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内,是积水空明。他乘着月色走入门扉,又轻手轻脚地进了卧房。昏黄的烛光下,妻子正在看书。屏风透出一点模糊的轮廓,被蜡烛的火舌舔舐着,微风吹拂,翻动了书页,轻抚着她的头发。
“回来了。”影子动了动,她披着披袄走出来,看着满面愁容的丈夫。她走上前去,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有什么烦心事,可否说与我听?”王守诚从官服里掏出那张诉状,把当天的事情一一详细与妻子说清:“我真想助她一臂之力,奈何这么多法理里,几乎无一条对她有利......”
她看着那张诉状,只见字迹清秀工整,格式正确,条理清晰,逻辑严谨。字字之泣血,句句之揪心,充满着女性的温度,倒像是本人所为。“林-也-芬,”她缓缓念道,“我想,好好会会她。”
他望着她秋水般的双瞳,那么清亮,那么澄澈,就好像......她怎么也是这般,有趣?眼睛里,藏着热血,藏着激情,藏着理想,似乎蕴含着一股强大的力量,要将这个世界推倒,要开辟鸿蒙,要战胜一切。
他望出了神。
“我说怎么这么熟悉...”他想。
她猛然抬起头,二人凝眸相视,她笑了一下,露出书院里狡黠的神情:“王兄,又被难住了?”
“你说怎么办?”
“我们武周,向来是礼法并施,德治与法治兼具。法理是死的,人是活的。吴生行为,违背道德人伦,公序良俗,依旧可以判啊。”她往前凑了凑:“你是儒生,又不是老古板,要懂变通呀。”
唉,读了这么多年书,终究又是输给了她。虽说读书时,二人也难分胜负。他的内人李姰何,是新晋的女科状元。在万年书院里,她的的才学不让须眉,只因为她是女子,才一直不被肯定,且常被打压。可她却并没有就此屈服,依旧我行我素,这让学官们很是头疼。
“一天天的,让其他男子怎么学习。”
“可不是嘛,那个品学兼优的王守诚,魂都被勾去了,这个狐狸精。”
守诚心里知道,她并没有做什么,她做的事与其他书生无异。但她是女性。只因她是女性。
封建社会,女性犹如笼中困兽,怎么挣扎、怒吼、嘶鸣都无济于事。
可李姰何,偏不做这笼中客。
她有好多好多的事想做。也有好多好多的事要做。
而此刻的她,正用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
他把她往身前一拉,低头笑道:“姰何说的是,王某明白了。”
春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王大人坐于公堂,公堂下,仍是那素服跣足的林氏和衣冠楚楚的吴生。
衙役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吴生多次殴妻并辱妻族,违背人伦,实为‘义绝’,应当强制离婚。”王大人声音清越。
“夫人,何苦到这般田地呢。谁不知道我对你一片真心。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我都答应你,只要你听我的话不要出来惹事...不要...”
“吴生不必多言了。从今日起,你们便不是夫妻了。”王大人打断道:“自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若在滋事,必究其罪!二位,画押吧。”
衙役瞪大双眼,他没想到,王大人这一次会这么判。他目送着二人走出县衙。低声问道:“大人,这是为何呢?”
“因为心中觉得不公。”
“可这世道有那么多不公,你便都要管吗?她主动离婚,便是失节,想要再婚就很难了。”
“我虽不能都管,但我能做到的事,我为何不做?我以为,林氏所为,正获身,非**!”
死寂般的沉默。窗外,老树浓荫,曳着春风,三三两两,是粉蝶在藏匿与梭游。微雨,微冷。
走出县衙的二人立于雨中。
“你两年前不是这样的。”
“逝者如斯,万物消长。人,也在变。我跟两年前,为何要一样?”
“你离了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我会重新开始,一切都是新的。”
“...你不怕他人非议吗?”
“我就是要让这个世间知道,让你知道,伤害一个女人,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不怕非议,别人说什么跟我没关系。但你听好了,我是人,不是你的造物,我不断创造自己,打碎自己,跟你也没有任何关系。”
李姰何看着他们分别,待吴生消失在雨中,她微微一笑,上前拦住也芬:“姑娘请留步。”
哈哈哈第二章也光速赶出来了!两个女孩子要相见啦。但是这还不够,尽请期待吧。注意,里面我化用了话剧九人的《庭前》,以及利奥诺拉卡林顿的传记标题《我不是你的造物》,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文言文词语。景物描写多多少少学了点简媜老师(只学了个皮毛) 。希望大家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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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春风吹又生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