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阳来的第一晚,杜勉有担心过晚上睡觉会不会梦见梦神,以及梦神的样子会不会变成宋子阳的样子。杜勉还挺怕这样的,那还不如别做那种奇怪的梦。
在宋子阳来之前的一周,杜勉的睡眠变得很正常,无梦到天亮。他不知道是“奇遇”消失了,还是触发条件消失了。如果触发条件是要有同住人,宋子阳的入住当然会使杜勉忐忑。
好在那晚无事发生,杜勉睡得很沉。不过,也许有种东西叫眼缘吧,杜勉从第一眼看到宋子阳就没什么好感,后来的相处也更是加重了那种奇怪的排斥感。
早上,宋子阳比杜勉起得还晚,杜勉洗漱完坐在屋里等,因为马上要出门上学,看书也看不进去,也没什么事好做,就枯坐。杜勉能听见宋子阳刷牙的声音,他总是刷起来没完,杜勉发现这声音也让他烦。杜勉走到门口,穿好鞋,倚在门边墙上。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卫生间的门,杜勉就盯着门发呆。他俩基本上没有买早饭的时间,宋子阳说他不吃早饭,两人总是踩点进班级。
后来杜勉就干脆对宋子阳说他想早点去学校,不等他了。从那以后,杜勉就每天六点起床,往往他出门时宋子阳还在睡。
有一天,杜勉起得迟了十分钟,他出门时都六点半了。然而这天早上却有了个意外惊喜,他在小树林里走时见到前方路上有个人影一闪而过。杜勉连忙加快脚步跑出小树林,站到街上往前看,越发确认了其身份。
“韩子御!”杜勉大喊一声,同时开始奔跑。
然而韩子御可能没听见,他自行车骑得不快,但半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杜勉跑了一会儿就追上了对方,他本来想叫对方停下,但心念一转,干脆没吭声,直接就坐到了韩子御的后车座上。
前方的韩子御有听到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但他车艺不精,所以并没有分神回头看。此时只觉自行车忽然一沉,他的手没能扶住车把,慌乱间脚也停下了蹬车,自行车头直接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旋转,韩子御也从自行车上掉了下去。
杜勉吓了一跳,连忙两脚支地稳住自行车,胳膊则去托韩子御。
韩子御被挂在自行车和杜勉之间,他扭头看了一眼,见到杜勉尴尬微笑的脸。
杜勉有点担心对方生气,连忙先道歉:“对不起,你没事吗?摔坏没有?”
韩子御将脚从车上拿下来,脱离自行车站到一边,杜勉也收回了扶他的手。韩子御拉起裤腿看了一眼,发现小腿被磨掉了一层皮,有一点血渗透出来。韩子御皮肤白,血迹在上面显得格外刺眼。
杜勉更加愧疚了,他自己磕到碰到流个血啥的他都没什么所谓,可是看到别人受伤顿时很难受,尤其罪魁祸首还是自己。
“要去医院吗?”杜勉忐忑地说。其实他也知道这么点小伤跑个医院不至于,可是他也不知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只能把唯一想到的说出来。
“没那么娇贵。”韩子御总算说话了,他将裤子放下去,“涂点碘酒就好了。”
杜勉一时有些讷讷,傻乎乎地坐在后车座上没动。
“走吧。”韩子御看一眼杜勉,发完话便转身要走。
“不骑车了吗?”杜勉下意识问道,随即想到不会是摔坏了腿骑不了车了吧?
“我不会带人。”韩子御说。
杜勉松口气,他连忙站起来,屁股往车子前方一挪,说:“上来,我带你。”
韩子御没有拒绝,直接坐到了车上。
其实离学校已经很近了,骑了不到两分钟两人就又从自行车上下来,推着车进了校门。杜勉问韩子御吃没吃早饭,韩子御说没吃。因为现在还早,他们完全有时间去校外的小饭馆里吃一碗馄饨,所以两人把自行车停进校园,转出校外药店买了一包碘伏棉签,然后去小饭馆。
杜勉问韩子御怎么忽然不住老师家了,韩子御说他暑假时学会了自行车,所以就不用浪费钱住宿了。杜勉说韩子御不像差钱的人,韩子御则说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省一点是一点,而且骑车上学就当锻炼了。
杜勉又问韩子御知不知道他们班的宋子阳搬到老师家了,韩子御说知道。杜勉说:“以前跟你住习惯了,他忽然来,总觉得别扭。”韩子御笑了笑,没说什么。杜勉又问韩子御是不是每天都这个时候出门,韩子御说差不多。
从那以后,杜勉就总是六点半出门了,一进小树林就开始往前方街道上张望,以免韩子御先跑了。如果没见到韩子御,他就慢慢走出小树林,站在街上回头望,通常都能看到远方韩子御过来的身影。
杜勉像是等车一样站在街边冲韩子御招招手,韩子御就停下来,把自行车让给杜勉,让杜勉带自己。
有时候两人想说话,骑车说话听不太清,就干脆推着车边走边聊。
他们虽然没有口头相约,却都默契地每天准时出门。如此过了有一个月的样子,有天晚上宋子阳开杜勉的玩笑,说他天天早上起那么早,是不是就为了跟韩子御约会。
“约会”这个字眼让杜勉有些不高兴,他讨厌这个玩笑。他回宋子阳:“你以为谁都像你,跟男生一起就是约会。”
宋子阳“切”了一声,脸拉得老长,说杜勉古板,没有幽默细胞。
秋去冬来,天气越来越冷了。韩子御多了些骑车装备:帽子、围巾、手套三件套。杜勉却没那么讲究,羽绒服帽子一戴,脖子一缩,拉链直接拉到下巴。他这样,走路时无所谓,手直接揣进衣兜。骑车就苦了,会很冻手。韩子御于是把自己的手套给杜勉戴,他的手则伸进杜勉的衣兜,顺便扶着杜勉。杜勉说韩子御的运动细胞似乎不太发达,韩子御承认地说确实肢体僵硬,不太协调,坐车时不扶着点什么就没有安全感。不冷时他抓着车座子,现在冷了,他只好抓着杜勉了。只是不能像被自己妈妈带时靠在对方身上,抓着杜勉对韩子御来说已经是有点越界了。他不习惯跟别人靠太近。
眨眼间,寒假了,过年了,春天了,新学期了。
杜勉真如他所说,再次考了第一。明媚的春风中,杜勉笑着问韩子御:“还换不换了?”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韩子御不解,问:“换什么?”
