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淼看着胡喋独自叹了一口气，开口问他：“想到尧远了？”
胡喋也没想藏着掖着，回答：“他真的是挺好的一人。”
余淼点点头：“是啊，但没用啊，好人多了去了，你还能抓着一个好人就跟他过么？”
“是啊，不能。”
要么怎么说余淼能跟胡喋做朋友呢，两个人都是坦诚又通透，即便安慰起人来也不会让人有丝毫的别扭或者不舒服。
余淼突然很认真地看着胡喋：“胡喋啊，说真的，这么些年我从没看到你像最近一样，还能这么有烟火气。”
胡喋看向余淼，轻轻笑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都软了下来。
余淼也笑了：“你看，就是这个样子！哎，也不知道那个老大爷当年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药啊，让我们的大美人儿除了他谁都不要……” 她捏着下巴想了想，“虽然，倒是挺帅的吧……”
胡喋挑了一下眉，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得意，淡淡地说：“他这么多年也是。”
也是一样，除了彼此之外谁都不要。
余淼啧啧了两声：“好了好了，知道你们俩两情相悦情意绵绵情有独钟非你不可了。” 她嘬了两口小龙虾，问道，“哎，所以你俩当时到底为什么分啊？”
她虽然隐约知道胡喋当年分手情商过好一阵，还治过病，但并不清楚具体缘由。
毕竟在她看来，这两个人重逢之后根本就还是**，什么误会就能分开七年呢？
她想不明白，所以想逮着机会赶紧问清楚。
“唔……” 胡喋皱了一下眉，“有点复杂哎。”
余淼知道分寸，她明白胡喋这么说是真的因为挺复杂，不是因为不想说而故意搪塞她。
所以她吃瓜大旗升起了就很难放下了，她亮着眼睛看着胡喋，眨了两下：“我明天也不上班。”
胡喋无奈地笑了，摇了摇头：“那你让我组织组织从哪开始说，故事有点长。”
余·啄木鸟·淼乖巧地点着头。
“嗯……我是不是说过我高中时候就一直很想考音乐学院，但我爸妈不让来着？”
余淼点点头，配合道：“昂，你还说你为了追梦偷偷打工赚钱学声乐学乐器来着。”
“嗯……” 胡喋说，“我爸妈在南城，后来把我转学去北城了，我一直住宿，他们也更管不到我，所以我还挺自由。只是后来他们还是发现了我在偷偷学课程，然后我们大吵了一架，很严重，简直要把我赶出家门的严重。”
“啊……” 余淼听胡喋说着，皱起了眉头，“叔叔阿姨这么排斥这行？”
“对啊，他们觉得是戏子吧，总归有时候人轴起来你说不听的。” 胡喋怂了一下肩。
“嗯，那你还是没妥协吧。” 余淼肯定地说着。
胡喋点点头：“是啊，我那个时候也挺倔挺有个性的，不是看上去那么柔弱，该有的脾气也有。” 他顿了顿，“再加上那个时候庄生一直在我身边，我就更觉得什么都不用怕，我要跟我爸妈抗争到底。” 他说完喝了一口气泡水。
余淼笑了下：“没想到老大爷还这么有安全感呢？”
胡喋承认：“是啊，特别有，一直都有。” 他接着收敛了笑容：“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就是高考之前……” 胡喋这次停顿的时间久了一些，但好像脸上还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我爸妈出车祸了，送医院的时候就没气了。”
余淼睁大了眼睛：“什、什么……”
胡喋胸口轻微起伏了一下：“嗯，就是这样，而且医生跟我说送到医院的时候他们手里还抓着艺校的报名表和宣传册。”
余淼顿时眼睛就红了，她声音带上了一点哭腔，轻轻叫了声：“胡喋……”
胡喋看着余淼，挤出了个笑容，跟她摇了摇头说：“没事，太久了……” 他的视线又挪到桌子上，眼神不知道在看哪里，“而且，我所有的泪在当年已经流光了。”
余淼看着胡喋，实在是心疼的要命。
她见蝴蝶第一面的时候就觉得他很不一样。
其实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觉得他是飘在天上的人，即便总是说着人间的笑话，但还是感觉他始终站在半空。
她知道胡喋是一个不需要安慰的人，但正是如此，她才不敢想胡喋到底经历过什么。
“那……老大爷那个时候还在你身边么？” 余淼过了一会才挤出一句话。
“在啊，他一直都在，我后来情绪崩溃了很久，还砸了吉他，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我爸妈的后事都是他帮忙处理好的。”
胡喋当年赶回南城的时候一切已经太晚了，晚得根本不是见不见得到最后一面的那种程度了。
然而他在得知父母最后手里还握着艺校的报名表和宣传册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整颗心脏就这样被一把锋利的刀硬生生瞬间剜走，连血都没来得及流。
后悔懊恼已经不足以形容他当时的情绪了，所有的情绪都转化成了恨。
他恨自己，都快恨死了。
为什么脾气那么大？为什么戾气那么重？为什么要跟爸妈吵架？
甚至……
不去艺校就不行么？为了父母放弃梦想就那么难么？父母活着难道不是更重要么？
于是他陷入了无尽的混沌和自责，他撕碎了所有的曲谱，砸碎了吉他。
