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早到了,不进来帮忙,就躲在外面看戏,找打啊?”
林焕不知何时换了身青衣,缎面流光溢彩。他转着折扇,随意地将胳膊搭在一边人的身上,又不出所料地被一掌拂开。
“里面有人我不想见。”
这人单看眉眼,和林焕几分相像,其余的便大相径庭了。
素衣白袍,矜贵而含蓄,不必装作便已是风度翩翩。
是林缄。
“哟,谁啊?那个小魔君?我还没问你呢,你那玉佩怎么在他那儿?我说近几次家宴你都不曾戴它呢。挺宝贝的东西,怎就给了他?”
林缄面无表情,转身便走。
林焕不死心道:“哎哎别走啊,那你至少告所我,你是怎么知郁家那小孩在里面的吧。”
林缄淡淡道:“我先行去杏林,却扑了个空,只在禁制附近发现了载灵术的痕迹。这种高品阶的魔族秘术必然会留下使用者的独特痕迹,是谁施术我一探便知。”
林焕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所以你了解郁家那孩子的独特印记?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林缄听他一口一个“郁家那小孩”听得心烦,道:“他有名字。”
“哦哦,郁……江盛是吧。你俩到底怎么回事啊?”
这话他不止一遍问过林缄,不过林缄才不会说。
当年他初出茅庐,抓捕贼犯时被对方摆了一道,赶巧在天险崖与郁江盛狭路相逢。他误将郁江盛当作贼人同伙,二话不说举剑就砍。原本就情绪不佳出门散心的郁江盛见此,只当是遇到个有病的疯子,直接抽刀开打,权当泄愤。两人棋逢对手,来往数百回合难分胜负,斗志因此都昂扬起来,杀得倒也尽兴。等与林缄同行的几位师弟找到天险崖后,双方才停手。
就当林缄感慨终遇对手,眼中流露出惜才真情时,就见郁小魔头一只衣袖从天而降,直砸林缄面门,他防不胜防,正想出口的“愿与少侠结个朋友”被尽数砸回了肚子里,只剩下红里带黑的面色。郁小魔头不依不饶的攻势比打架时更加生猛,最终总算是讹了块玉佩来。是夜,回到客栈的林缄越想越气,除了搞错打架对象的尴尬,更有对那只“断袖”的膈应,最终,恼羞成怒。
这万年对家的梁子,就此算是结下了。
言归正传,林焕晃了晃手里的留音石,“任务完成了,准备何时启程回东川复命?”
“还没完成。我刚收到传音。”
林缄将符纸递到林焕跟前。
林焕读罢,眉头微皱:“鬼轿抢婚?”
“嗯。昌乐县两月间六起新娘失踪案件,当地官府上报仙门,说是邪祟作乱。昌乐县之事原应由柳氏解决,不过柳氏现今自顾尚且不暇,案件便上移至昭正司这边了。”
昭正司由仙门建立,用于追查和审理人界发生的妖异邪祟之案,由当年轮值的仙家主理。如今便轮到林家了。林家有意锻炼后生子弟,传上来的案件便责他们去办。
“行吧。一会儿昭正司就能来人将柳擎带走,咱们天亮便动身。”
……
柳家庄南二十余里,昌乐县,县衙。
县令告病未出,由县丞接待他们。
县丞是个姓徐的年轻人,生得儒雅俊秀,更像个白面书生。
“多谢二位仙君远道而来。如今昌乐县被这鬼轿闹得人心惶惶,家中有女儿的都难得安宁,更别提那些打算婚嫁办喜的。”徐县丞亲自为他们满了茶。
“王县令的千金上月出嫁,便是被这鬼轿劫了去,至今下落不明。王大人也是因此思虑成疾,又盼早日破了那鬼轿之迷,将女儿找回来啊。”
林焕闻言,问他:“这王家千金,是第几个出事的?”
“第三个。”
林焕道:“既然前头已经闹出了新娘被劫的事情,王大人为何仍要嫁女?”
“前两次事发时间离得很近,待王小姐出嫁之时,鬼轿之事尚且被当作谣言,少有人信。而且这婚事是早前便定下了的,不过婚期都因王小姐生病一拖再拖。后来便趁着她身体康健之时,抓紧出了嫁。”
“那敢问她的夫家是?”