杜勉笑着说:“上学期,我考第一了呀。说好的我考第一我们就成绩换换呢。”
韩子御瞅瞅杜勉的笑眼,说:“你好像孔雀。”
“嗯?”
“开屏。”
“啊?”
“炫耀。”
杜勉哈哈大笑,说:“谁叫你搬走的,我怕你不知道。”
“年级第一不在我们班,我就知道了。外班除了你还有谁有这实力抢。”
这话让杜勉大大的高兴,他顺便问了韩子御的成绩,韩子御说还是老样子,没进前十。
杜勉问他还是年级11吗?韩子御尴尬一笑,说没有,掉到14了。
杜勉说:“没掉出15就行。”
韩子御说:“换了是你,你还这样说吗?”
“那要看我考第几。”
“比如说?”
“如果我考36,我就对自己说,没掉出40就行。”
“所以其实不管考什么样你都会说行。”
“回答正确!”
“你太没原则了。”
“这叫灵活变通。”杜勉故作老成地说,“这人呐,不要太为难自己。”
*
杜勉在之后的大小考试中,一直稳住了年级第一的成绩。整个初中,杜勉也一直跟韩子御维持着良好的关系。如果问杜勉他最好的朋友是谁,杜勉一定会回答是韩子御。如果问杜勉总共有多少个好朋友,杜勉会说,一个。
天马镇的中考不在本校,而是要去天山县。够得上天山一中分数线的,自然就可以直接去一中念书。
天马中学统一安排学生去天山。出发前一天,老师给大家开了个会,讲了些注意事项,便直接放学了,叫大家回去做准备,第二天一早来校,坐客车一起去天山。他们将住在天山一中的学生宿舍,老师笑说让大家提前感受下天山一中的环境,好好考,争取高中就去一中念。这种话当然是针对好学生了,差生们基本都是凑数的,甚至有的都不打算念高中,跑这一趟就是玩。
杜勉的班任没什么废话,简单交代就放大家走了。杜勉出门时路过三班,见三班还没放学,便在门口等了等。这一幕让杜勉怀念,他想起他和韩子御认识最初,也是他站在三班门口等韩子御。然而两者心境完全不一样了。
三班的门终于打开,宋子阳见到杜勉时一愣,问:“你在等我吗?”
杜勉摇摇头。“我等韩子御,你先回去吧。”
宋子阳点点头,先走了。
杜勉和宋子阳早就不一起行动了,不仅早上,晚上也是。杜勉不愿意等人,也不愿意被别人等,所以他把钥匙直接给了宋子阳,让宋子阳晚上回去后不要把门带上,等杜勉回去他来关门。两人平时也不怎么聊天,完全是点头之交。
杜勉又等了一阵,韩子御终于背着书包出来了。杜勉自然而然地跟着韩子御一起走出教学楼。
来到自行车停放处,韩子御习惯性坐到后车座上,等着杜勉来骑。
杜勉却没有动,只说:“聊聊天吧,边走边聊。”
韩子御于是重新站起来,将自己书包夹到后车座上,开始推自行车。他的书包看起来鼓鼓的,一看就很重。
杜勉的书包则很瘪,韩子御问他东西怎么这么少,杜勉说他前一天就把东西带回去了。
杜勉问韩子御:“有信心考一中吗?”
“有。”韩子御回答得斩钉截铁。
杜勉说:“你这么有信心啊,说实话,我其实没信心。”
韩子御坚定的表情忽然化开,他眯着眼睛笑,说:“其实我也只是在吹牛逼。”
杜勉被他逗笑。
韩子御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你没问题的,完全不用担心。”
杜勉却神色迷茫,问他:“你是在鼓励我吗?”
“不是。”韩子御问杜勉,“你们班任没说吗?往年我们学校的一中考中率基本就是年级前十的样子。”
杜勉惊讶。“这样吗?我们班任没说。”
“难怪你们班下课那么早。”
“男老师嘛,就是糙。”杜勉的班任是个男老师,跟韩子御班的老师一样教英语。这位班任上自习时偶尔会跟大家吹牛逼,动不动谈国际形势,什么巴基斯坦,什么老大哥的。杜勉其实更想听他多讲点英语语法,然而这方面老师总是一笔带过,以至于杜勉的英语成绩是最不稳定的。好在杜勉语感还是有的,应付初中英语问题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