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明玕年,盛王掌权,天下一片祥和。

是夜,豪华院落四周草木皆动,圆月隐匿在墨蓝色天空中,脚步声轻轻,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头白发的人坐在窗前,长发垂至腰间,白丝跟着夜风慢慢飘动,苍白纤细的手捻着鱼食,懒懒往窗前的鱼池里扔。

水池颇大,倒映出墙上悄悄潜行的人影,白发的人蹙起眉,轻轻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手帕擦了擦手,起身负手而立。

金鱼慢慢散开,突然——清澈的水池中刺进一把长剑,血红色蔓延,金色的鱼慌乱地游动,水面波澜四起,圆月碎在其中。

帕子被人捡起,擦干净手上的血彻底作废,祁承蹙了蹙眉,抬手,瞬间,从屋内窜出五六个黑衣人,将跌坐在地上满脸不可思议的人架起等候发落。

“扔出去。”

清脆的声音稍显虚弱,有气无力似的。

几乎在侍卫散去的一瞬间,一把更为锋利的长剑横在漂亮的人侧颈,剑上反射出拿剑人毫无感情的黑眸。

漂亮的猩红色眸子弯了弯,露出右眼上的棕痣,旋即抬手掩着嘴重重咳起来,整个身子都跟着咳嗽声微微颤动起来。

鸟雀惊起——

玄衣男人抬手,接下这只雪白的鸽子,卸下鸽腿上绑着的纸条,沉默一瞬。

板正秀丽的字与内容格格不入——哥哥们,如此这般的废物便不要再遣来了,我已派人将他扔出去了。

男人颇为无奈地看了一眼坐在桌前的青衣男人,后者察觉到,轻轻挑起眉,“如何?”

“盛不逢不止派了他一人,承儿弱冠之年未过,这般重要之事交于他可行?”

青衣男人看着纸条笑了一声,招呼他过来坐下,替他倒了杯茶。

“信他便可,莫要小看他,祁家能现在这般,少不了他在背后做事。”

后者只得点头,望着窗外隐匿在乌云后的圆月轻轻蹙起眉。

-

鱼池里满是鲜红的血水,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四周,还有挂在窗框上的。

火折子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脚步声马匹声愈发远,豪华的宅子也隐匿在火色中。

小溪边,几条金鱼被放生,带着血色快速游向远方。

水面停止波动,白发的人虚弱地捂着胸口咳了两声,一旁的黑发束袖少年蹙起眉,从马背上的大包袱里掏出一件斗篷递给他。

白绒绒的斗篷看着就软乎乎的,祁承却摇了摇头,背对着黑发少年,“拿不动,帮我。”

黑发少年:“……”

斗篷披在人稍显瘦弱的身上,祁承又“嘶”了一声,扭头皱眉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黑发少年,“头发,痛。”

黑发少年无奈,又替人将压在斗篷下的白发撩出来,瞬时退到离他一米远的地方,望着火光冲天的宅子,攥紧了手中的佩剑。

“可惜可惜,那般好的宅子我原想住上一辈子的,事由你而起,以后有银两了记得还我一间。”

黑发少年默了默,抬手拽了拽栓马的绳子,清冷的声音淡淡,“走。”

祁承歪了歪头,又皱眉咳了两声,伸出苍白的手,“扶我上马。”

后者颇为不耐地冷着张脸,向后退了一步,不言说,意思是让他自己上。

“平日在家都有人扶着我。”这位小少爷可怜兮兮地将手覆上自己胸前,又故作惆怅地望向浓烟滚滚的宅子,“如今我连家都没了,你便把我扔在这里让我自生自灭吧。”

说罢,他就揽好一头白发就准备坐在地上,黑发少年沉默,在他坐下前朝他伸出一只手。

如愿坐上马,祁承又不悦地蹙起眉,拢了拢软乎乎的斗篷,“你要这样带我走一夜?”

“是。”黑发少年头也不回便答道。

“我要喝水。”

黑发少年停止脚步,仰头望着眼前虚弱漂亮的人,无奈,从包袱里掏出水壶,递给他。

“替我打开。”

“……”

水喝好了,某位小少爷四处看起来,打了个哈欠,夜风灌进嘴里,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停…停下,包里有药……”

黑发少年快速在包袱里翻找起来,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和马上的人身上的味道一样,他还未伸手,那只苍白的手便先他一步,抓起药就倒进嘴里,面无表情咽下,又瞅着水壶朝黑发少年挑眉。

药味更加浓重,黑发少年望着马上的人,“好了?那便走。”

后者垂着眼睑摇摇头,露出那颗痣,声音越发哑,“不好,要死掉了,扶我下来。”

黑发少年:“……”

这一夜黑发少年被折腾得够呛,这位小少爷可以说惯会使唤人,甚至连食物都要他替他拿着,在马上坐上片刻又张罗着要下来自己走,走了会儿又喊着累要休息,坐在溪边,从衣间掏出鱼食喂起鱼来,险些掉进水里。

卯时,两人才靠近城门口,马慢悠悠跟在人身后,抬着蹄子,好巧不巧踩到了白色的斗篷,将人硬生生拽了回来,跌坐在地上。

马:“。”

祁承愣了好一会儿,和有些懵的黑马对视,凶巴巴得皱眉,“你也是刺客?”

