年,回忆起父母,最后回忆起痛苦。他确实有个恋恋不忘的男人,不过那个人没有害死他的父母。那个男人是友川在大学时期认识的,不是学校里面的人,而是一个在俱乐部认识的男人。那个男人比友川年长五岁,已经娶了妻子,他们认识的时候,那个男人的孩子刚刚满月。后来男人的妻子察觉到了两人的关系,男人的妻子恼羞成怒,一气之下就跑到友川家里,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友川的父母。男人的妻子找过私家侦探,拍下了男人和友川约会的亲密照片,友川父亲看到之后气疯了,变得终日酗酒,最后酿成惨剧。友川没有说明那个男人的身份,不过我想你们应该有办法查出来吧!当然如果有必要的话,毕竟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再揭人伤疤似乎不太人道。”
“我们会酌情调查,尽量把对无辜的人的伤害降到最低。”丁瑶谨慎地说,不过她看出邱立晴眼里闪烁着憎恶的光,所以她不太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乐意听这些。
接下来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丁瑶意识到自己该离开了,于是也提了出来。邱立晴还带着情绪,不过于光美尽到了主人的责任,而沈天麒也表现得很友善。
丁瑶在茶馆里很快就看到了莫柠和唐诺,两个人显得很惬意,丁瑶在店里坐了一会儿,三人就离开了,丁瑶在车上如实说了今天会面的谈话内容。
“听你这么一说,我感觉于光美有作案动机耶!”唐诺带着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怎么可能?”丁瑶惊呼一声,然后说,“你不是认真的吧?于光美怎么可能是凶手?她有什么动机?”
“嫉妒啊!”唐诺说,“或许邱立晴变心了。”
“这也太荒谬了。”丁瑶看向莫柠,问道:“你觉得呢?”
莫柠摊开双手,耸耸肩,说,“我拒绝回答假设性问题。”
丁瑶和唐诺异口同声地挤出一声“切——”。
车子晃晃悠悠地驶向市中心,回到警局之后,三人对此次拜访绝口未提。不过晚上在波洛别墅用完一顿丰盛的晚餐之后,三人毫无顾忌地探讨起邓友川、邱立晴、于光美和沈天麒四人的关系来。邱立晴和沈天麒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而于光美又没有足够的杀人动机,所以三人暂时不在丁瑶和唐诺的嫌疑之列,只是莫柠的态度还有所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