他疯了一样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说自己再也不唱歌不弹琴了，求老天能不能把他爸妈还回来……
而在旁边始终陪着他的庄生更是心痛不已，可他没办法帮胡喋去承受这些灾祸，他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说出什么能安慰到他的话。
他就只是一直紧紧地抱着他，陪着他哭，告诉他没事，他一直都在，一直一直都在，以后他就是他唯一的家人，他永远都不会离开。
胡喋想着，缓缓说了句：“他是真的很好……”
余淼擦了擦脸上的泪，小声说：“那后来呢？”
“后来他帮我安顿好爸妈的所有事情之后就带我回北城了，因为我说我再也不要踏进南城一步，” 胡喋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一下，“可最后这些，倒都是我食言了。”
“这事之后我没心思高考了，但他成绩好，闭着眼都能考到了北城最好的大学，高考完他就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他想赶紧给我个家。”
“这……不是挺好的吗？” 余淼听到这稍微松了口气。
胡喋没回答，轻轻摇头：“可你不知道他有多辛苦……” 胡喋眼睛终于露出了一点人间的神色，“他为了我放弃了所有……”
当年庄生感兴趣的是机械工程，他是个理科天才，尤其是物理。
但当年却为了胡喋硬生生改学了计算机，只是因为计算机有很多网课可以修，还可以在上课之余参加一些竞赛，或者接点实习工作来赚点钱。
毕竟当年庄生和家里出柜之后就跟父母闹掰了，尤其是胡喋父母去世后，他觉得胡喋的世界里只有他了。
所以他不可能让他受一点委屈，不可能放弃他。
于是父母也因为他的一意孤行毅然决然地断了一切经济来源，甚至是一切联系。
那个时候胡喋每天精神恍惚，始终无法从巨大的人生变故中走出来，所以整个家的担子都在庄生一个人身上。
庄生成绩好，可以拿全额奖学金，他可以想尽一切办法打工赚钱来交房租和供两个人生活。
但过程真的很难，他也是真的很累。
大一正是跟学校和同学建立关系的时候，他却什么活动都不参加，学校也不怎么去，跟老师申请了好几次要假期修课程想提前毕业。
于是渐渐地，他的精神压力也越来越大。
他开始皱眉，开始叹气，他也不敢把自己的苦水倒给胡喋，只是偶尔说自己有点累。
胡喋那段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每天都患得患失，心脏比玻璃还脆，站在阳台上吹个风都能哭得稀里哗啦，一时一刻也离不开人。
庄生实在是没办法，他更放心不下，只好每天白天忙着赚钱上课，晚上花大把时间陪着他抱着他。
后来有一次庄生安慰正在哭的胡喋，安慰着安慰着自己睡着了，等他醒来之后就看到趴在阳台栏杆上的胡喋，正在探着身子往外看。
庄生吓疯了，以为他要做什么傻事，赶紧跑过去一把将他抱进屋，心里的火气也在这一刻发了出来，他特别生气地质问胡喋到底想干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那样朝胡喋说话。
胡喋吓了一跳，他愣了一会，然后看着庄生，特别平静地说了句。
“算了吧，要不还是放我走吧。”
庄生听完后气得升天，眼睛都充血了。
他浑身颤抖着，激动地问胡喋，到底他做的还不够好么，还不够多么，为什么总是还要逼他，就不能别再吓唬他了么……
那次是胡喋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庄生发那么大的脾气，他可是从来对自己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的。
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了，自己可能已经把庄生所有的耐心和乐观都给生生磨没了。
他第一次感觉到害怕，然而在害怕之余却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松口气，也许是因为庄生总是太好，太百依百顺、有求必应了。
庄生越不出错，胡喋就越愧疚，他就越觉得自己拖累了庄生，自己是配不得这样的深情。
所以当他看到庄生发火的那一刻，却有点释然了。
原来他也是个普通人，他也会累，会崩溃。
所以，他可能也会离开自己……
胡喋是个骄傲的人，他优秀、有性格、有能力、有理想，他曾拥有所有人都眼馋的光芒。
他想活得潇洒，他想活得自由，然而，此刻眼前乌烟瘴气的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
甚至眼前的这个说过永远都不会离开自己的人，在那一刻他也看到了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
于是他那次什么都没说，一滴泪都没掉。
甚至在往后的很多天他都没有再哭过，只是一直躺在房间的床上，庄生做好了饭给他喂到嘴边，他偶尔也吃几口，吃完了就继续躺着发呆。
他就这样每天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听着外面的人在叹气。