黑发少年沉默,伸手将人扶起来,才发现他轻得跟竹册子般,他退到一边,捡起地上的斗篷打扫干净,搭在手臂上牵着马继续往前走。

祁承满心不悦地看着一人一马,掩着嘴叹了口气,感叹命运多舛。明明昨日他还是祁家风光无限的小家主,今日便成了这逃难似的人,还要和一个冰块儿同行。

他当即跟上马,从包袱里掏出纸笔,“唰唰”写下几行字。

官兵抬手,拦住了两人。

黑发少年刚要说话,身旁药香四溢的人率先开口,“你敢拦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官兵面无表情摇头,“不知。包袱打开。”

“不知?”祁承故作惊讶地看着他,顺手把纸条收好,仰起漂亮精致的脸,“那你便猜,猜到了我再打开包袱给你看。”

黑发少年:“……”

官兵:“……?”

“无理取闹!”另一名官兵当即抽出佩剑,剑光反射出漂亮的猩红色眸子,横在少年白皙的脖颈处,吓得过路人急忙躲开,在不远处看起热闹。

黑发少年没料到会如此,暗叹这位小少爷只会添麻烦。

“呀。”祁承故作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剑,顺势一歪身子靠在马上,把马吓了一跳,却也没躲。

“我吓晕了。”

“……”

黑发少年记得主子临行前的话,僵硬地扬起嘴角,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官兵,乖乖把包袱打开。

然后,大家都沉默了。

包袱里全是各色的漂亮衣裳,镶嵌着宝石的木梳子,精致的铜镜反射出日光,剩下一个包袱里全都是药,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看样子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才会有的。

官兵哼了一声,放他们通行。

就在他们离开的一刻钟后,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来到城门处,领头的墨色衣裳青年下马,寻官兵问话。

-

“若是你再如此,我保不住你。”

树林旁的幽径上,黑发少年牵着马淡淡道。

白发少年懒懒扫他一眼,捶了捶坐得发酸的腰,“不必这般教训我,我知道分寸。”

“你若是知道便不会如此。”

“你信不信我跳下去。”

“……”

黑发少年无奈,从衣间掏出一封信,头也没回便递给马上的人,但迟迟未觉人接,他皱眉,回头,发现马上的人不见了。

“……?”

某位小少爷赌气似的快步走在树林间,却突然停下脚步,他侧头,一支箭擦着他耳边飞过,斩断发丝,狠狠插在树间,鸟雀瞬间惊起。

他快步躲在一棵足以遮挡自己身形的树后,几根箭擦着他的白色衣裳飞过,听着轻踏树叶的声音,他抬手,苍白的手间蕴着一股凉气,又放下,掩住嘴重重咳起来。

树叶翻飞,被利剑斩断,染了血落在地上,黑发少年身影迅速穿梭在树林间,随着长剑入鞘,五道黑色身影一齐倒在地上。

祁承这才从树后走出来,扶着粗糙的树皮,又蹙起眉,嫌硌手,掏出帕子垫在手心,“扶我一把。”

黑发少年面无表情靠近他,反手将他抵在树上,清冽的眉眼阴沉,“我说过,若是你再如此我保不住你。”

后者歪了歪头,抬手撩了下自己被斩断的发丝,有些心疼地蹙起眉,“我自小就被父亲母亲关在家中,从未见过如此美景,如若给你添了麻烦,你便将我扔在此地,我自生自灭。”

黑发少年:“…………”

黑发少年将信重重掏出递给他,“跟上。”

“扶我一把,腿软了。”

“……”

-

夜色朦胧,参天大树下,白发少年从包袱里拽出一件新斗篷板板正正铺在地上,躺上去适应了一下,旋即蹙起眉,又拽了两件,这才满意地舒展开精致的脸。

火堆“噼啪”地响,黑发少年从树林间出来,手里拎着两只刚断气的兔子,看见白发少年,沉默一秒,走去更远一边去扒兔子皮。

祁承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慢悠悠拆开信看起来——

承儿,你先死一下。

祁承:“?”