“柳氏。”
鬼轿抢亲案件的相关卷宗被送到了两人的住处。
林焕一边翻看卷宗,一边闲聊:“你说,那徐县丞还是少年有为啊。来的路上我听说,他年前金榜题名无限风光,却自请回家乡当这父母官,上任不久便有所实干,受乡亲们赞誉。唉,哪像我们,考核难过,为宗门当苦力东奔西走又无人在意。”
“没有我们。旷课被罚、办事又不着调的只有你。你少些到处开屏,也不至于日日被师父罚跪。”林缄头也不抬道。
“开屏?你什么意思?我那叫风神俊朗令人着迷——”
“住口,过来看。”林缄冷眼打断了他。
“怎么?”林焕凑过去。
几次案发,都是迎亲队伍在接新娘去往夫家的路上,忽遇纸钱纷飞、大雾遮掩,随后雾中显出一座精美绝伦的花轿。众人惊疑之际,新娘竟主动出走,进了那轿子,又被轿子抬回雾中,不见踪影。
“这几场抢亲,除了王县令嫁女用的是八抬大轿,其余的或是四抬花轿,或是二人抬小轿,还有一位是步行前往。根据同行者供词,除了王家的外,都在事发时隐约听到了一曲歌谣。”
“什么歌谣?”
“朱漆掩天光,百子雕花堂,琉璃辇上泪惶惶。”
“哦……你唱一个?”
“滚。”
窗外的天不知何时昏暗了下去,雨滴落下。屋中两人不说话时便显得安静异常。林焕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身后传来砰一声响——
窗户骤然敞开,伴随着极轻的吱呀声,雨水从窗外打入,湿气渐浓,阵阵阴寒。
林焕一惊,回过神来想去关上窗,忽闻阵阵呢喃细语,柔声轻诉,婉转而哀怨的女声仿佛从地底下传来——
“朱漆掩天光……”
“谁?!”邪风吹动发丝。
林焕拔剑起身,警惕环顾四周。
“百子雕花堂……”
雨水斜落屋中,滴答作响。
林缄抬手起符。
“琉璃辇上泪惶惶——”
啪!
符纸化作一道寒光,极速飞出,震开了木门,钉在了门外一棵古木的树干上!
树干和符纸间,夹着一段绳绦,下系一枚玉佩,晶莹剔透,雕刻精美,墨色穗子尚在微微颤动。
“出来。”
门后的阴影中转出一人。
“怎么,忘川君反悔了?亲自送出的玉佩如今又想要回去。”
正是才和林焕分开不久的郁江盛。
林焕拧眉道:“这歌谣哪来的?”
“我探了一个轿夫的识海,其中这动静可是不绝于耳。我就简单复刻给你们喽。你们仙道中人,连探识海寻因缘都不会吗?怪不得解迷办案都这么慢。”
“未经允许窥探他人**,也觉光荣。你很好。”
林缄冷淡道。
林焕赶紧将窗户关好,转回头看向郁江盛,“昭正司接案,小魔君为何来此,又是如何掌握案情的?杏花岭那只花妖的事情,处理完了?”
郁江盛很自来熟地坐下,还给自己倒了盏茶。
“小花妖我送回去了,毕竟是山灵,不能离开太久。临走前我在柳家庄听到些消息,说上月柳擎的长子娶妻,新娘却在半路被劫走,抢亲的竟是顶轿子。我也是第一次听闻这种奇事,就跟来看看。我猜你们昭正司所限破案时间很紧吧,不知是否欢迎我与你们同行,帮你们尽快破案呢?”
“那自然……”
“不必。”
林焕的话被林缄一刀斩断。
“毕竟冠着昭正司的名号做事,还得在办案中讲原则。”
你说是吧,郁江盛。
“哎呦,何为原则?是要随便找个人当贼寇,一言不发打他一顿,再拖去认罪?”
郁江盛戏谑道。
“罢了罢了,莫说些有的没的。不如小魔君说说,准备怎么‘帮我们’尽快破案?”
“哼,简单。这轿子抢婚而来,便再让它抢一次好了。引蛇出洞懂吗?”
“找人扮成新娘上路,我们混在送亲队伍中,待鬼轿出现时伺机而动?可以。”
“这法子你想不到?”林缄反问林焕。
“我当然能!不过,是只需准备好送亲队伍,直接上路走一遍即可,还是要三媒六聘完整走一遍婚嫁的流程?”
“不必那般麻烦。找王县令要来柳家的婚书聘礼,带着王小姐的嫁妆,找个由头装作重新出嫁或是家中姐妹替嫁即可。”
事不宜迟,几人回去找到徐县丞,表明了想法。徐县丞转头过问县令后得了允许,便立即应下。婚书聘礼嫁妆都好办,唯独缺了一顶花轿。当时王小姐所乘的八抬大轿在事发的混乱中被摔坏了,时间紧迫,只得派人去寻已经完工的轿子来。
“且慢。”林缄叫住了正要离开县衙的差官。
“烦你去寻两顶花轿来,一个八抬,一个两人抬的。”
差官领命离去。
“为何?”徐县丞不解道。
“因为那顶抢亲的鬼轿子,喜欢搞区别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