他默了默,继续往下看。

你不死事情会更难办,派去保护你的人你自己挑,哪个剩下要哪个,不许欺负人家了,这不是儿戏,关乎于你性命的事便要上心。

沿路会有人接应,你去远京城,将这封信交给当城城主姓贺之人手中,便即日与他一同回明都,只有三月时间。

你父亲母亲我们会好生照应,不必担忧,自己照顾好自己,药会让人给你备着。

待再见时,为兄亲自替你加冠赐字。

祁承仔仔细细看完,将信收好,仰头看着树荫遮盖的天空,慢吞吞地眨了眨红色眼睛,右眼上的痣忽闪忽闪。

明都城看似安静祥和,盛王也确实治理有方,但盛家三皇子盛不逢一直有谋反的心,包括他所在的门下——盛家二皇子盛郁,也同样要反。

盛王自从过了不惑之年便日日徘徊在妃妾间,国内上下早就外强中干,有心之人颇多。

这两拨势力各家人都看在眼里,他们祁家看似与世无争,实则和盛郁早就私下结盟,盛不逢见他们始终不从,便找人来杀他,只不过早就被他们料到,顺势而为,演了这出戏。

去远京城找到姓贺之人,将信交与他,将这一路人马收服,与盛郁里应外合,再将盛王和盛不逢一举拿下,百姓才能彻底过上好日子。

盛不逢心狠手辣,做些事惯爱踩着人血,盛郁虽心狠,但与其弟又不同,加上他身边有沈家家主沈竹青在,会是个好皇帝。

这也是他们选盛郁的理由。

祁承又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懒懒抬眼看着火堆旁背对着自己的人,收好散开的白头发,“你叫什么?”

“不必知晓。”

“如此甚好,你来,这几个字我不认得。”

黑发少年起身,跟着苍白的手指移动,断断续续念出几个字,“我…从…小,便被,父亲母亲关”

黑发少年面无表情闭上嘴,望着那双笑意不达眼底的漂亮眼睛,看清那颗痣,默了默,淡淡将名字告予他,转身去翻动冒着香气的肉。

祁承撑着斗篷铺好的小床坐起身,打量着火光前的面容清隽的少年,他的黑发竖起,垂至腰间格外好看,“可已弱冠?”

“并未。”

“可曾婚配?”

“…未曾。”

“可有心仪的人?”

“公子,我们只是同行。”

祁承眨了眨眼,点点头,“可这是盛郁哥哥信里要我问的,他说等你与我回明都时,要给你指家姑娘。”

林成许沉默,扭头看他,黑眸阴沉,“主子不会问这些。”

“我可算你主子?”

“……算。”

“那便等着,等我们回去便让盛郁哥哥予你一个好人家的姑娘。”

“……”

小祁少爷对自己的计划很是满意,看着冒着油的肉,有些嫌弃地蹙眉,“不用与我主仆相称,我们一般大。”

林成许不再说话,把熟透了的肉拿下来架到一边晾凉,见人又咳起来,起身去包袱里翻药。

他只要一咳起来就没完没了,这病作势要将人咳过去才肯罢休。

才两日不到,林成许已经见这体弱多病的小少爷咽下好几袋这苦苦的药了,他甚至拿这药当糖一口一口慢慢嚼。

祁承抿了口水,顺了顺胸口,掏出帕子擦嘴,苍白的脸咳得通红,看着还有了些气色。

他看着递到自己眼前腻乎乎的肉,皱眉往后躲,“不吃,腻。”

林成许默了默,也不强求,又去包袱里给这位小少爷翻起随身带的糕点,递给他。

祁承很不情愿地接下。

糕点没有味道,其实不然,是他没有味觉,嗅觉也没有。

火堆“噼啪”声越来越小,某位少爷却盯着燃烧的火堆怎么也睡不着。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默了默,蕴足了手间的气息,又放松手,刚起身躲开这一剑,血就溅在脸上。

祁承当即气得不行,瞪着有些无措的黑发少年,掏出帕子擦脸,“你明明可以将他引走!偏要在我这里杀,瞧瞧!”

林成许沉默,低声道了声歉,把今天第四波刺客拎到一边,尸体都堆成了小山。

祁承无奈地叹了口气,仰头望着月亮有些想家。

他又眯眼看向低头擦剑的人,坐在斗篷上,扯开衣领,看着自己满是红点痒得不行的脖颈,沉默。

“你给我个痛快吧。”

林成许:“……?”

“看。”

林成许扭头,一大片白皙的胸膛与通红的印子映入眼帘,他当即站起身,向后踉跄了两步,握紧腰间的剑,“公子…这不合礼数…”

祁承:“?”

“都是男子怕什么?不等我们到远京我就要被这些虫子咬死了,我要住旅馆。”

林成许实在不知道拿这位娇气的小少爷怎么办,叹了口气,收拾包袱叫醒刚刚睡着的马,“那便走。”

如愿的某位小少爷满意地点头,让人替自己收拾地上的斗篷,去溪边洗干净脸上的余血。

“你可是也穿多了?”

披着厚斗篷的小少爷看着身前的人通红的耳朵不解发问。

林成许愣了一下,旋即摇头,握了握腰间的佩剑,“…没有。”

“你耳朵好红,莫不是你耳朵也被虫子咬了?该死的山林,白日里我白夸它了。”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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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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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都城番外
连载中再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